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澄院原本是元慈皇后未出阁时的一座私宅,为谢疏钰所有后,他命人改造成普通乡绅的宅子。
法缘寺一带荒芜,周遭尼姑和村民没见过多少世面,在他们眼中这座宅子气派的不行,乡绅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人物了,因此总是自觉离的远远的,不敢招惹。
敢像今天这样,堂而皇之说要进门吃饭的,卫淼是头一个。
因此小厮听完卫淼的话,眼睛都瞪直了。
“这……”
卫淼撅着小嘴瞧他,又强调了一遍,“我……我只吃一碗。”
雪团子一样的小娃娃,衣衫单薄鼻尖冻的通红,端着小碗乖乖巧巧望着你的时候,就特别不忍对她说不,恨不得将她的小饭碗填的满满当当。
小厮为难道,“这位小师太,近来家中不便,你还是到别处去化缘吧。”
“什么是……化缘?”卫淼词汇量有限,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小厮顿了下,抓抓后脑勺,“就是去别人家吃饭的意思,我家主子不方便,你去别处吧。沿着这条山道往北有个村子,走半个时辰就到了,那儿的村民乐善好施,定愿意给你口饭吃。”
卫淼视线循着他的手指望去,山道蜿蜒,还要走半个时辰呢……
“可是我……我饿了,走不动。”她的声音又小又细,跟猫似的好不可怜。
但再可怜,也得遵循规矩,今日是不可能让她进门的,小厮道了声抱歉,狠狠心关门。
眼瞧着那条门缝越来越小,卫淼眼里打着泪花,忍了忍没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
“我……我知道了。”
像来时一样,卫淼抱上空空如也的小饭碗往回走,边走边哭,连巷子口的乌鸦似乎都不忍,一直盘旋在她上空。
小厮叹气,关好门正要上闩,冯宝财的声音乍起,“发生什么事了?”
“回冯管事,是个化缘的小尼姑,说要进门吃饭我没让,把她轰走了。”
小尼姑?
冯宝财沉吟,总觉得这阵哭声有点熟悉,他命小厮开门,亲自出去查看。
卫淼还没走远呢,背影孤孤单单的,不断抽噎着。
认出来人,冯宝财三两步追上,“小淼淼,怎么了哭成这样?”
“白脸……叔叔……”卫淼哭着哭着,又打了个泪嗝。
外头风大,吹的人几乎立不住脚,冯宝财抱起她进门说话。一直走到照壁后,卫淼才落地。
须臾,冯宝财就从小厮嘴里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孩子实在可怜,才几天不见,他都觉得卫淼抱着没以前沉了。
想想也是,卫国公夫妇向来会做面子,打着养病的名义把人送到法缘寺,谁不知道实际就是不想养了呢。世道艰难,这么小的孩子竟要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
冯宝财蹲下笑笑,“淼淼不哭了,想吃什么叔叔让人帮你做?”
卫淼眼睛仍是红红的,软糯糯地撒娇,“白脸叔叔,我……我好久没吃肉了……”
冯宝财就明白了,澄院每天都会有人下山采买新鲜的果蔬和肉,然而殿下食欲不佳,他正发愁浪费好东西呢。
“你在这里乖乖等着,不要乱跑,叔叔去给你盛饭。”
卫淼一听,红红的眼睛弯成月牙,“谢谢叔叔。”
小厮见状,不禁有点担忧,“这不好吧冯管事,饭菜是为公子准备的,若公子生气怎么办?”
冯宝财哼道,“这么大的小娃娃,胃口肯定跟猫似的,能吃掉多少?小心行事,不要让公子知道。”
话音刚落,一道微沉的声音从照壁后传了过来,“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黑压压的乌云密布上空,光线很暗,卫淼抬头,对上一双威严幽深的凤眸。冯宝财和小厮冷不丁看见谢疏钰都有些怯,腿一软就要跪下。
倒不是他们胆小,而是这几天的太子殿下实在可怕,一点小差错脑袋就保不住。
更何况,卫淼是卫国公的孩子,谢疏钰对她的态度一直很模糊,冯宝财猜不准。
谁成想,卫淼完全感受不到来自谢疏钰的威压,噌地起身,噔噔噔跑到少年面前,一把抱住谢疏钰的腿。
“杀猪哥哥,我……我能来你家吃饭吗?就吃一……一碗。”小女娃仰着脸问道。
谢疏钰很高,卫淼不过才及他的膝弯。突如其来的一抱,不光冯宝财和小厮,连谢疏钰都有片刻的怔愣。
因踏雪走来澄院,卫淼衣裳上沾了泥水,小手也脏兮兮的。
就在冯宝财战战兢兢,以为殿下要发怒的时候,却见谢疏钰只是单手提起卫淼,将人拎远了些,“不准抱。”
卫淼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手脏,红着脸小手在衣裳上蹭了蹭,动作可爱又傻气。
谢疏钰倾身,捏她的脸蛋,“来哥哥家吃饭?”
卫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
下一秒,冯宝财就意外瞧见,殿下阴沉多日的俊脸,竟然浮起了些许笑意。
谢疏钰唇角勾起小小的弧度,“上次吃哥哥的糕点,喝哥哥的茶,这次又要吃哥哥的饭了?”
卫淼有点不好意思,“不……不可以吃吗?”
她怯生生的,像只小兔子,谢疏钰就不逗她了,吩咐冯宝财带她去洗手洗脸,洗干净再去水榭。
冯宝财心知殿下这是同意了,端来热水帮卫淼洗脸。等收拾干净,他牵着卫淼去水榭,一路上卫淼蹦蹦跳跳,那叫一个快活。
卫淼当然快活,她要有肉吃了。
因为卫淼的到来,水榭一下子充满了人气。小厮进进出出忙碌,卫淼被抱到圆凳上坐好时,眼睛都看直了。
樱桃酥肉丸,糖醋排骨,香菇烧油菜,百合藕片,还有一道牛骨竹荪汤,再加两碟红绿相间的新鲜果子。
谢疏钰就坐在她的对面,支着下巴,“吃吧。”
卫淼也等不及要开动了,说:“我……我要用自己的碗。”
那只粉彩瓷碗已经洗干净,就放在桌上。谢疏钰递给她,“会盛饭吗?”
卫淼干脆应道,“会。”
“吃多少,自己盛。”
卫淼手持木勺,一点一点将米饭舀进碗里。忽然间,她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只吃一碗……
卫淼圆溜溜的眼睛转啊转,意识到话说早了,她鼓起腮帮子,开始有一丢丢后悔。
碗不大,根本盛不了多少米饭。念及此,卫淼小心觑一眼大哥哥,见他似乎没注意自己,便用木勺压了压碗里的米饭,压实了留出空间,再继续加饭。
小女娃的把戏,如何能躲过谢疏钰的慧眼。他差点被卫淼逗地笑出声来,郁结在胸口多日的那团闷气忽然就散了。
等卫淼端着一碗沉甸甸满当当的米饭回到位子上时,谢疏钰装作看窗外的雪景,没有说什么。
卫淼拿起银勺要开动,又礼貌地放下,“哥哥……不吃吗?”
“你吃吧,哥哥不饿。”
主人都发话了,卫淼就不客气的吃起来。她真的饿了很久,舀起一个肉丸子往嘴里送。好在仪态还算得体,没发出一点声音。
担心这么小的孩子不会用银箸,冯宝财便自作主张在一旁为她布菜,好吃的一样样夹进卫淼的碗里。
没多久,一碗米饭就见了底,菜却还剩下好多,卫淼十分郁闷地想:一碗米饭怎么那么不经吃,明明没吃几口呢……
谢疏钰不经意问,“味道如何?”
“好吃。”
谢疏钰试探,“饱了?”
卫淼沉默了一会,弱弱道:“饱……饱了。”
“那便收了吧。”
冯宝财叫来下人收拾,卫淼眼巴巴望着,认认真真问:“这……这些剩下的,明天再吃吗?”
“哎哟卫姑娘说的什么话,剩饭剩菜一会就拿去扔了,留不到明天。”
卫淼急啊,急得小脸皱成一团。见状,谢疏钰在一旁无声地笑了,“既然你吃饱了,自然只能扔……”
“没——”卫淼骤然出声,摸着扁塌塌的小肚子,说:“我……我也不是很饱,还可以再吃一碗。”
“再吃一碗?”
卫淼点头,“嗯,勉……勉强还可以再吃一点点。”
见状,冯宝财就没让小厮收。然而他想不到的是,卫淼口中的一点点,竟又是两碗米饭。
小家伙真是饿坏了,一口一口吃的香甜,一勺米饭一勺菜,关键还不挑食什么都吃。
当卫淼吃完第三碗,谢疏钰怕她积食就不让吃了,卫淼也发出满足地一声喟叹,“饱了——”
这次是真的饱了。
“下来,哥哥带你去走走。”
卫淼擦干净嘴巴,用温水漱口,跳下圆凳拉起谢疏钰的手去消食。澄院很大,正值冬季景致萧瑟,两人就去了梅林。
一路上,卫淼想到什么,小声问,“哥哥,方才剩……剩下的六块排骨,五……五只肉丸,还有菜菜,我能带回去吗?”
她是吃饱了,凝雪姐姐还饿着呢。
谢疏钰嗯了声,卫淼就高兴地蹦起来,再次一把抱住他的小腿,“杀猪哥哥……真好。”
她像只糯米团子,黏人的很,动不动就蹭到跟前撒娇。
谢疏钰轻啧,将她提起放远了些,“不准抱!”
“哦——”
“还有——”谢疏钰居高临下地看她,一双眸子幽深见不到底,“不准叫我杀猪哥哥。”
他太高了,卫淼和他说话需要费力地仰着脑袋,见状,谢疏钰将她抱起放到一块平整的山石上站好。
卫淼:“那哥哥叫什么名字呢?”
“言钰。”
话音刚落,就听小家伙甜甜冲他喊了一声,“钰哥哥。”
谢疏钰揉揉她的脑袋,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柔和,“就这么叫吧。”
一大一小的两人继续散步消食,卫淼吃饱了活力满满,边走边叽叽喳喳,“钰哥哥,你……你还没问我的名字。”
她的名字,早在四年前谢疏钰就知道了,但还是耐心地配合,“你叫什么?”
卫淼就一字一句道,“我……我的名字是卫——淼。”说完,她拉起谢疏钰的手,“我写……写给钰哥哥看。”
在国公府时,卫淼跟着族学的夫子读过几天书,不过她学东西慢,府里的兄弟姐妹总笑话她,久而久之杨氏就不准她去了。
卫淼最先学会的两个字,就是她的名字。
她一笔一划在谢疏钰手心写完,得意道:“这……这是我的名字。”
感受到那个姓氏在自己的手心,谢疏钰眼神有几分冷,手指渐渐握紧了。
“钰哥哥……”
这时候,林间传来溪水的叮咚声。
谢疏钰怔了片刻,垂眸望向卫淼,小女娃面容干干净净,白里透着粉,看上去健康而润泽,目光澄澈犹如碧波一般。
山风袭来,林间纷纷扬扬下起梅雨,粉的白的花瓣落满肩头。
谢疏钰想起一句诗,吟了出来:“过却山山水水,不知朝朝暮暮。以后,哥哥就叫你水水吧。”
省却姓氏,就不会再将她同卫国公府联系起来。
卫淼呆呆听着,不明所以。她记得,夫子曾说过,她的名字由水组成。
“水水?”卫淼掰着手指算了两遍,认真道,“少了一个。”
谢疏钰半蹲下身,“少了什么?”
卫淼一本正经的,“因为……我的名字有三个水。”
“三个水?”
“嗯。”卫淼点点小脑袋,难得计较起来,“我……我的名字有三个水,所以钰哥哥应该叫我水——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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