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渊源
悠然跟明哥儿姐弟俩到春兰姐家时,眼都是肿的。
春兰姐见了,倒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回屋打了盆热水,唤她姐弟二人进厨房重新洗过脸。拿润肤膏擦了,才掀帘摆饭。
饭菜倒也简单,胜在实惠。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让人有食欲了。一锅熬的浓稠的大米粥,春兰拿碗盛了,悠然一碗碗端上炕桌。大约是有老人的缘故,他们家专门砌了了炕床,铺了厚厚的褥子,看着就让人心生暖意。
据说这种炕刚开始传过来的时候,不少人家都是抗拒的,既没有南方精致的拔步床那样柔婉,也没有北方黄花梨木大床雕工的大气。粗粗笨笨,甚是土气。时间长了,才认出这东西的好处来。不仅驱寒除湿,寒冷冬天更是赖床的一把利器。王大娘因为一到阴雨天就腰疼的缘故,更是离不得这炕了。
几人协力摆饭完毕,春兰扶老太太下了炕。娘儿几个吃起饭来。悠然只扒那米粥喝,倒是明哥儿,并不挑食,筷子动的欢快。
王老太太咽下最后一口粥,将碗筷放到一边,替明哥儿剥起炒花生来。“我怎么恍惚听说今天顾家有亲戚来?”老太太问道。
春兰跟悠然对视了一眼“您老听谁说的?别是西街那个传的罢!”春兰起身又为悠然盛了碗汤,见老太太默认了,无奈道“您听她胡吣呢,哪来的亲戚,不过是个趁火打劫的破落户儿罢了!”
悠然犹豫了下,轻声道“我父亲一个堂兄弟,有一个哥儿唤文哥儿的,您老可认识?”王老太太略一思索,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他们家,与你们家却也有些渊源。”
在悠然的追问下,王老太太慢慢的把他们家的那一摊子事儿说与她听,正收拾东西着东西的春兰也磨磨蹭蹭的干着活计,想要听上一耳朵。
原来他们家确实是有这门亲戚的,血缘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被现代简单的亲缘关系宠坏的悠然表示光是听得都给她绕的云里雾里的。
简单来说就是她爹的爷爷辈儿与那堂兄的爷爷辈儿是一个老子。他爹的这位堂兄名叫顾铭,两人小时候还有一起穿开档裤的情谊。只是成年后境遇却大不相同,不同于顾盛的白手起家,人家可是正经的举人,吃官饭的。
听说从小就聪颖好学,大有前途可为,他又生的俊俏,到了年纪早早就有媒人来说合。娶妻谢氏,初起时也很是蜜里调油了一阵。谢氏虽大字不识,却为人敦厚可亲,管家理事也不在话下。加之谢氏嫁资丰厚,免了顾铭后顾之忧,便万事不理,只一心一意的攻书。
谢氏一面料理家事,教养稚儿,一面全力督促夫婿上进。这顾铭也是争气,苦读三年后终于中了举人。只是天意弄人,大约是之前神经绷的太紧,被外面的世界迷花了眼,顾铭中举后自诩风流,常与三五好友流连于秦楚楼馆。
谢氏忍气吞声,万般无奈之下给家里的两个丫头开了脸。顾铭尤不满足,恼恨她娘家多事,却是再也不往她房里去了。
顾铭每日满口之乎者也,每每与人在酒楼、茶馆集会,必要打脸充胖子。或有钱钞不凑手,便遣人家去向谢氏讨要。谢氏无法,只得拿嫁妆填补。这倒还罢了,顾铭居然跟一名暗娼有了首尾,那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过了三月有余,居然还坐下胎来。
头上绿云罩顶的顾铭铁了心要迎这女子进门,谢氏抵死不从。气不过要找那女子理论,结果两败俱伤。
那女子的胎终是没保住,从此再不可能再有孕了。谢氏彻底灰了心,终日缠绵病榻。顾铭彻底厌了谢氏,从此对她不管不问。只有谢氏膝下一子,名唤文哥儿的,年龄虽小,却异常懂事。外间琐事一概不问。只每日侍候母亲汤药,或在耳房中温书。谢氏每唤必至,孝顺非常。
顾铭没了约束,行事更加放荡。也不知那女子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挑唆着顾铭给她赎了身,还吹吹打打娶进门来。倒把她当正经奶奶供着了,这便是今日来的楼氏。
只可怜了谢氏,出身清白,嫁资丰饶,本想着顾铭也是少年才俊,不求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也好。届时夫婿上进,儿子争气,日子何愁过不好奈何负心薄幸郎。顾铭迎那女子过门之日,谢氏郁郁而终。
也是老天有眼,顾铭续娶不过半年,便于醉酒后摔了一跤,当即人事不醒,加上平日里并不保养,行事百无禁忌,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纵有家中娇妻美妾相随,却也是无福消受了。捱了不过半日就一命呜呼了。
这让新上位的楼氏郁卒不已。本来么,她打算的好好的。主母与男人离心,待她进门,上无主母压制,下有婆子丫鬟相随。她早已颜色不在,这男人耳根子软的很,只要拿捏住了,还愁日后么!
谁知她刚进门,主母死了,进门不过半年,男人也死了。楼氏几乎落了个人财两空。谢氏的嫁妆早在她进门钱就挥霍的差不多了。楼氏接手的不过是个空壳子。待到顾铭丧事了了,债主纷纷找上门来。
原来顾铭生前没少在茶馆,酒楼里赊银子。把楼氏弄得焦头烂额。每每拿文哥儿出气,奈何这小子软硬不吃。她今天敢打他一个巴掌,明天他就顶了一身的伤出现在学里,把楼氏气的咬碎银牙尤不解恨,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吞了苦果.
老太太叹息道“也不知她哪里来的消息,居然打起了悠然姐弟的主意,竟找了来。”悠然心中冷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就心性不正,日子过到那种境地,她不会什么赚钱的营生,也不会出卖劳力与人帮闲。难道要重操旧业么打上他们这孤女幼弟的主意也是正常了。
“我怎么记得往年间你们两家走的还挺近呢,谢氏与你们母亲也有来往,谢氏病重时,她也曾走动探望。”春兰插嘴道。“只是近年来倒也不大走动了。”
“那是自然,顾盛为人端正,见着兄弟行事愈发不成样子,荒废了学业,招些狐朋狗友整日里纵情声色不说,竟还有宠妾灭妻之势。多次联合族中父老加以劝阻。顾铭只当不闻,左耳进,右耳出了,过后更加放浪形骸。还因此恼了顾盛。顾盛见苦劝无果,顾铭行事愈发张狂,便断了来往。”
“至谢氏身故,楼氏当家,更是避之不及了。”王老太太慈爱的摸了摸明哥的脑袋“只是苦了那文哥儿,比明哥大不了多少,家里整日乌烟瘴气的,如今更是要受那楼氏磋磨。”
悠然这才了解顾家这些陈年往事,明哥儿口中的文哥儿是怎么来的了。内心不由得狠狠鄙视了顾铭那个渣男。要依她看,这明明是个吃软饭的,居然还有脸拿着媳妇的钱在外面浪,迎小纳妾的。
大约是以前约束的太狠,一有所成便得意忘形起来。就跟那杨广似的,为了争皇位装孙子都快压抑的吐血了,老爹老娘一死,压着的两座大山没了,皇位到手了,压抑的本性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
这谢氏也是可怜,按这时代妇女的标配,明明有儿子傍身,有嫁妆支着,在那都能挺直了腰杆子。却过的窝窝囊囊,却是活生生郁闷死的。悠然忍不住恶意的猜想,要是当时这谢氏把紧了嫁妆,熬到顾铭死了,他二人倒也不用受这罪了。只是一句以夫为天,让多少女子放弃了挣扎...。
悠然低头不语,似有所悟,王老太太见状,给春兰使了个眼色。春兰会意,抱了昏昏欲睡的明哥到炕上,径自出门忙去了。
王老太太起身,悠然连忙去扶,二人也一起脱了鞋上炕。炕桌上摆了红枣花生等物。王老太太笑问道“难得今日兴致好,然丫头可愿听我这老太婆讲讲古?”悠然忙应了,又去沏了茶来。屋外寒风阵阵,屋内炕火烧的被褥都热热的,一口热茶下去,身心俱暖,舒服的想让人叹息。
直说到暮色西沉,春兰外出回来。王老太太才停了嘴,悠然听得意犹未尽。王老太太道“今儿天也晚了,明哥儿都已睡下了,何苦再折腾他,就留他在我这儿吧,然丫头今晚跟你春兰姐挤挤,也说些悄悄话。老太婆今日也累了,要先歇下。”悠然应了,她才不要一个人去睡冷被窝。乖乖与春兰一起回屋梳洗不提。
悠然攥着被子,眼睛睁的大大的,一丝睡意也无。旁边春兰睡的沉沉的,鼾声不断。
悠然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在卧房西边的小隔间解决了“人生大事”。摸索着回了床上。盖好盖被,收了声响,想到了那个素未谋面的文哥儿。与那孩子比起来,她与明哥儿竟算幸运的了。
这故事太悲,打击了悠然刚刚冒出头的对未来的一点信心。她又想缩壳里了。这世界何其残酷,对女人尤甚。她低低的叹了口气。自己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与顾铭那一家的糟心事比起来,王老太太自诉人生经历,简直是奋斗逆袭的典范。
王老太太本名本命不详,别人都唤她王大丫的,就这么一直叫了下来。六岁上就被父母卖给了人牙子,送进大户人家做了留头的粗使小丫环。一直勤勤恳恳安稳做事,从不掐尖要强,在一帮伶俐的丫头里被衬的愈发不显眼起来。
待府里少爷小姐渐渐长成,主母很是发作了几次,把那伶俐妖娆不安分的,统统发落了,免得教坏了主子。这样以来,倒把她显了出来,提了差事。加上她颜色平平,倒叫主母少了戒心。她也没存了飞上枝头的心,只把每月月钱并赏赐之类了都悉心攒了下来。
待到该指人的年纪,她拿钱贿赂了主母身边经年的老妈妈从中说和,想要自赎出府,竟被允了,连身契银子都没要,还赏了些旧料子之类的与她,直接还了身契。
她是存了做正头娘子的心的。出府之后,她给人做过帮佣,做过梳头娘子。最难的时候,码头上卸货的苦力她都干过。几经辗转,才回到家乡。嫁与了一个做木匠活的手艺人,夫妻俩省吃俭用,也攒下小小的家业来,在双尾巷安了家。
只是好景不长,她男人在春兰四岁时就因肺痨去了,留下孤儿寡母。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不肯再嫁。只一心一意拉扯女儿长大,每日与人浆洗缝补。待到女儿渐大,能帮些忙了,便在巷口支了个小摊,卖些稀粥包子咸菜之类的,生意居然不错。
母女两个糊口度日是绰绰有余了,待女儿成年,母女两个商量了,便招赘了个女婿来。无父无母,生的手长脚长,是个顶和气的憨直汉子。王老太太亲自与众邻居摆了酒席,请了中人,到官府立了文书,做了见证。
如今王老太太日子过的颇为顺遂,女儿当家,女婿孝顺,晚年有靠。悠然还记得她对自己说的话“然丫头啊,这日子好与不好。都是人过出来的,当初我执意不肯改嫁,膝下只有一个丫头,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可如今呢,以前那些笑我的人却要受媳妇的气!”
王老太太意味深长“连试都不试,又怎么知道迈不过去那道坎儿?”
悠然羞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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