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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1

  拉开他的冰箱门,红的一片是樱桃和草莓,黄的一片是柠檬,青的一片是青苹果。

  最上面是一排玻璃瓶装的饮料,全长一个样,瓶身上印着迷你英文字母。

  就是上两次下车时,他递给她的那种果醋。

  感性的人多半容易悲伤,理性的人多半容易孤独。

  常年悲伤而孤独的人,多半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的习惯。

  关上,单徙背靠在冰箱门上,有一种偷窥的错觉。

  他的沙发上随意放着平板之类的电子设备,沙发旁的茶几上有财经杂志和报纸。

  他的空间整洁而冷清,除了吧台那一块。

  洗手台旁散落着被他切得乱七八糟的青苹果,显然是不想继续切又不想自己收拾的状态。

  单徙用一两分钟就帮他的吧台清理干净了。

  时间还是下午,现在去厨房的话好像太早。

  不去的话她又无事可做,不敢随意碰他房子里的东西。

  东看西看,最后一不小心推开更衣室的滑门。

  “呼——”单徙立即拉上门,后退几步,站在原地呼气。

  更衣室里的瓷白墙壁上,挂着一幅很大的油画。

  一把刀从白色天使的背后插入她心脏。

  握着刀的手修长漂亮,露出来的面孔笑得温柔而邪气。

  画上的天使只有背影,画上的恶魔面容是他。

  黑白纠缠,满地鲜血。

  他抱着她,他杀了她。

  画面阴森压抑,意图让看画的人窒息。

  “嘀嘀……”

  电脑那边突然传来类似消息通知的声音,单徙又被吓了一跳。

  拍着胸口走过去,凑前屏幕去看,是外国网站的一种视频邀请,联系人名称显示“sana”。

  2

  晚上临近九点。

  大衣搭在臂弯处,张梓游屈指敲门。

  单徙赶紧摘掉头上的白色厨师帽,欢快地跑去开门。

  “张梓游,你回……”她看见他的脸色在门打开的那一瞬突然沉下去,“……来了……”

  他抿着唇,眸光冰寒。

  单徙不安,“那个、有什么不对的吗?”

  他没说话,把门完全推开,从她身侧进去,甚至没有擦肩。

  [/v————]

  里面的音乐戛然而止。

  张梓游关了音乐播放器。

  他扯下领带,与外套一齐扔在沙发上。

  侧脸看了她一眼,上扬的眼尾无声尖锐。

  “……”单徙的心跳都乱了。

  他到吧台倒了杯温白开。

  黑色衬衫黑色西裤,紧抿的双唇鲜红,皮肤白皙。

  跟画中一样修长漂亮的五指,握着剔透的五角玻璃杯。

  另一手收在裤兜里,站在那里仰头喝水,喉结滚动,禁欲如斯,却压抑着情绪。

  “……”单徙第一次见这样的张梓游。

  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临近冰点,一举一动都极具讽刺性。

  “你是不是太——”

  “以后别在我面前播放这首歌。”

  张梓游扔下这句话,什么都没拿,就离开了套房。

  “……”单徙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从自己身旁走过。

  她不解、困惑、惴惴不安、手足无措。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首歌……

  那首歌……

  单徙扶着门努力回想,尔后终于想起来:上次他喝醉之后冲进便利店,里面放的歌就是这首,他出来时音乐就停了。

  《》.

  一首深情悲伤而绝望的英文歌曲。

  晚上九点半。

  十点。

  十点半。

  十一点。

  十一点半。

  单徙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中英文双版歌词,整整发了两个多小时的呆。

  客家人爱看烟花,她也不例外。

  城镇郊区那边渐渐响起烟花爆竹声,快到零点了。

  她心里很慌,失落感流窜在全身。

  除夕夜的氛围一点都渗透不进来。

  张梓游还没回来。

  等到外面的烟花爆竹声慢慢消失,夜晚归于平静之后,单徙起身,把餐桌上冷掉的食物都一一送下到酒店厨房。

  最后回来帮他把房子清扫了一遍,关灯。

  她瞳孔无光,木然地做着这一切。

  3

  你的心里是不是已经住着一个天使了?

  她对你而言,很重要,对么?

  所以你才说,我不能做你的天使。

  这可真是一个寒冷至骨的除夕夜啊。

  人如果没有*就好了。

  你让我现在才明白。

  你让我现在开始后退。

  怎么说都有点困难,更别提心甘情愿地淡忘。

  4

  张梓游不会抽烟,从来不会。

  但是此刻却要命地想试试新的刺激,以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不想承认——刚刚的举动有多幼稚。

  某种类似于‘后悔’的情绪侵染上心间。

  他更不想承认的是:原来伤口只是结了痂,并没有痊愈,还是能被一首歌撕开,然后流血。

  从城镇中心到平安寺,很多路段连路灯都没有。

  张梓游一路步行,神色疲惫。

  他现在只想去平安寺,那个老太太离开的地方。

  我一直清楚自己是可以原谅你的。

  问题的关键只是,我愿不愿意。

  就像那一年,我也清楚我本可以跟你相依为命。

  我只是,不愿意。

  我在奥斯陆参加俱乐部棋赛时,国内来电话说,你在平安寺离世。

  我承认那时候胸口有点疼,我想起了那些睡前故事,以及,孔明灯。

  薄情的人应该是毫无牵挂的。

  这些年我一直想成为那样的人。

  但无口否认——我在挪威平原放过孔明灯——以一种无可奈何、向自我妥协的姿态。

  如果已经相互原谅,记忆就再没有作祟的理由。

  那就这样,我偿还给你,我不爱你。

  5

  五华平安寺的佛堂既小又破,张梓游想营造一种悲悯的氛围都营造不了。

  这一次他没跪,只是在寺庙内外转悠,看天色渐渐变亮。

  中午让司机开车过来时,他已经困得不行了,还是要坚持自己开车回去。

  在酒店冲了个凉,正擦着头发,陈姣打电话来让他过去一个吃团圆饭。

  张梓游自嘲地笑了笑,屈指蹭着眉骨,有点头疼。

  困倦就算了,还要琢磨等会儿怎么给她家小孩子发压岁钱。

  他一边继续擦头发,一边打开沙发上的笔电。

  看读者群里正在热闹地讨论春节,想着要不要求助一下她们。

  闹哄哄的十几个人出了些主意,最后他一个都没用上……

  他甚至没有在陈姣家里用午餐,而是去了那栋小平房的第四层。

  6

  陈姣家是典型的中国式家庭,上有老下有小,佳节或年关团圆时聚在一起,足足有二十来人。

  以前念书期间在投资银行实习,张梓游以为人际关系最复杂的境界莫过于“狼性”。

  被陈姣家里的人热情款待时,他才发现自己最应付不来的人际关系境界其实是“温暖”。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有点无所适从。

  这里的小孩嫌弃他的客家话有口音,不准。

  张梓游轻咬下唇笑。

  不准你个头哦。

  竟然被一群小孩嫌弃口音问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7

  陈姣的女儿嚷了好久,说要买门外的气球。

  大人们忙着准备团圆饭,没谁理她。

  放眼整个客厅,只有张梓游最清闲,坐在茶几旁翻看他们家的旧杂志。

  那小孩见自己一直被忽视,索性哭了起来。

  张梓游:“……”

  这他妈……真是流年不利……

  哭得人脑仁隐隐作疼的,他放下杂志走过去,还没开口问,就被她拽着衣角往外拖。

  本身轻微的洁癖让他无法忽略小孩子那只刚擦过鼻涕的小手……

  8

  “小姐姐,我要那只海豚形状的气球!”

  “好啊,我给————”

  卖氢气球的人话说到一半,看见来人,完全不知该怎样说下去。

  张梓游把视线从小孩子那只手……移到单徙身上。

  她还穿着昨天那件亮橙色外套,手上抓着一把氢气球,脸上原本明媚的笑容有点凝滞。

  他神情无波澜地看着她,说不上淡漠,但也绝不是柔和。没有开口说话。

  “小姐姐小姐姐!”小孩子只盯着她的氢气球。

  单徙回过神,把那个海豚形状的氢气球拿下来,弯着腰递给她。

  “给你,好好玩吧,祝你春节快乐呀。”

  小孩子拽着气球就跑回屋子里了。

  剩下张梓游和单徙站在街边,两相无言。

  9

  春节当天,已是下午,街边来往的人并不多。

  旁边小姑娘似乎不想跟他交谈,只是站在那里,转头看着街边行人。

  张梓游轻舔有点干燥的下唇,走近一点,一言不发而准确地抓住她举着的手腕。

  “你干嘛?”单徙转头。

  “不是让你寒假好好复习吗?”

  他的手指很凉,抓着她的手腕,触到她的脉搏。

  单徙皱眉,挣了一下,挣不开。

  “我要赚钱养活自己,”想到什么,她抬头去看他,笑得有点颓败,“再说,我还欠着你的钱呢。”

  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唇角翘起,不紧不慢地伸出另一只手,把她抓着氢气球细线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喂,你、你要干嘛?”单徙伸手阻止他,反被他扣住。

  两手被他压在一起,用一手扣着。

  “你到底要干什么?”单徙皱紧眉,企图抓紧细线。

  长指稍稍用力,张梓游把她的手指完全松开。

  全部氢气球一齐升上天空,五颜六色。

  单徙使劲想挣脱他,眼眶有点发红。

  张梓游抓着她手腕,拖着走向车子那边。

  “跟我回去,让我教教你什么叫做‘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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