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蹭饭
万俟鹤孝的声音不大不小，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晰地传入了夏书蝶的耳中。她不禁浑身一震，呆讷地怔在了原地。
他……刚才说什么……
对我说了什么？滚？
这个字她倒是经常脱口而出，但说实话，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用过这种字眼。
夏书蝶仿佛受到了很大的震惊，神情顿时有些恍惚，身体摇摇晃晃，将原本迈出去的一步收了回来。
她抬起手捂了捂耳朵，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再次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头朝万俟鹤孝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个……那个……我……我只是想知道……”
“刷！”
然而夏书蝶的话还没说完，一缕疾风便擦着她的右脸颊射入河水之中，溅起一滩水花。
几缕乌黑的发丝被箭矢斩断，飘落在地。夏书蝶的右脸颊之上也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下次就是你的眉心了。”
万俟鹤孝冷淡地开口说着，晨风拂动着他深蓝色的长发，与他那冰冷到极点的眼神完美地相辉映。再次幻化出一支箭矢，拉满弓弦对准了夏书蝶。
右脸颊上……开始还感觉不到什么，但是几秒钟过后一股微弱的刺痛感才被夏书蝶感知到。
被伤到脸了……
夏书蝶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万俟鹤孝。她突然觉得万俟鹤孝似乎是个骗子，那迷人的外表下似乎暗藏着一颗魔鬼的心，这难道不叫骗子吗？
她从小到大以来，从来都没有被人打过，更没有被人打过脸，而被人拿着弓矢指着眉心恐吓，这种事情根本就连想都没曾想过。
夏书蝶倒抽了一口凉气，即便心中多了些惊惶和惧意，但她依然强装着镇定，脸上露出了牵强的笑容。
“先……先生……公子，请……请先等一下……”夏书蝶语气显得十分别扭，显然强行使用敬语让她十分不舒服，“我只是……我只是想……”
“你想干什么？”万俟鹤孝冰着脸，面无表情地问道。
“我……我只是……”
夏书蝶的目光不断游离着，似乎是想找到什么依托。是呀，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仔细想一想的话，如果我真的说‘我想知道你的名字’，那恐怕反而会被他当成自己在拿他开玩笑，说不定会激怒他。
察觉到万俟鹤孝的目光愈来愈冷厉，夏书蝶脑中灵光一现，视线瞥到万俟鹤孝身旁的火堆。
“我我……我只是，”夏书蝶显得十分无辜可怜地看着万俟鹤孝，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只是……肚子饿了……想……想……想吃东西……”
夏书蝶的话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声音如同蚊子般细小。
而万俟鹤孝一直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夏书蝶，她说的话万俟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简单点说就是，你想蹭饭？”
听到‘蹭饭’二字，夏书蝶不禁眼皮一跳，近乎出于本能地，差一点就咆哮出来。但一想到眼前的人是万俟鹤孝而不是其他那些庸俗的自恃清高的贱民，她心中的不满顿时荡然无存。
“呃……嗯。”
她咬着牙关，将身为贵族的尊严都埋在理智之下。
“是么。”
见到夏书蝶点头，万俟鹤孝“嗤”地一声，从牙缝里发出了一声冷笑。他收起了弈神弓，转身走到火堆旁，抓起一根串着鱼的箭矢，接着随手就朝夏书蝶面前的鹅卵石河岸一丢。
夏书蝶还没反应过来，被万俟鹤孝随手扔来的烤鱼就已经掉落在地。
扑面而来的鱼香再次唤醒了夏书蝶对食物的渴望，没错，她最开始就是冲着食物而来的。
看到烤好的食物掉在地上，她觉得十分可惜。大小姐从来都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食物是如此的可贵，看到万俟鹤孝‘糟蹋粮食’，她露出了像是心爱的玉簪被打碎般的痛惜表情，扭着眉毛，感觉随时都会哭出来。
“那个……公子，这个掉到地上了……”
夏书蝶抬起头看着万俟鹤孝，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掉到地上了，是我故意往地上扔的。”
万俟鹤孝淡漠地说着，阴冷的目光之下，嘴角勾起戏谑地笑容，“怎么了？吃啊！不是想蹭饭吗？你以为穷人是怎么讨到饭的？我们吃过的饭没有一顿是干净的。你们这些贵族子弟，天天只知道高高在上地拿着文书，说什么古人云不食嗟来之食，百般鄙视乞丐和穷人。”
说到这里，万俟鹤孝眼中的嘲讽意味更甚，“身上沾满了铜臭味，连怎么捕食、怎么做饭都不会的无能者，你们饿肚子的时候又是怎样？还想抱持着你们那令人作呕的贵族自尊吗？”
“但是它掉到地上了！已经脏了！不可以吃了！！”
听到万俟鹤孝的话，夏书蝶终于忍不住大小姐脾气，不假思索地大喊道。
“没错，就是这样。真是可悲。”万俟鹤孝微微扬起头颅，俯视着夏书蝶，呵呵冷笑两声，“就是这个，你们的贵族自尊心，你们贵族的繁文缛节。真是可悲，宁要面子活受罪，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弯个腰把食物捡起来，真是可悲。”
他连说了三遍可悲，眼眸深处涌动着浓浓的恨意。与其说他像是厌恶夏书蝶的态度，倒不如说他厌恶夏书蝶的贵族身份。
“贵族的千金小姐，这里可不是贵族的宅邸，不是可以让你们有机会考虑进食干净卫生的酒店。”
说着，万俟鹤孝转过身坐在了火堆旁的石头上，抓起一根串着一条鱼的箭矢，张口咬了一口鲜嫩的鱼肉，眼神顿时深邃了不少，仿佛回忆起了什么。
“人的节操，有的时候并不值得让人舍去一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概，只有在面对敌人时才最为光彩。如果一生碌碌无为，就不应该为了半碗被摔过来的发霉米饭而将自己活活饿死。”
一张慈祥老者的面孔浮现在脑海，万俟鹤孝原本如同冰点的声音也不自觉地缓和了不少。
“死在鸡毛蒜皮的小事里的人是愚蠢的。人要死，就要死得壮烈。不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不论是建国大帝，还是一世枭雄，不论是名垂青史，还是口口流传……能让人们记住的人，才算是真的活过。没有人会在意因为一碗饭而饿死的蠢货，但人们会记住因为一碗饭而活下来，并且撼动了九天九地的豪杰；没有人会在意因为无视小利气尽而死的蠢货，但人们会铭记漠视大利为民献死的英豪。”
说罢，万俟鹤孝闭目不语了几秒钟，而后睁开眼睛，语气恢复到先前的冰冷。
“所以，如果你不想吃，就快滚。”万俟鹤孝掐了掐眉心，乜斜着眼睛看着还有些发愣的夏书蝶，“一个早晚都会被饿死的蠢货而已，我没空搭理你这种小角色，少在我面前乱晃，真是碍眼，快滚……”
然而万俟鹤孝的话还没说完，夏书蝶就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烤鱼。
“我吃。”
夏书蝶看似不假思索的决定让万俟鹤孝也不禁微微一怔。这个女人不久之前还倔强地不肯捡拾食物，甚至她现在仍然连赤脚踩在地上的胆量都没有，这种有着病态的公主病的女人，真的能吃掉在地上的食物？
不止是万俟鹤孝，就连夏书蝶本人都有些疑惑自己到底能不能吃下去。
这可是掉在地上的东西。地面上经年累月，布满灰尘，吃了肯定会害上疾病。
但是……我……真的不想让这个人……不想让眼前这个人看不起自己……
掉在地上的东西可以吃吗？
这个疑虑只在此刻大脑发热的夏书蝶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她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名自称‘向通’的黄色短发男子，兔腿掉到泥土虫子堆里，他都能一脸若无其事地吃下去。
虽然肯定不干净，不止如此这烤鱼的鳞片还在上面，并且凑近一闻还有鱼腥味，换做平常的自己觉得会将这视为不可食用的垃圾，但是即便如此……
夏书蝶紧闭双眼，就像是尝毒药一样，在近乎扭曲的心理抵触下，她紧蹙着眉毛将烤鱼送到嘴边，一口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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