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腊月底那天，庄秦久违的睡懒觉到八点半，回老家房子也有两天，房间里比刚来那会儿暖和不少，睡得还算舒坦。
他起床后发现陈荣荣没在家，又想起昨天晚上他爸说今年晚两天回，气的陈荣荣给打了个电话骂了一个多小时。
庄秦去厨房看了看，保温锅里留着给他热的早饭。
庄秦拿手机给陈荣荣打电话，那头一阵热闹，说是在周延家。
他们这条街小孩儿不多，没什么过年的氛围，但周延家那条街可不一样，还没拐弯儿就听得到一群小孩儿跑闹的玩。
两条街的拐角处有个阴角照不到阳光，到现在都有积雪和冻成一坨一坨的搀着泥的冰。
庄秦正要转弯，身后隔着老远就听周延喊了他一声。他诧异的转过身。
周延就抬起胳膊朝他挥了挥，“秦哥。”
他原本也是要去找周延的，结果人出现在他家门口，省事了。
周延是从对面路口过来的，正好没碰上，得亏他盯着那块冰研究了会儿，不然得错过了。
周延今天穿的一件黑色短棉服，衬的腿修长，一眨不眨的盯着正走过来的庄秦看，“秦哥去哪儿？”
庄秦的鼻尖儿冻得有些红，没围围巾，他本来是要去找周延的，打算去买晚上去庙里用的香。
“不用特意买，进去就有卖的。”
庄秦诧异的看看他，这么听上去周延好像去过好多次，轻车熟路的。
“贵吗？”
那庙也没多大，只有渡马镇和周边儿乡镇的人去，卖香不是为了牟多大利，所以不贵。
庄秦没别的事忙，索性跟着周延往胡同外走，“这是去哪儿？”
周延嗓子有些哑，不知道是感冒还是上火，手揣在兜里暖和，不舍得掏出来，他抬下巴往右边那条街点了点。
“去郑奶奶家帮着收拾收拾……正好看见你出门。”
他们小时候郑奶奶经常给一群东疯西跑的小孩儿煮绿豆汤。
他也该去看看，就跟着周延走。
“秦哥还记得吗？郑奶奶给煮的绿豆汤。”
庄秦笑笑，垂眼看脚下踩过的冰面儿，有些滑，“记得，绿豆煮出来都是开了花的。”
周延抿抿唇，很想问问庄秦他还记得什么其他的没有，但终究没问出口。
他们之间隔了好多年，但在周延的印象里也就八年，他和庄秦的计时日历存在偏差，庄秦不知道。
庄秦：“有个矮点儿的自己不想吃，偷摸着挑开了花的绿豆到我碗里。”
周延：“……”
开了花的绿豆是他挑的，周延喜欢吃整个整个的，圆润还稍硬点儿的绿豆。
但郑奶奶一般会煮很长时间，怕煮不熟孩子吃了闹肚子。
周延觉得绿豆哪儿有生熟一说，小麦苗上的嫩麦子都能直接进嘴，还甜的流汁，茄子不炒也能吃，甘甜。
这些东西又不像生肉，只要不硌牙，味道不奇怪都能吃。
可惜小时候因为乱吃东西被王姨教训过，后来就改了。
“还有个胖点儿的小孩儿跟我抢开花的绿豆。”
周延：“……”
“秦哥都记得？”
庄秦想说是，但临到嘴边改了口：“一些片段。”
他在老家待到上三年级，那时候都长成一米多高的长长一条了，记得门清，只是有一些他不想提。
周延微低着头，想庄秦肯定没有他记得多。
走到一处浅黄色砖块垒起来的房子跟前，周延还在低头走路，庄秦就用胳膊肘点了点他，示意他到地方了。
周延抬眼一看，不是这儿。
“郑奶奶搬家了，不住这儿，他儿子给盖了个小洋楼。”
还真是一些片段，记得郑奶奶家的院子，不记得拨绿豆的小孩儿。
庄秦诧异，郑奶奶的儿子是财哥，比他们大个十来岁，小时候就见他不经常在家里待，到处跑，没想到真能跑出点儿名堂。
小洋楼没隔着这老房子几步远，周延熟门熟路的从门口的花盆底下摸出一把钥匙，开门带着庄秦进去了。
小洋楼有两层，但一进院子总觉得荒凉，院儿里没几样东西，光秃秃的。
客厅的窗户上还贴着掉色的喜纸和彩带。
郑奶奶的儿子是前两年结的婚，跟媳妇住在女方家里，平时没事不回家，但钱给老太太给的足。
庄秦没注意脚下，楼上滴下来的雪水在进院里的台阶上聚了一小滩，早冻成薄薄的一层冰，比苔藓还滑。
他脚下没站稳，周延捏着他的胳膊扶了一下。
庄秦还没来得及消化脚底滑了一下的心惊，就被胳膊上传来的疼痛感刺激的脑子一懵。
周延力气是真大，要把他的肉挤到骨头里一样，庄秦“嘶”了一声，转头看周延。
“……”
周延好像比他还紧张，估计是太紧张了，手上力度没控制住，就想着避免庄秦摔一跤了。
“没事了……”
周延这才松手。
但这冰属实是不该存在的，老人家的院子里不该有这种东西。
庄秦拿了旁边竖着的铁锹，让周延先进屋看看老太太。
台阶上的冰是存在了一段时间的，不仅硬还掺了点儿黑色的灰尘或者是刮过来的土，反正不干净，他用了刚才周延捏他的力度，才把最底下一层冰碴铲干净。
周延进去后又从屋里出来，看着庄秦温和的笑：“奶奶耳朵灵，问院儿里是谁。”
庄秦于是放下东西，洗干净手跟着周延进里屋。
郑奶奶正戴着老花镜坐在床边纳鞋底，身旁是一个塑料的针线盒，颜色全，针线粗细的都有，全的很。
他们掀了门帘进屋，暖烘烘的。
“呦，这是哪家的孩子，长这么大了都。”
郑奶奶拿针穿眼儿的圆润那头划了下花白的头发，又把老花镜往下滑了滑。
庄秦笑着往跟前凑凑，把手递了过去，郑奶奶握了握，拉着庄秦坐在床边儿她跟前。
“庄海的独苗苗，在镇上小学上到一半走了的那个。”
庄秦看老太太头侧了侧，拿耳朵冲着他，就说话慢了点儿，声音大了点儿。
“别这么大声，奶奶听得见。”郑奶奶乐得笑了两声，手里拿出一把核桃来。
掏核桃去了原来是，庄秦笑笑，把声音压回去，接过郑奶奶往他手里塞的核桃。
“小时候就看出来长得排场，还给我捡过香椿芽，就是小时候长得高，现在被小周比下去了。”
周延一直在旁边站着，见郑奶奶又掏出一把伸着胳膊递他，赶紧过去接了。
庄秦心想，还真是，小时候他是一群小孩儿里最高的。
郑奶奶把纳了一半的鞋底搁在腿上，看一眼周延，嗔怪道：“每年都来，我这儿也没什么收拾的，你们小年轻多出去玩玩儿，年底了，热闹着呢。”
周延垂眼撬开一个开口的纸皮核桃：“还没开始呢奶奶，您别赶我们，待会儿蹭您顿午饭。”
郑奶奶笑两声，又捡起鞋底来纳，“行，行。”
“今儿下午小广场有活动，你们俩下午啊过去跟着玩玩儿，热闹着呢。”
庄秦记得来的时候那小广场还脏兮兮的没人收拾。
周延也不知道这事儿，前几年都没活动：“那小广场还能用？”
郑奶奶又拿针的圆润一头撩撩头发，“能，你们小时候能用，现在就不能用啦？”
“一会儿你们从那边儿过，保准跟翻新的一样，动作快着呢。”
周延应下了，想想也不过是搭个台子唱歌的，热闹热闹。
郑奶奶纳着納着鞋底突然乐了两声，把两人笑的一阵楞。
“你们小时候，我记着呢，”郑奶奶想着好玩儿的又乐了两声。
“小秦，好像是叫小秦，他妈每回喊吃饭都不乐意动，往别人身后躲，他长得又高，一眼就能看见，根本不管事儿。”
这是刚才还是没认出他是谁来，庄秦指指自己，“奶奶，这儿呢，我是小秦，庄海的独苗苗。”
郑奶奶惊讶的看着他，反应过来就乐的合不拢嘴，“哦”一声，手上拍了他好几下，“是你是你，对对对，小秦。”
庄秦看老太太乐，护了下老太太胳膊。
“小时候长得白白净净的，眼睛也大，巴掌大的小脸儿养的好看着呢。”
“还穿过小裙子追着小周跑，把小周吓得直躲，最后摔了一跤给摔哭了。”
庄秦：“……”
郑奶奶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儿，收了下笑缓了缓才又说：“记起来了记起来了，这就对了，小秦小时候逗着呢，就是后来跟着家里的走了，奶奶想了好几年呢。”
庄秦没想到所有人都记得这事儿，他都没去看周延的脸，一直侧着身子看郑奶奶。
郑奶奶是真觉得有意思，又接着讲起来，还乐了两声。
“小秦的裙子好看的，纯白，腰后还绑着个蝴蝶结，别的小姑娘看见都眼热，巴巴的看，那时候你还不乐意跟小秦玩儿。”
郑奶奶指了指周延。
周延心想，他可没有，他就是害怕。
那么白的裙子。
“小秦穿了白裙子要带你去玩泥巴，提了一桶的水和沙子，你盯着看了半天，那小模样都快被吓坏了，就往我身后躲。”
“小秦生气去逮你，边儿逮着边儿洒了一身的泥水，眼看着躲不过，你就往小广场跑，小秦追着跑了好几圈，就要追上的时候摔了一跤，把你垫底下了……”
郑奶奶又笑，笑完接着说，“那时候哭的可大声，小秦害怕把大人招过来，慌着拍背安慰你给你顺气，还不忘拿小脏手捂你的嘴不让哭。”
这确实是庄秦小时候赶出来的事，小周延脸上嘴里都是又涩又苦还磨牙的泥沙。
“哎哟那可怜模样，我拿着一罐糖哄了半天呢，我记得门儿清。”
老太太记得确实清楚，庄秦以前听他妈给他说这事儿也没觉得什么，臊了点儿。但现在跟周延一块听郑奶奶讲，那心境可差的不是一丁半点儿。
他觉得屋子里升温升的异常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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