18.公子
上阳县十里镇的桑府,在镇上老人们的口中,还挺有名气的。
这可是曾出过一等公的桑家老宅。
不过桑家一向为人低调,也甚少到这镇上来。最后让人们提起的,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一场大火罢了。只听说当时的桑家家主进了诏狱,桑氏族人四散飘零,就连这老宅,也没能保住。一时间几十口人命皆丧于此。名门望族,沦落至此,着实让人唏嘘。不明就里的人们对此津津乐道,官府讳莫如深。
如今的“东祥记”所处的街面儿,就是当时的桑府旧地。
回廊深处转角的背风口,小炉子上的药罐被小心提起。圆脸的小伙计小心的托着一只玉瓷碗。碗上覆着一只精巧的金丝漏斗儿。桑伯稳稳的掂起罐子,丝丝热气从里面溢出。不急不徐的将药液尽数倒入碗中。仔细看了看汤色,桑伯满意的点点头。
“时辰正好,我先把药与公子送去,阿沅且看顾着前面,早早关了铺子吧。”
小伙计点头应声去了。
捧着药穿过回廊,走到正房雕着红漆的木门前。小心的推开门。“吱呀”一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尤显得刺耳。坐在榻上的人应声抬头。
要是让悠然看到这一幕,不说口水滴答做呆头鹅状,至少也得学着那些风流纨绔的样子,合了扇子叹一声男色误人。
男色误人的那位开口了。
“桑伯啊,你看着为人随和最好说话,做事还真是一板一眼的古板的厉害。阿沅那么跳脱的性子,被你教导的如小大人一般。实在是无趣的紧。我还指着他玩笑逗乐呢,这下倒好,能陪我唠两句的,只有阿音了,是不是啊,阿音。”
窗前悬着的铁架上赫然站着一只毛色极艳的鹦哥儿,应声而答:“公子威武!公子威武!”
桑伯无奈:“公子,转移话题是没用的,药还得喝,要是凉了失了药性,就不好了。”说罢又自言自语道:“幸好老奴早有准备,西面墙根儿那儿还有一炉子药备着呢。便是凉了也不怕的。”
榻上的公子举手投降,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眉毛始终都没有松开过。
接过桑伯递来的帕子,摇头自嘲道:“看来还真是由俭入奢易啊,这才让桑伯照顾了多久,竟也娇气起来。连些许苦味都受不得了。”
桑伯不由得动容:“都怪老奴无能,未能早早寻到公子,以至于...。”“桑伯。”公子抬眼温声道:“这与你无关。”
老人眼圈儿更红了。
“老天既要我活了下来,不受一番磨砺又怎么对得起那些曾拼死护着我的人...,只怪我无能,到底是轻敌了。拼死一搏不过是两败俱伤。大仇未报,如今不过是拖着这副残躯苟延残喘罢了。”
微微喘了喘气,就着桑伯递过来的茶水略饮了些。平日里苍白的双唇透出些血色来,沾了些许水迹,竟显出几分艳色来。
“如今不过是拖累你们二人罢了。”公子苦笑。
“公子!”桑伯满眼的不赞同。
“公子也需想开些才是。如今这大魏朝,有谁会想到公子在此处?眼下咱们在这镇上,生意做的也足以掩人耳目,就算不去动老太爷给您留下的那些祖产,银钱也是尽够的。老奴本就无亲友故人,自桑家散后半生颠沛流离,老太爷生前嘱托,从不敢相忘。如今找到公子,才算是有了主心骨了。”
扶着只着月白中衣的公子起身到了床榻,一番安置,桑伯接着道:“况且阿沅那孩子,您将他从那糟污地方带了出来,教他读书知礼,说句恩同再生父母也不为过。本就是无所依仗的孩子,公子收留他也是这孩子的福气了。虽说顽劣了点,忠心是不差的。只是得管束严些便罢了。公子现下只有先调养好身体,才能图以后啊...。”
桑伯苦口婆心的劝慰。
“我不过是抱怨了几句,就引了您这一串儿的话等着我呢,看来以后在桑伯面前,还需三缄其口才是。”公子轻笑道:“到底是我说些丧气话,倒惹的您伤感起来。且先不说这个了,桑伯,你看那屏风可好?”
桑伯闻言看向角落里的屏风。框架朴实,无丝毫新奇之处,只是这绣的...万壑松风图!
桑伯忍不住走近了细细打量起来。只见山石嶙峋,有雷霆万钧之势,尽显刚阳。高耸入云的主峰似要破屏而出。周围有高低参差的插云尖峰相绕。周围各有瀑布一线垂下,几折而后,转成一滩溪涧,涧水穿石而过,让人如闻声响。
桑伯不由出声赞道:“公子好绣技,果真是画中有声便是诗啊。只是这么大一幅,绣起来着实费心力。公子闲时打发时间动几下针倒是无妨的。只是别太过了。”
“原就是打发时间的,只是这几日懒怠了些,便搁置了。”看着自己无一丝瑕疵的一双手,不由调侃道“桑伯这一摊生意做下来,眼力较之前不知好了多少。”
“说到这个,我仿佛听到之前有客人来过。不知他们有什么独门秘法,竟让一向不怎么与人深交的桑伯青眼相待,耽搁了那么长时间。”
桑伯笑道:“不过是遇见了一个颇为投缘的小友罢了,不过她的那个弟弟,想必公子是愿意见一见的。”
公子挑眉淡笑。
“老奴还真不是与公子玩笑,那位小公子看着对那些绣品极感兴趣,最关键的是...”桑伯顿了顿:“老奴偷眼瞧着,那孩子把公子的绣品都挑了一处去了,着实是个有眼力的。或许投了公子的缘也不一定。”
“是么?说得我还真有些兴趣了,许久不见外人,倒还真是寂寥的紧。下次若还能碰到,见一见也无妨。”转头对桑伯道:“且先下去吧,这会儿有些乏了。”
桑伯俯身行礼退下了。
床上的人拢紧了被子,抵着从身上传来的阵阵痛感,指尖都泛了青白。过了许久,才渐渐缓了气。也不去管头上沁出的冷汗,犹自低声笑了起来。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
曾经自己幼时对这些东西也只是感兴趣罢了。谁能想到这会成为身陷囹圄之时活下来的缘由呢,世事无常,大抵如此了吧。
药性上来了,眼皮愈发沉重起来。终是沉沉睡去了。
可惜了这一幅春睡图,悠然是暂时看不到了。她正跟阿花较劲儿呢。
说来也是奇怪了。阿花一向黏明哥儿黏的紧,平日里也不怎么黏糊人。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好不容易东西收拾齐备,准备出摊了。阿花从看门狗变成了拦路狗。死活不让悠然出去。就是明哥儿上前呵斥也无用。
悠然无法,又怕误了时辰。不由怒道:“吵它也无用,你们倒是想想办法啊。”
明哥儿小心提议道:“不如先把阿花关起来,等阿姐走了在放它出来?”
悠然无奈:“阿花这样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遭贼了呢。”
“把阿花放车上吧,既然家里待不住,就随阿姐一同出去好了。也算有个照应,若是在再不听话...”文哥儿云淡风轻的瞄了阿花一眼。后者夹紧了尾巴,任由悠然将它抱上车,却是不敢再闹了。
明哥儿赞叹:“还是文哥儿有办法!”
兄弟俩陪着悠然推了独轮小车去了路口,所幸她力气大,倒也用不着两人帮忙。来回搬动也累不着她。几人合力将东西归置停当。文哥儿才带着犹不放心的明哥儿走了。要不是今日先生还要考校,他们原是打定了主意要陪她一起呢,被悠然无差别的喷了口水之后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无聊的咬了根草茎,搬了小凳坐在摊子旁,阿花安静的伏在她脚边。它这些天跟吹气似的一个劲儿的长,几乎一天一个样儿,如今也蹿到悠然小腿那么高了。一声黑毛油亮的很,将它之前一干兄弟都比下去了。
这次出来,悠然也没准备多少东西。头一次试水,谨慎点总是好的。那两套桌凳还有装了包子的箱笼都是托了老刘头儿亲自打的。那箱笼极是讲究,外面严严实实捂着填了厚棉絮的包被,里面是双层的。中间跟底层一块一块铺了暖石,刚出锅的包子往里一放,便是一整天也不会凉。
那汤锅也叫悠然如法炮制。保温效果不是一般的好。只是如今天气太冷。到底是央了东叔盘了个炉子来。外面是实打实的铁家伙。左右两侧各一个把手,搬动也方便。
所幸这里煤石是费不了多少钱的,倒也省事。悠然熬得是最简单的小米粥。只是颇费了些心思,干果花生红枣等物往里下的是一点也不吝啬。不用放糖,一开盖儿,那丝丝带着甜味的香气就溢了出来。勾得过往路人肚里馋虫作祟,更是饥肠辘辘了。
少不得有人坐下来要一碗粥先垫垫肚子。再一问,哟,还有干菜包子卖。得,先来两个尝尝吧。这一尝不打紧。两文钱一个的包子,下了足足的馅料儿。虽不是肉的,却是叫人吃的满嘴流油,极是鲜美。就是样子差了些。味道比起镇上酒楼的手艺,也是不差了。少不得再包了两个,给家里的婆娘尝尝。
也是悠然好运气,如此好的地段,也没人想过这一茬儿来,倒叫她赶上了。早上她还要顾着明哥儿文哥儿两人的早饭,备的量也就是中午那一阵的人流。那曾想叫她给料准了。这里也只有晌午时分人流不少,再晚了点,说句荒无人烟也不为过。垄断么,到哪里都是赚的。
饶是她体力不错,也是累得不轻。本来已经做好了一个都卖不出去的准备,没想到生意竟然这般好,包子卖的是一个不剩,只余了一点稀粥。看看日头渐渐西落,悠然收拾了东西准备收摊了。
懒洋洋打了一天盹儿的阿花突然起身朝着远处的土丘下狂叫起来。悠然不禁在心里打了个突。中午那会儿的热闹仿佛是个梦境,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阿花的声音,平日里寻常的景色这会儿却显得格外阴森起来。
到底是好奇心作祟,悠然状着胆子小心翼翼的像土丘处移去。还未待站定,一只沾满了血迹的大手拽住她的脚踝,一把将她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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