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你这两天怎么一直心不在焉？”中午吃饭的时候，李寅看着苏杞连续两次筷子夹到了空气，终于忍不住开口。要知道苏杞是他见过最能吃的人，明明很瘦，饭量却是常人的三四倍。这还是李寅第一次看到苏杞吃饭这么不上心。
苏杞回过神：“嗯？”
李寅自作多情地共情：“难道你也在为月底要交的论文发愁？”
苏杞其实在想一上午韩溯之去哪儿了，听李寅这么问便顺手推舟地点了下头：“嗯。”
“真难得看到你这样。”李寅幸灾乐祸，“我还以为写论文对你们学霸来说很容易呢。”
苏杞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敷衍地抬了下嘴角。他不由得心想：如果韩溯之说的都是真的，到月底的时候还会有人在乎论文吗……
两人正吃着饭，苏杞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扭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魁梧、浓眉大眼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后——是他们学生会的会长易向龙。
易向龙一米九的个子，面对着苏杞，神色竟然有些少女般的腼腆。他弯下腰问道：“苏杞，你这周末有空吗？我有两张音乐会的门票，你有兴趣一起去吗？”
苏杞礼貌而疏离地拒绝：“不了，谢谢，我周末要写论文。”
“啊……”易向龙明显很失望，却没有立刻离开，踌躇着是否继续发出其他的邀请。但对上苏杞冷淡的表情，他最终还是打了退堂鼓。“那好吧。下次有机会一起。”
苏杞敷衍地笑笑。
易向龙刚走远，李寅立刻八卦兮兮凑过来，揶揄道：“哎，这易会长对你可真够痴心的。我都见你拒绝他几回了，他居然还敢来约你。你就一点没被他打动么？”
苏杞往嘴里送了口饭，口齿含糊地摇头：“没兴趣。”
李寅好奇：“那你对什么样的感兴趣啊？说起来我都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了，连你喜欢男的女的都不知道呢。”
苏杞耸肩，表示他不知道很正常，毕竟：“我也不知道。”
李寅一脸“我真服了你了”的表情。
有一个瞬间苏杞的脑海中浮现出韩溯之的形象。但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么不靠谱的家伙是怎么跟自己扯上关系的。除非海面上升的时候有几吨水正好灌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摇摇头把胡思乱想都甩出去，继续专心吃饭。吃完一碗，他又去盛了第二碗。今天他的胃口不是很好，才吃四碗饭他就搁下了筷子。
今天一天学校里都有课，直到下午五点苏杞才和李寅一起离开学校准备回家。
即使每一栋大楼都变成了绚丽的屏幕，马路上仍然有很多人边刷手机边走路。人们无处安放的注意力已经泛滥到眼睛闲下一分钟都会觉得无聊的程度了。
和苏杞并排前行的几个年轻的中学生就一边前进一边刷着短视频，手机公放的声音让苏杞听得清清楚楚。
“昨日，南极冰架忽然破碎，六十平方公里的冰山坍塌、沉入海中。据科考站的消息称，近日南极相关海域忽然出现大量鲸鱼，有须鲸、座头鲸、蓝鲸和虎鲸等，数量多达上百头，此现象极为反常……冰山的坍塌很可能与鲸群的活动有关……”
“什么鬼？”中学生a又倒回去看了遍无人机拍下来的几十条鲸鱼同时游动的壮观场面，惊讶道，“之前不是说鲸鱼都快被人类搞灭绝了么，打哪儿冒出来那么多？”
“我没看懂这新闻要说什么。”中学生b一头雾水，“是在说鲸鱼把冰山撞塌了吗？”
中学生c吐槽道：“它们撞冰山干啥？自杀么？怎么还搞聚众自杀的，难道鲸鱼也信邪|教？”
中学生们嘻嘻哈哈随口讨论了几句，也没太把这事儿放心上，手指一滑，又播放下一个短视频了。谁都没注意，从他们身边走过的苏杞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
李寅漫不经心地扭头，看到苏杞的脸色不由吃惊道：“你这什么表情？怎么这么严肃？怪吓人的。”
那几个中学生已经拐弯走远了。
苏杞摇摇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嘴唇动了几番，终于开口：“李寅，你相信海洋里的生物会想要灭绝人类吗？”
“哈？”李寅被他这个问题荒唐到了，“你是说刚才那个短视频？现在的自媒体不都整天胡说八道，煽动焦虑吗，你还相信那个？”
“不是。”苏杞说，“就随便聊聊。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你那些都是真的，世界可能要末日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李寅想了一会儿，耸肩：“我也不知道。要真的世界末日了，那我只能跟大家一起玩完了，难道我还能独自拯救人类么……不过话说回来，你居然会对这种话题感兴趣？”
苏杞不能透露韩溯之的事，只能含混地说：“最近看了篇小说，正好是讲这个的。”
“什么小说？”李寅立刻来劲了，“名字叫什么？好看的话推荐给我啊。”
“不好看。我没看完就扔了，名字都忘了。”
“好吧……”
聊着聊着就到大门口了，苏杞和李寅告别，两人各回各家。
苏杞一打开房门，早就等在门口的小黑立刻从柜子里叼出拖鞋放在地上，狂摇尾巴欢迎主人回家。苏杞眼底浮起些许暖意，换好鞋弯腰抱了抱小黑，小黑的尾巴登时摇得更欢了。
苏杞走进客厅，这才发现韩溯之也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兴高采烈地冲他摆手：“你回来啦！”
有一瞬间，苏杞错觉这家伙灿烂的笑脸竟然跟小黑重合了。大概小黑变成人以后，笑起来也会是像他这个样子；又或者这家伙如果变成狗，可能长得也跟小黑差不太多。
“你今天去哪儿了？”苏杞问。
“出去逛街了。”韩溯之欢迎完回家的主人就没骨头似的往沙发上一躺，感慨，“我已经好久没看到这么繁华的人类城市了。我都不记得原来商场这么大，原来马路上能有这么多人了。”
苏杞心里不免一动。
下一秒，韩溯之抓起一把薯片塞进嘴里，咔咔塞进嘴里，碎屑四溅：“也好久没七到介么好七的零食了……好快乐啊！”
苏杞这才看到韩溯之几乎把自己家里所有的食物都翻出来堆在脚边了……就连小黑的零食都没放过！
作为一个干饭人，苏杞有很强的护食本能，他讨厌别人染指他的食物。于是他走上前，在韩溯之怨念的目光下，把所有还没来得及拆封的零食饮料全都抱了起来。忽然，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停下了动作。
——韩溯之的脚趾比起正常人的要长一截，脚掌更薄，且趾间有层薄薄的皮肤相连，有点像是水禽类的脚蹼。
他的目光上移，挪到韩溯之的手上。韩溯之的指间也有指蹼，不过只连到第二指节处，这样既方便泅水也不影响手指抓取东西的灵活性。因为指蹼是肉色的，他之前并没有注意到。
韩溯之见他盯着看，大方地张合手指让他看得更清楚。他大大咧咧地解释：“两年后还能活下来的人都接受基因改造了。毕竟海平面天天往上升，没点适水性晚上连睡觉都不踏实。”
苏杞收回视线，转身把零食全塞回柜子里。他平静地说：“现在也能做这样的基因改造，很多喜欢潜水的有钱人都做了。”
如今基因学和生物学已经发展到能够对人类的基因进行改造的程度。不过改造的程度有限。出于伦理的考虑，任何公民如果想要接受基因改造，必须年满十八岁，并且先冷冻自己的精/卵/子，之后才能接受改造。而改造的范围也无非是让人长出蹼，或者拥有能在水下闭气更长时间的肺和脾脏之类。
“以后这会变成常态的……”韩溯之看了看他，歪头，“所以你还是不相信我是从两年回后来的嘛？”
苏杞没有立刻回答。过了片刻反问：“如果你是我，一个陌生人忽然跑来告诉你，世界末日就要来了，你会相信吗？”
韩溯之想了想，神情变得严肃，身体也坐正了。苏杞以为他要发表什么大论，不由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如果有一个像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就是我未来的男朋友，我一定会感谢老天爷的恩赐，然后立刻扑进他的怀抱——”韩溯之张开双臂，朝着苏杞抛了个眼神，示意他赶紧配合。
苏杞：“……”他到底为什么会认真听这个神经病的话？
韩溯之收回举得发酸的胳膊，挠挠头。
玩笑归玩笑，他也能理解一点苏杞的想法。那些生死与共的记忆只在他一个人的脑袋里，对于苏杞而言，他如今就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今年下半年苏杞就要毕业了，他成绩优异，这会儿大概已经有几家大公司开好高薪等着他了，未来是一片坦途。虽说等末日降临的时候这一切体系瞬间就会崩溃，但不到亲眼看到崩溃来临的时刻，又有多少人能说放弃就放弃？
别说苏杞，即使是他自己，也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如果那一切不会再发生，日子能就这样过下去，多好啊……
“你就算不肯马上跟我走，至少该开始做准备了。时间已经不多了。”韩溯之瘪嘴，“你得准备好充足的食物、水、营养剂、药物放在车里，这些都是最重要的物资。你的车要充满电，多准备两块备用电池，以后很有可能找不到充电的地方。”
“还有武器也很重要。一旦海水涨上来，海洋里的很多生物都会攻击人类。你有武器保命，就可以拿它们来补给食物。以及虽然我不太想说，但——一旦秩序崩溃，很多人类才是我们要面对的最大的敌人。”
韩溯之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苏杞看起来却没有什么反应。光看他的表情，韩溯之完全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
“我明天列张清单给你，按照物品的重要顺序，得尽快准备好。几天后日本会发生一场剧烈的地震，日本北部陆地将沉入马里亚纳海沟，地震引发的海啸会吞没日本其余的土地。海水迅速上涨，两天左右就会把广厦市也淹了。所以如果你还不相信我的话，等到日本地震那天你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苏杞沉默地听他说完，终于开口：“我不打算走。”
韩溯之愣了愣。苏杞说的是不想，而不是不信。他眨眨眼，问道：“为什么？”
“如果世界真的要毁灭，那就毁灭好了。”苏杞淡淡地说，“何况照你说的，两年后世界也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烂了。反正我也没有活得很开心，一起毁灭也无所谓。”
韩溯之怔怔地看着他，几秒后，眼眶突然红了。
苏杞被他这充沛的感情吓了一跳，皱着眉头正要说话，韩溯之忽然从沙发上跳下来，扑了过来。
还没等他抱到苏杞，苏杞立刻抬起胳膊把他挡在了一臂之外：“别过来！”
韩溯之有点委屈，但还是老老实实把手放下了。
苏杞不想再搭理他，转身准备回房间，
“苏杞。”
韩溯之在背后叫住他，苏杞的脚步停了一下。
“这一次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的。我发誓。”
苏杞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走进房间锁上了门。
很难说他对韩溯之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想法。他无法全信，也无法全不信。但至少，韩溯之表达出的感情他是肯定无法理解的。
他疲惫地栽进椅子里，蜷起双腿，脱掉脚上的袜子。即使在湿热的沿海城市，在外面他也从来不穿拖鞋，一年四季都穿着袜子和全包的鞋子。
袜子褪去后，他的双脚裸/露出来——和韩溯之一样，他的趾间也长着适合游泳的趾蹼。
他抱着膝盖开始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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