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唐娘子从中心的红毯走下来，捧着皇赏上下的一小盘红布蒙着的金子，路过沈釉青席上。
她也只沈釉青是她最大的对手，弯下身子小声问道"沈公子，我这东西，您可还看得过去？"她耳朵上的碎瓷片又叮当响了起来。
"很好。唐家名不虚传。"沈釉青正坐，微笑答到。
这沈家公子不但相貌不错，修养也是可以的。"谢沈公子夸奖，祝公子顺利。"唐娘子不再停留，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没了她阻隔视线，沈釉青又重新的看向场中，现在场中站的人他也认识，是季家的小少爷。
季家也是古老的制瓷世家，和沈家渊源不浅。不过因为种种缘故，无论是瓷器还是名声，都差了沈家很多。虽然够不成威胁，不过沈釉青还是对每一个对手都给予足够的忠实。
季家的小公子虽然在平辈最小，但比他还是大了一岁，也是个有着雄心壮志青年。不过人家没有什么被坑害的经历，看着就身强力壮的。
他显然有些怯了，不过当拿起瓷器的时候，就变了一个人，眼里散发出光彩来，说话也很是流利。
他拿出来的第一件是个纯白釉的观音坐像。小巧精致，发挥出了白釉具有那种神圣感。太后见了很是喜欢，把玩好一会才松手。
第二件是冰裂壶，第三件是最能展现技术的镂空团花香盒。
不过沈釉青倒是觉得这香盒设计的不太好。瓷器美观虽然重要，但实用性更是重要，这盒子为了追求凸显技术复杂，镂空的太多，如果真燃香，想必香味会过重。
他心中也暗自记下了，等回了盐州，一定要嘱托下去，不要因为追求浮夸的东西忽略实用性，这种舍本逐末的行为也许带来一时利益，但终究是个隐患。
不过崔贵妃似乎特别喜欢这华丽的盒子，不知道说了什么，让皇上开怀笑了起来。
沈釉青见终于到了自己，叫人帮忙抬了盒子，慢慢走了上去。
崔思九一直等着他，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沈釉青今日穿了若妤给他选出来的一身白色的袍子，温雅如玉，比右边很多人都更像是贵公子。看的皇上那些妃子都眼前一亮，憋着不发出声音。
崔思九手中不自觉用力，把剥好的花生捏了个粉碎。看着他拿出第一件瓷器侃侃而谈。
他这第一件，是季家最善的彩瓷。
"草民把这件瓷器，起名为万里江山。这瓶上一笔一画都经我手勾勒而成，衷心祝我大梁江山千秋万代。"
听沈釉青这话，皇上来了兴致仔细看了看这玉壶春瓶。这么一看，他才发现，瓶身上的山河笔触细如发丝，河间的小船上站的人，山中耸立的一棵松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最难得的是，釉色整体柔和平静，让人感觉得到山河安稳国泰民安。
沈釉青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当今圣上是主和派，沉浸在万国来朝的幻灭景象中。不知道匈奴契丹都虎视眈眈，与朝廷内部勾连图谋不轨。他还觉得只要摆出大国态度，尽力和平，就可以稳坐江山。
他太需要心里安慰，需要有人赞同他的想法，也是真的渴望着能如瓷器刻画般江山安稳。见到这个瓷器，心中大感激动，竟然叹出一口气来。
他这一叹气，一群揣摩他心思的人慌了神，不知道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沈釉青神色淡然，嘴上说着恭维的话，但还摆出一副毫不谄媚的样子。
"好！"皇上缓缓吐出了一个字，难得给了沈釉青一个笑容。
"第二件，是一套盘子。"沈釉青说道。
崔贵妃皱眉，娇声道"既然是件，怎么又是套？这不符合规矩呀。"说罢，娇滴滴的看着皇上。
"是啊。"皇上虽然因为一个玉壶春瓶龙颜大悦，还是顺着心爱的贵妃附和道。
"这是因为一套虽然为两只盘子，但实际上却为一体。"沈釉青打开盒子，拿出了两个盘子托在手中。
坐在后面的唐娘子心中一颤，她听闻沈家钧瓷烧得好，也见识过不少，可没想到沈釉青拿出来的竟然如此之完美。颜色改变之大但又如此自然，一只盘子底色主红，另一只盘子底色为紫蓝。红色那只中间有一只自然烧成的凤凰，紫蓝那只中间则有一条衔珠长龙。
这是上天赐予的图案，烧制一千只也难出的奇迹。想必沈家有独特的方法，才能更好的控制出花纹。
这次沈釉青抓的，是皇后和太后的心。
皇后先明白过来他那句虽然为两个盘子但却是一体是什么意思。心里对沈釉青的好感不知道翻了多少倍，得意的看了崔贵妃一眼，瞬间找回了自信。
我才是皇上的正牌皇后，统领六宫身份尊贵。你纵然一时得宠，也永远成不了凤凰！
太后也站在皇后那边，对皇上宠幸妖媚女子颇有不满，借机会总想敲打一下，当即大赞了这两个盘子，又故意强调了一下龙凤呈祥。
太后都这样讲了，皇上自然也点头称好。
沈釉青小心翼翼把盘子收好，终于拿出了第三件。
它出现的一刹那，比唐娘子拿出蓝底亮金的盘龙还夺人目光。
那是一种怎样的瓷器啊。
沈釉青见到众人反应，心中满意。这是他的杀手锏，也是上次波斯商人来时他得到的灵感。若妤拿给他的珐琅首饰盒，本来是想给他参考花样纹饰和颜色的，他却琢磨起了珐琅技艺，觉得珐琅的制作技艺同样可以用在瓷器之上。于是派了人去学，回来又经过实验终于成功的做出了珐琅彩这个东西。
胚胎薄，上釉立体，颜色鲜艳。
这是一个荷叶样式的碗，外壁开着荷花内壁光滑为蓝色，中有两条俏皮的小鱼。
它胜在立体新颖，让看惯了瓷器种类的人们眼前一亮，移不开目光。
"这是什么瓷？"皇上有些好奇。
"珐琅彩。这是草民自己研究而成，愿把配方献给宫中，以便宫中的师傅们做出更好的瓷器给皇上赏用。"
"这碗好生精致，只有这一只？可有名字？"
太后觉得很是喜欢。
"多谢太后夸奖。这碗名字就叫做妤，只有这一只。"
"鱼？"太后有些不解，看了看碗中，才恍然大悟。
只有沈釉青知道，也许坐在下面的周榕也能猜出，他口中的鱼并不是鱼，而是妤。
是了，这个碗是沈釉青为了若妤而做的。
这碗一共做了两只，一只是沈老做的，现在正在太后手里拿着，另一只是他亲手做的，更精致更用情，放在他的书房里，今晚宴会结束，他便拿给若妤。
唐娘子遥遥远望那只珐琅彩，觉得尘埃落定。自己已经输了。多少年没有新的瓷种，沈釉青创了一个，就凭这个足以拿到皇商名额。更何况，沈家拿出的瓷器，格局更大些，她输得心服口服。
崔思九虽然不懂瓷啊玉啊的，但他看得出太后和皇上眼中对沈釉青的欣赏，心里生出一端无名之火。
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从听到沈釉青这个名字开始，他就掺杂了嫉妒的情绪。嫉妒他拥有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周若妤，嫉妒他在自己恶语讽刺下坦然自若。
当场起身，没了再看下去的性质，随便找了个借口，离了大殿。
沈釉青谢了恩，接过代表身份的玉牌，虽然一直胸有成竹，但终于完全的放松下来。他用手指摩挲了那玉牌几下，想到总算没辜负了大伯和父亲的信任，把这差事顺利圆满的完成了。
他就要退下，让等在后面的商人上来，太后突然又喊住了他。
"哀家记得前些日子，沈家有一批特意为我赶制的瓷器送到京城，图样可是你设计出来的？"
"正是草民。"
太后的眼光彻底柔和下来，说道"如果有朝一日，你想谋个一官半职，大梁官窑里哀家可以给你一个最合适的位置。"
"多谢太后抬爱。"
"下去吧。"太后挥了挥手。
多少人梦想着的殊荣，沈釉青落座以后，感受得到周围一圈人羡慕的眼光。他有些疲劳，无意再看接下来的玉雕。
丝竹悦耳，纸醉金迷，灯火长明，熏香靡靡。坐着的垫子，都是上好的丝绸包着上好的棉絮，他却一点都不觉得舒服。
沈釉青桌上的酒和水果点心都没有动过，他随意看了几眼，觉得的确精致，但也比不上若妤给他塞进嘴里的桃花糕。
老熟人八王爷就坐在右边的前列，和众多皇亲一起，谈笑风生。这还哪里像在盐州时的落魄样子？想必回到了京城，总有多少年来攒下的人脉，保他安宁，替他成事。
很难想象被削了兵权后，一身傲骨仗剑怒走的一个人，放下了尊严又回到京城里做他的闲散王爷，会被人背地里怎样嘲笑。而积压的越久，爆发出来的东西，也一定就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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