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江夫人赶到的时候，沈金赫已经被打个半死。
她听闻儿子挨打，匆匆忙忙向着正厅小跑，有只鞋还是出了门以后才提上的。本来就体态丰韵略肥胖，心里又着急，到了正厅气已经喘不匀，喉咙发紧。
远远的，就听到丈夫暴怒的嚎叫声，还有棍子的破空声，走近了看到儿子跪缩在地上，抱着头咬着牙，衣衫凌乱，正被他父亲发疯似得用木棍殴打着。
她虽然也惧怕盛怒下的丈夫，但还是跑了上去，横在打人的和被打的二人之间，用手捉住了沈大老爷的胳膊。
"老爷，他做错什么了您要这么打他，您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呀！"她粗壮的胳膊有些力气，加上沈大老爷已经打了好一会儿，体力不支，一时被她控制住了。
"你问他自己！勾结外面陷害自家人，做假账，给釉青投毒，这逆子！真是，真是气死我了！"沈大老爷的嗓子也骂哑了。
江夫人这才注意到沈大老爷身后的沈二老爷和沈釉青。沈二老爷一脸恨铁不成钢，还有几分不忍，沈釉青则闭着眼入定一般。
她听了这话，僵在那里，手撤了劲，回头看了一眼狼狈的儿子，听到丈夫问道"他做这些事情，你可知道？！"
"妾身不知。"江夫人摇头，虽然不舍，但如果真如丈夫所说，自己拦不得他，把手松开，让开了身子。
她退了两步，眼睛却舍不得从儿子身上移开。
她见沈金赫也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似乎期待着她去求个情，眼睛一热，泪珠子就止不住向下滚。
其实沈大老爷何尝不心疼，起初几下实打实的用棍子打上去，听到沈金赫求饶喊痛后减了三分力道。但作为一家之长，也深知公平公正，他二弟显然也是气急，只是在他身后叹气，在不死命拦他之前，他又怎么好意思停手呢？
沈金赫没挨过这种打，咬着牙坚持不过一下，第二下便叫出了声，等到了第十下以后也不顾什么见面，惨叫连连，眼泪都被打出来了。见母亲来了，更是觉得有希望，迅速卖起惨来，拉着沈大老爷的脚踝不撒手了。
江夫人在一旁拿着手帕频频擦泪，嘴里小声反复叫着"我儿…我儿…"。打在沈金赫身上，也疼在她身上。
沈大老爷被抓了脚踝，看着地上不争气的儿子那副模样，心中又有无名火窜上来，一脚踢上去，不小心踢到了沈金赫的肋骨，只听到沈金赫哎呦一声，再次缩的和虾米无异。
就在他痛叫的一瞬间，门口窜进来了一个人影，屋里几个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就扑到了沈金赫身上。
沈大老爷收不住，本来要打在沈金赫屁股上的棍子，一下子打在了来人的腰上。
只听到一声女人吃痛的□□，定睛一看，原来是杜姨娘。
她也衣着不整，显然是匆忙跑来的，此时扒在沈金赫身上的手死死不松开，一双大眼睛盯着沈大老爷满满的哀求，开口宛若杜鹃啼血"老爷，别打了别打了…"
"你起开！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沈大老爷没想到是她，还这样不知进退，怒道。
可杜姨娘没有起来的意思，依旧扒着沈金赫，柔弱的身体在这瞬间很是有力。
"你不起来我连你一起打！"
本是作势挥起来棍子，杜姨娘还是不走，沈大老爷混乱中把眼神和杜姨娘对上，看到她一脸决绝。
"你打吧老爷，先打死我…"
"你当我真不敢？！"
沈大老爷还真的下不去手了，他打沈金赫都是用棍子向着屁股打，打伤打疼总不至于把人打坏了，可杜姨娘横在这，他也不能当着全家人挥着棒子向自己小妾的屁股上打吧。
江夫人看到她这样，感情更是微妙，她儿子她尚未如此，一个姨娘竟然如此激动又是作甚？
沈大老爷气的胃疼，像空腹喝了一大壶戒酒，觉得攥木棍时间长了虎口疼，扬手把木棍扔到地上，哆哆嗦嗦喊道"拿鞭子来！打马的鞭子！"
沈金赫没想到杜姨娘会扑上来替他挡。二人刚刚吵过架，自己又说了伤她的话把她气哭了，如今更是内疚不已，嘴上倔道"姨娘别管我了…是我不听你劝一意孤行。"
杜姨娘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依旧跪在那，眼神直愣。
下人把鞭子递到沈大老爷手里，沈大老爷咳了几下，"把姨娘拖走。"
说罢把鞭子拿在手里扯了扯，似乎在检测鞭子是不是结实易折。
下人不敢违抗老爷的命令，围了上来拉住杜姨娘的胳膊，嘴上说着"姨娘请。"实际都在暗暗使劲。
杜姨娘一个弱女子又有多大力气，被一下下扯离了沈金赫，她微微张开嘴，眼睛里的苦涩似乎要溢出来了。
"老爷…"她突然开口。
沈大老爷只当她又要求情，冷哼一声，一鞭子劈下来，啪的打在沈金赫屁股上。
这一鞭子用了大力，卷的风声作响，沈金赫惨叫一大声，江夫人腾的站起来看着，沈二老爷犹豫要不要上前拦，就连沈釉青都睁开了眼睛。
"老爷！"杜姨娘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下人，又跑回来跪在地上"老爷是我！是我让三郎做的！我利益熏心我图谋权势！那些钱都是我让他克扣的，我见不得釉青好，我要他害釉青！"
"姨娘你说什么呢！"沈金赫苦着脸把她扯到一旁，没有扯动她，杜姨娘仿佛膝下生了根。
"你说什么！"沈大老爷涨红了脸同时发问。
沈金赫心知杜姨娘要为他顶罪了。这么多年都是他不甘心，策划了一桩一件，杜姨娘一向支持他，给他出谋划策，但从不是她指示他怎样。
沈金赫觉得难过，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想错了。杜姨娘并不是完全把他当做大哥的替身，就算真的是，做成现在这样，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老爷，是我。"杜姨娘爬到沈大老爷脚边，面色复杂，眼里有话"老爷你打死我吧，或者送我去官府，关上我一辈子。三郎还小，固然有错，留他一命…"
沈大老爷何尝不想停下来，做了混账事的儿子也是儿子。正犹豫不决，想着不管是不是，牺牲杜姨娘可能是最好的方法了。
杜姨娘突然冲着沈大老爷的侧后方——站着沈二老爷和沈釉青的地方磕了两个头，这两个头磕的格外用力，两下以后额头见血。
沈釉青觉得有些无趣了。
他并非是铁石心肠，但那一年，对他是梦魇。随着病什么都离他远去了，严重时日日咳血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要不是沈老懂中医，时不时偷偷帮他巩固药效，今天他还真不一定能站在这里。
想到这，他又冷了起来，把眼睛闭上。
江夫人听她这么说，心中一动，觉得儿子有救了，忙冲上去大喊"你这恶婆娘，教唆我儿子我竟然没有发现！来人啊，把嘴捂了绑起来扔到后山的小破屋里等着发落！"
杜姨娘听了这话眼里加了几分讥笑，她根本不用别人捂嘴，顶这罪她是心甘情愿的。
是了，刚开始她恨墨白死后沈釉青处处显现春风得意，和沈金赫有了共同的敌人才勾结在一起，后来把他当成墨白的替身，帮他助他完成他的野心，也是自己曾经寄托在墨白身上的心愿。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把沈金赫当做自己真正的孩子了呢。
她也不知。
不过也不重要了。
"都是我做的！"她一边撕心裂肺的喊，一边疯了一样指着沈釉青"我就是恨他！墨白死的时候，他分明就是高兴的！"
屋里静默一片，沈釉青就站在那，也不解释也不对骂，任由杜姨娘疯了一般叫嚣。
"捂了嘴，架出去。"沈大老爷冷冷的，又指了沈金赫"把他也关起来，等处置吧。"
沈釉青看着这场由他一手引发的闹剧，终于结束了，他无数次想过这天应该是什么样子，可是到了这天并没有大仇得报的愉快。
不等父亲问他，也不等大伯回头关心，沈釉青自顾自抬脚向屋外走去，脚步沉重。
刚刚走出屋子没有几步，就听到哎的一声，沈釉青回过头，发现若妤站在身后，一脸担心看着他。
她大概也听了一部分吧。
沈釉青才笑了一下，回头牵起她的手，感觉到一丝温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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