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八回 运去英雄不自由 上
旗营建在杭州西面滨湖一带,砖石结构的城墙高逾两丈,顶部宽度可容纳两马并行有余。在东、东北、南有五个城门,城门上安放着火炮,日夜有旗兵驻守。旗营内又是另一番景象,除了大小百余个衙门外,还有兵营、校场、民居、商铺等,这占地七千多亩的城中城内生活着近万的满、蒙和汉军旗的士兵和眷属。
旗营西面正对着花柳繁华的西湖,站在城墙上,白、苏二堤,保俶、雷峰二塔,一汪湖水,四围碧树,远处高低错落有致的群山,无限风光,尽收眼底。八旗子弟刚到杭州的时候正值时局动荡,张煌言、郑成功的军队仍在负隅顽抗,又有三藩蠢蠢欲动,东南面的倭寇,西北面的毛子也趁火打劫,他们哪有心情欣赏春花秋月,只把这邻水开阔之地用来操练放马,弄得这举世闻名的花月之地一片狼藉。
如今承平已久,杭州的旗营十几年没打过一场像样的仗了,家家都在这潋滟水光,空濛山色中住着,便是那些个愣头愣脑,粗枝大叶的兵大爷开始醉心于春花秋月、夏荷冬雪,人人都能念几句“只把杭州作汴州”了。
这时天还不到五更,杭州将军诺罗布已经在校场上打了一套少林昭阳拳,又在跑马场上跑了两圈,累得汗流浃背,接过亲兵递上的汗巾,往头上身上抹了一把,抬头看见胤祥正缓步走来。
诺罗布脸上浮起了个笑容,其实胤禛胤祥两兄弟出发来杭州他就得到消息了,祭奠孝懿皇后算是皇家的私事儿,诺罗布见两位阿哥愿意微服寻个趣儿,就只暗暗派了个得力的亲兵跟着,时时跟他汇报。没料到两人从灵隐寺出来并没回转,当晚胤祥径直就住进了旗营里,使他对二人的来意犯了嘀咕。他故意找了个借口没去主动见胤祥,为的就是先摸摸他们的底细。昨夜他接到佟国舅的书信才知道两个皇子为了张鹏翮一案下来暗访,却不料胤祥全没理会那事,反而任性地一头扎进了个地方小案。
诺罗布是康熙身边的侍卫出身,其实和几位阿哥都算熟悉。十三阿哥是个天生乐和性子,坦白梗直,自小就很得康熙的宠爱。诺罗布还记得胤祥刚上书房那时,还不到六岁。一天诺罗布陪着康熙刚下了朝,就见胤祥的师傅哭哭啼啼地伏在地上,说十三皇子他不敢教。原来是从胤祥书袋子里掉出把匕首,问他才说昨日看师傅打了伴读的阿敏的手心,说哪日师傅要打他,他就准备给师傅几下。康熙一向对皇子十分严苛,听了这件事却说只淡淡地说了几句稚子淘气之类的话,过了几天找个由头把师傅给打发了,背地里说这师傅是老鼠的胆子,怎么能教满清的巴图鲁。
康熙日理万机,难免火气大,其他皇子见了他都跟老鼠躲猫似的,唯有这个十三阿哥,敢去撸老虎的胡子。康熙架不住他嬉皮笑脸,时不时也打骂他一顿,可要不了三天这个十三阿哥又腆着脸来了。康熙私下里也说“老十三无赖,赤子之心却难得”。他对人最义气,又没阿哥架子,所以侍卫们也和爱和他亲近。
四阿哥却正好相反,倒是个阿哥的清贵模样,办事也雷厉风行,只是沉默寡言,对谁都是疏疏落落的样子。诺罗布多他是又敬又畏,仔细想起来,究竟还是摸不透他脾性,索性就避而远之了。
见胤祥走到面前,诺罗布正弓下腰要打千儿,却被一把拉住:“老虎将军,我怎么敢受你的礼!小时候还是你背着我在乾清宫里玩呢!”
诺罗布直起了身:“也就是你这个阿哥敢三天两头的上乾清宫来瞎搅和。”
说着两人都笑起来。诺罗布问:“您来之前怎么也不差人招呼一声?我昨日正好忙着底下几处换防的事情,误了给您请安。”
胤祥笑说道:“你忙你的,我也有事儿忙,昨日来营里正好教我撞上了一桩案子,我是许久没管过这事儿,一时心痒,将军不会怪我瞎指挥吧?”
诺罗布说:“既是十三爷来了,这儿的事儿自然由您做主,有什么需要卑职去办的事儿您尽管吩咐。”
胤祥道:“我话先撩这儿啊,万一案子弄砸了,你可别上密折子去皇阿玛那儿告我黑状!”
两人又是一番嘻笑,诺罗布这才问道:“这案子办得如何?我也正头疼,旗营里隔一月总要有个被暗杀的,这次倒好,连着死了两个!十三爷您看着这是谁干的?”
胤祥道:“你十三爷也不是神仙,哪里就知道是谁干的呢!不过看手法,肯定是同一伙人。现场找到了半串五帝钱,作案的极有可能是道士。我已在几次杀人的现场周围安排了人,专门查访最近有没有人见过举止可疑的道士。”
听了“道士”两字,诺罗布心里一凛。昨天画眉巷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也知道四阿哥带着金世荣专门在查这个案子,两下里一对比,他已经明白这两件案子极可能是同一伙人做下的。原先他还诧异,十三阿哥还好说,四阿哥怎么也不哼不哈地查起蝇头小案来了,现在看来两人倒是为了同一桩事情。他不禁暗自惊心,难道是皇帝挂心满汉矛盾,让两个阿哥专门留心这事?又或者本就冲着旗营的事情而来?旗营在杭州已设了上百年,有些事情也是积重难返,比如吃空饷、放营债、征营奴,都是几十年来的惯例了,他一动底下人的银袋子就要空一半,可万一上头查下来却件件够他这个杭州将军喝一壶的。
这样想着,诺罗布嘴上却笑说:“看来十三爷是个查案的行家,卑职就坐等好消息了。”
这时旗营各处吹起了操练的五更号,诺罗布行了个礼就要走。胤祥又问道:“昨日我见了张鹏翮的二公子,看起来倒是一表人才,将军可认得他?”
诺罗布心里早就提防着他问,一听便笑着说:“张二公子年轻,知道的玩意儿不少,让他带着十三爷逛逛也好。”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只是张二公子这人——不纯。”
“哦?何为不纯?”
“这我就不好多说了,总不外乎是借着老子的名号给自己揽点生意。这原本也难免,做的是规矩生意就好。”
“我听说他的六合堂是做药材生意的?”
诺罗布看着胤祥,微笑不语。
胤祥赶到胤禛处,刚过了晌午,驿丞刚捧着个信匣子出去,差点和胤祥撞个满怀。胤禛见他来了,招呼他坐下:“旗营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胤祥摇摇头:“昨夜我回营就安排了下去,连夜就开始一家家道观地找人,暂时还没什么音讯。”
胤禛说道:“刚才收到太子的来信,问张鹏翮一案,说朝里几人都盯得紧,让我们紧着点办。”
胤祥问:“他倒好,自己在京里稳坐钓鱼台,却催我们办差!”
胤禛说:“哪里就见太子稳坐钓鱼台了呢?他人虽在京里,心里的焦虑不比我们少。这案子不好办啊!朝里盯得紧的,无非是佟家的,还有八阿哥那些人,巴不得我们赶紧查出点什么,好趁机大闹一番。”
胤祥呵呵一笑道:“佟家的倒是盯得紧。我这会儿巴巴地来,也为说这事。早上我和诺罗布说起张懋龄,他就急赶着暗示我,说张懋龄人不纯,做的不是规矩药材生意。你想这话,还不是有人放在他嘴里的?”
胤禛也笑了:“他准是一早就得着国舅爷的密信了。这就是我先前说的‘以逸待劳’,倒比我们从头查要省心。明日我一早去张府拜访张懋龄,你去旗营调些干练的兵丁,乘机查查张懋龄的药材生意。”
胤祥又问道:“四哥,你看国舅爷和八爷是什么意思?几次三番都走到一起去了,太子怎么说?”
胤禛伸手摸了一把下巴:“这些与我们无关,你别瞎想,更别打听,埋头办好眼前的差事就好。”
胤祥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家都是皇子,我觉得我们真没意思,成天在外办事的是我们,受累不说,还得罪人。八阿哥什么责任也不担,成天虚情假意地倒博了个‘八贤王’的美誉。人都说我们是太子一党,可太子只把我们当枪使,其实对我们一句实话也没有。”
胤禛抬头来看看胤祥,心里也觉得这个弟弟别看年纪小、性格莽撞,其实心里也清楚,他还是挥了挥手说:“办差事去吧!”
胤祥走了几步,回头道:“朝里的事儿我真不想管,左右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我只想把兰如救出来。”
胤祥这句话说得胤禛又着急起来,他把寿天德叫进来问案子有什么进展。寿天德道:“金制台刚才派了个亲兵来,说早上发现尸首衣襟里缝着一粒金丹,金丹小,藏的地方又隐秘,所以之前没发现。”
胤禛问寿天德:“金丹?现在哪派的道士还炼丹?”寿天德也是一脸茫然:“前朝时还有个丹鼎派,只是早就没落了。”
胤禛站起身来,绕着房间缓缓地踱步,出神地自语道:“道士、金丹、戒尺、栖霞岭”绕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复坐下,把金世荣留下得两个亲兵进来,问道:“城里有哪些道观?从离我们近的说起,大小一概不要漏下。”
那个叫李贵儿的亲兵笑呵呵地答道:“道观多在闹市,吴山上有重阳庵、紫阳庵和三茅观,忠清里有凝真观,双眼井巷有纯阳庵,附近还有玉阳庵、长春庵,这些都是全真教的。正一道的有玉皇山上的福星观离这里都不算近。”
听到这里张承缵说了一句:“葛岭上有个抱朴道院,离这儿不过几步路。”
胤禛和寿天德齐声问道:“抱朴道院?”两人看了横在桌子上的戒尺一眼。
李贵儿抢着说到:“葛岭上是有个抱朴道院,只是荒废已久了,据说从前有个炼丹的神仙——”
“炼丹!”胤禛猛地一拍手:“抱朴道院在何处,你快说!”胤禛催促说。
李贵儿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按在桌上指着说:“葛岭——就在这儿,西湖以西,南面是石佛山,北面是栖霞岭。”
胤禛几乎有些晕眩了,他扶了扶额头,站起身来对张承缵和李贵儿说:“你们先下去吃点东西,准备一下,天黑了和我一起去一趟抱朴道院。”
两个亲兵下去之后,寿天德刚要开口问到:“四爷是要和他们两个同去吗?要不要叫上十三爷同去?”
胤禛说道:“先生不必劝我,我们去看看就回来,也未见得人就在哪里,趁我们去的功夫,你打听一下抱朴道院的情况,是什么门派,平时和谁有来往。若是我到三更还没回来,你赶紧去旗营找十三爷。”
寿天德犹豫了一下,对胤禛说:“四爷,昨日在红豆村,我看后来哭倒的那个仆妇不对劲,道士见了她大惊失色,两人仿佛认识。”
胤禛点头答道:“等我晚些回来再议吧。”其实胤禛站得这么近,怎么会没注意到。只是他知道若说出来,这仆妇少不得抓到衙门里一番用刑,他见仆妇与兰如亲近,所以也不愿她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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