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寸寸肠断
天刚蒙蒙亮,守在禁城正宫门的八个禁军兵士就象几棵被台风扫荡过后的玉米杆,东倒西歪地倚在城门上,哈欠不停,牢骚不断。
这个时辰,进出宫禁的人并不多,除了趁早去买菜蔬的及往玉泉山运水的太监外,宫道上偶尔走着一两个有急事需外出的宫婢。
冯妈,就是其中的一个。
走到禁军兵士的面前,不等他们拦阻查问,冯妈慌乱地高声地说:“请军爷放行,我是……我是替娘娘采买含露摘下的鲜花的……”
替后宫嫔妃出宫采买时令鲜花是常有的事,可是,这位嬷嬷瞧着好眼生哪。
“你?你是哪宫的?”两位兵士抱着青铜戟,围着冯妈打量了又打量:“咱们咋没见过你呢?”
派遣出宫去采办各类物品的老嬷嬷,总是固定的那几位,守门的禁军们早就和她们混熟了。
冯妈当然不能将“月辉宫”说出来,谁都知道月辉宫是冷宫,被打入冷宫的皇后娘娘,还有资格派人出宫采买滴露的鲜花?
“我是……我是凤舞宫的老奴婢……”急中生智,冯妈张嘴便答。反正凤舞宫的娘娘也是自家的小姐,这样说也不算是胡诌。
“凤舞宫的?”冯妈的回答惊动了那个貌似小队长的禁军,他走了过来,两眼睃成一团,死死地盯着冯妈,道:“凤舞宫不是兰嬷嬷在管事吗?啥时候换成你了?”
又朝身后问道:“弟兄们,你们有接到敬事房的通告和画像吗?”
原来,平时需要进出宫禁的人员,一律由敬事房将其的画像及所属宫名、姓名、年纪用行文的形式通知守宫的禁卫军,若半道换人也需得过这么一道手续,以防宫人潜逃及宫外之人潜入。
小队长一付精明的样子,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就好似能穿透对方身体似的。冯妈好紧张,额头上不觉地渗出冷汗来。“这……这,军爷有所不知,兰嬷嬷临时有事不得出来,让我……让我代她跑一趟……”
小队长一摆手,脸一沉,高声说道:“兰嬷嬷也算是宫中老人了,宫中的规矩她能不懂?怎会不知会一声便派个生人出宫?依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凤舞宫的嬷嬷!”
啊!冯妈顿时觉得,自己的双腿仿佛被突然抽了筋似的,站立不稳。她伸手扶住门墙,用力地咬了咬牙,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惨白的脸上浮起笑意,说:“老身我不是凤舞宫的?军爷真会取笑。”
小队长围着冯妈打着转,嘿嘿地笑着,不说话。
“军爷行行好吧,娘娘还在等着花儿装饰呢……娘娘的事可没有小事,无论是老身,还是军爷,误了都担待不起……。”
小队长仍歪着头细看着冯妈,突然,他大声地说了句:“我看,你莫不是偷了宫中之物而准备外逃的老宫婢吧?”
“这……这是从何说起?我真是凤舞宫侍奉娘娘的贴身嬷嬷啊……不信?军爷你搜吧?看看,我是不是那种下作之人!”一开始吧,冯妈真的好害怕好紧张,可当小队长说她像偷东西的贼时,顿时窝火了,可以说她贫贱,但决不能接受“偷”这个字眼。
冯妈气呼呼地解开腰带的时候,一样东西掉了下来。
冯妈低头一看,那一瞬间啊,她真想狠狠地掴自己一巴掌!这么现成的东西放着不用,还亏自己在临出门前特地带上它呢。
冯妈一把拣起,高高地举在禁军们的面前,得意地说:“你们认识这个吧?提点你们一下,这可是魏公公亲手交到老身手上的。”
“魏公公的令牌?”小队长看了一眼,马上往后退了几步,做了个简式的请安:“卑职给魏公公见礼了。”
太监总管魏公公,名声大,权利更大,宫里宫外的人谁不认识?尤其是,魏公公的令牌与别人不同,令牌上的“令”字用纯真的铂金粉镶边,金光闪闪,尊贵无比。见令牌如见真人,这是皇上亲赐的口喻。
而且,魏总管先被皇上斥责后被贬入月辉宫之事还没传到外面,这些最低级的守门兵士就更没听说了。
否则,这些势利的小人才不会如此卑膝低下呢。
冯妈深深地吁出了一口郁气,将令牌重新掖回腰里,大大咧咧地说:“免礼了。唉,本不想拿出来的,可军爷们就是不肯放行。没办法,我只得狐假虎威一回喽。”
“放行!”小队长站直了身子,冲手下喊了一声,又谄媚地冲冯妈做了个“请”的手势,点头哈腰地说道:“嬷嬷好走。”
“嗯,劳动军爷了。辛苦、辛苦。”说着,冯妈摆出管事嬷嬷的架势,拿着劲,一摇三摆地朝宫外走去。
“嬷嬷走好,日后在魏公公面前替小的们美言几句……”
冯妈忍住笑,头也不回地说:“好说好说……嬷嬷我最后送你们一句话,日后有眼色一些,别有眼不识泰山!”
“嬷嬷的话一定牢记在心,一定……”
“那就好,嬷嬷我一会儿就得回来,你们眼亮些,早早的把门打开候着。”冯妈边走边说,心里真是好些舒坦,当奴才一辈子了,总是跟人低声下气,什么时候这样的扬眉吐气了?
走了一段路后,冯妈又开始有些发虚了,这令牌是从魏总管的身上偷偷地解下的,不知道魏总管会不会发现,若是发现了,魏总管会不会吵嚷出去啊?假如那样就遭了,说不定自己再也回不了皇宫,而且,还会连累上二小姐。
想必不会这样吧?就算魏总管发现令牌不见了,就算发现是自己拿走了,魏总管是个很有城府的人,他应该会惦量事情的轻重缓急,再不济,他也得想想小姐的救命之恩哪,没有小姐施以援手,这会子那个老太监说不得早就一命呜呼了。
且不管了,还是先想想自己的事情该如何进行吧。
在街心叫了一乘便轿,冯妈心急火燎地说明了将要到的去处便钻进了轿内,然后一迭声地说:“快走快走……”
紧赶慢赶的,一个时辰后,轿子终于停在了堂堂的夏府大门前。
坐在门外拴马石旁边的两位家丁,正在争执着什么,互不相让,见冯妈突然站在眼前,忙熄了战火站了起来,抢上前来请安,笑道:“哎呀,是冯老太太回府了,稀客啊稀客。”
另一个用手肘撞了一下同伴,嗔怪道:“该称贵客才是!连说句囫囵话都说不好,还跟我争啥啊争!冯老太太,奴才这边有礼了。”
冯妈愣住了,在这府里生府里大府里老,确实有些体面,可突然被人唤成了冯老太太,这可是开天劈地第一回,好生不习惯。
“胡扯啥呢?小狗才,几日不见拿冯妈我取起笑来了,看我不拿鞋底子扇你们的狗嘴。”冯妈作势地朝门丁举了举手,扭身就朝大门里进,边走边问:“你俩在争闹啥呢,跟两只小狗儿似的?”
俩家丁忙吧儿狗似地随在身后,七嘴八舌地说:“小姐要在府里的小厮中选一个合意的给姑爷当随身侍从……”
“那你俩争啥?”
“我俩都想去啊……老太太你想啊,这守门的,日夜劳累不说,在他人的眼里就是只看门狗,好处儿一点也捞不着。而到了姑爷的身边,那就不一样了,穿着光鲜,体面有人敬,进去出来的,谁敢不拿当人看?再说了,姑爷时常出去,随侍的下人也好出去见见世面,借机认识一些朋友啊……”
“小姐为何要给姑爷选小厮啊?他哪用得着?”
那个刁蛮无理且从来不会关心人的三小姐,她咋想起给小兔崽子找服侍的下人了?不会憋着啥坏吧?
“唉,这老太太就不明白了吧?如今啊,小姐对姑爷可好了,生怕大伙儿服侍不周到呢。”
“哦?”冯妈住了脚,这可新奇了,自来高高在上的夏璃娆,竟会如此这般行事?
冯妈的心里,越发的七上八下了。
走进上房,冯妈回头问:“大太太在家不?小姐在家不?”
那个长着两只对眼的门丁紧随其后,忙笑着回答:“回冯老太太,大太太昨儿个带着小姐回娘家去了,听说舅老爷新近又纳了小妾,在家摆席面大宴宾客呢。冯老太太,你若是找大太太的话,那得上舅老爷府去,大太太这三五日是不会回来的。冯老太太,”
“你给老娘闭嘴!去你娘的冯老太太,我算你哪门子的太太?”冯妈住了脚,冲身后的家丁举了举拳头:“再乱嚷,砸烂你的狗头!”
烦死了!一声声“老太太”,叫得冯妈心里疙疙瘩瘩的,很不自在。
家丁往假山处一躲,嘟嚷道:“尊称你老太太也有错了?你儿子是咱们夏府的姑爷,你可不就是老太太?真是的,有主子不当还喜欢当奴才的。”
冯妈拍了拍裤脚,哼了一声,继续往里走,说:“咱这辈子就是奴才命,当老太太?没那个命,也不巴望。对了,我家小兔崽子在不?”
“在,在,在!”家丁在上前领路,笑眯眯地说:“姑爷饭后刚回府呢,老太太会神算,姑爷前脚回,老太太后脚就到。”
“才回府?他上哪去了?”冯妈随口问。
“小的也不知情,只知姑爷离府四五日了,小姐急得在房里大闹,房里的古董家什被小姐摔得稀烂,大太太也急得昼夜不安,派人四处寻找……说来也奇了,小姐和大太太昨儿离府,姑爷今儿就回来了。”
这小兔崽子在捣啥鬼?跟三小姐在捉迷藏啊?
冯妈也无心多问了,闷声闷气地说:“你去告诉你家姑爷,就说他老娘在老屋等他。”
“是,小的这就去请姑爷。”
冯妈也不回答,咚咚咚地穿过上房,拐过长廊,朝院后走去。
推开后花园的洞门,在眼前的,是一处青砖灰瓦的平房。
没错,这里就是冯妈未进宫之前的下处。
“哎哟,是冯嫂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你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咋会想到回府来呢?”
冯妈扭头一看,也笑了笑,道:“是陈妈啊,好久不见,可好啊?”
“好啥啊好?哪能跟你比呀?皇后娘娘的贴身嬷嬷,好生了得哦。”
冯妈听了这话,心里好不爽,阴沉着脸说:“陈妈要这般嘲讽,我也没啥话好说。今儿我还有事呢,来日再聊。”
陈妈上前一把拽住冯妈的手臂,不悦地说:“几句话就听不下去了?那我服侍你那个难搞的儿媳妇,那我不得去死了?”
“啥?你现今去侍候二小姐了?三姨娘那儿呢?”
自打三姨娘嫁进夏府后,陈妈一直是三姨娘的贴身婆子。
“服侍谁还不是大太太的一句话?咱一个老婆子,生来就是服侍人的命,我倒没觉得啥。只是,你的那个儿媳妇太难侍候了,左右都不顺她的心,动不动就扇我的耳光喊我滚。你想,我也是五十多岁的人啦,比她的娘还大几岁……真是怪了,二小姐先前是个多体恤下人的主子啊,就那么一撞,醒过来之后就变成了女魔头一般,真像先前的三小姐。唉,我算是掉进火炕了。”
在夏府,大太太对下人们都统一了口径,说嫁进去的是三小姐,留在府中,后来跟冯郎中成亲的是二小姐。
冯妈一听,心里更不舒服了,心想,这三小姐也太过分了,陈妈虽是老妈子,却也是府中的老人,三小姐咋也得让三分才是啊。不过,三小姐就是那种人,目无尊长,无法无天,别说老妈子了,连她自己的娘亲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陈妈的话让冯妈担心不己,不得不问:“那……。小姐对姑爷可好?”
“好,好着呢。一开始吧,小姐也不知哪条筋搭错了,横竖不理姑爷,也就是你的那个兔崽子。后来有一日,小姐突然哭了半日,跟我嘀咕说‘脸都成这样了,丑八怪一个,这辈子没指望了,那姑爷虽是奴才的身份,可模样还真不错,还有一身的本事,将就算了’,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完了后,突然对姑爷百般的好起来,姑爷夜里不进屋,她就指使丫头们去请,去拽,再不来,小姐亲自去请,还给姑爷下跪。姑爷吓坏了,抓起件袍子就往外跑,在外头呆了四五日,今儿才回府……唉,真闹不懂小姐、姑爷他俩在干啥。”
“难道,小姐、姑爷还没圆房吗?”
“圆啥房哪,姑爷一直住在老爷的书房里。”
“啥?这兔崽子,他到底想干啥?”
“谁知道呢?先前跟二小姐好的像一个人似的,合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如今成亲了,却生分得跟一对客人似的,面对面碰见,你问我好,我问你吃饭了没……唉,看着都让人不明白。”
陈妈看不懂的隐情,冯妈却明白了。这兔崽子是在为二小姐守身如玉,真是个痴情的傻小子啊。
“唉,如今我在宫里,他也大了,我横竖也管不了他,只能随他去了……陈妈,我还有事呢,你忙你的吧。”
陈妈走后,冯妈几步便走到自己住了多年的老屋前。
打开铜锁,推开门,冯妈惊愣住了。原以为数月没进屋了,里头一定是蜘网绕梁,尘埃满地,谁知是,窗明几净,香花扑鼻。
怪了,是谁把小屋收拾得如些整洁鲜明?
“娘,娘!果真是您老人家?”一声惊呼从门外传来,不等冯发回头,身子已被人紧紧的抱住!“娘,真是您呀?孩儿还以为对眼儿哄骗我呢。”
“小兔崽子,你还认得出你娘啊?老娘以为你当了啥姑爷就将娘丢在脑脖子后头了呢。”
冯昕宇将娘亲小心翼翼地扶到床前的那把藤椅上坐下,满面笑容地说:“咋能把娘忘了?忘了谁也忘不了亲娘啊。”
“啪”地一声,冯妈狠狠地朝冯昕宇的屁股上击了一掌,骂道:“少在老娘面前抹蜂蜜掉花枪!老娘问你,这几日上哪鬼混去了?”
看到娘亲焦灼的模样,冯昕宇误读了冯妈的来意,一下子便急了起来,嚷道:“娘,是不是二小姐出啥事了?娘,快告诉孩儿!”
“你给老娘小声点!啥二小姐三小姐的,你想害死二小姐啊?”冯妈瞪起了昏浊的老花眼,神情也变得凌厉而凶悍,她站起来关严了门窗,回过头轻声道:“小兔崽子,你还惦着二小姐啊?你还贼心不死哪?你还嫌害二小姐不够啊?”
冯昕宇苦笑了:“娘,你说话咋这么难听,啥叫贼心不死?啥叫害二小姐?孩儿对二小姐的心思,娘是深知的,娘何苦这般说?”
冯妈一把揪起冯昕宇的耳朵,低声骂道:“好你个兔崽子,老娘先前白给你说那许多了。小花心贼,你给老娘听着,二小姐现今是正宫皇后,而你,如今也是了家室的人。你一个奴才秧子,冷不丁地成了夏府的姑爷,娶了人家的小姐,别不知足,小心遭雷打!”
“哎哟哎呀,”冯昕宇捂着耳杂,愁眉苦脸地说:“娘,你放手罢,听孩儿细细地跟你老人家说。”
“老娘不听你放狗屁!你的那些歪道理说给你自己听罢。小兔崽子,先前吧,三小姐是委委屈地下嫁给你,没打算真心的和你过日子。如今她想明白了,有心和你往下过,那你就得借梯上屋,别不知好歹地伤了人家三小姐的心。你要明白,一个姑娘家嫁给了一个男人,不管是否成亲洞房了,在别人的眼里她再也不是姑娘了,而是人家的媳妇儿了。你说,三小姐以后还能嫁人吗?你这样做岂不是害了她?”
“娘,孩儿跟三小姐之间的事情,事前就讲明白的,那是假成亲!你老人家咋扯到害不害了?”
“娘知道,你们这是为了二小姐和夏府才这样做的。可是,你们就不替三小姐想想?三小姐平时虽不讨人喜欢,可毕竟是个女孩儿,将她害得上不上下不下的,你能忍心?”
“那也是逼不得己的嘛,”冯昕守呲牙咧嘴地转移话题:“娘,你这回回来是有啥事啊?”
冯妈不松手,用手一扯,将冯昕宇扯到床前,她自己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又骂开了:“都是你和那个啥黑蜘蛛捣的鬼,害得二小姐是越来越不安份,成日里想出宫。这段时日来,老娘是担惊受怕的,生怕小姐再做出啥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你是不知道,二小姐她—”
“二小姐咋了,她咋了,做出啥样的大事来了?”冯昕宇顾不得疼痛,慌不连声地问。
“告诉你,小兔崽子你听了也得吓个半死!”说着,冯妈将诈死后发生在夏璃韵身上的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面露恐惧地说:“你想想,这事若被人发现,二小姐还有命不?”
啊?冯昕宇愣了半天,突然哈哈地笑了起来:“哈哈,真想不到,二小姐那样文静的人,竟然会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我真服了她了。”
“服她?”冯妈伸手便掐了一把儿子的手臂,咬牙道:“亏你说得出来,服她!小兔崽子,你就没想想,二小姐这般胡闹,一旦失手或传到皇上的耳里,她还能在这个世上活着吗?”
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隐去,心,被揪了起来。冯昕宇给娘倒了一杯清茶,叹了一口气说:“二小姐确实胆大了些,也不该如此口没遮拦的乱说话……娘,你老人家出宫来,就是为了二小姐吧?”
“是,你过来给老娘坐下,在前头晃来晃去的,晃得我头晕!”冯妈拍了拍床沿:“坐这,老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娘……”
“娘且问你,那只黑蜘蛛上哪去了,为何小姐给他放了两次鸽子都不见他回信?”
黑蜘蛛?冯昕宇一回味,笑了笑说:“是孩儿的义兄吧?小姐找他是为了何事?”
“明知故问,二小姐找他还能有别的啥事?还不是想出宫来?”
“自打那夜在宫中一别,孩儿也没再见过他。分别的那夜,孩儿似乎听义兄说了那么一句,他要回山去有事要办。”
冯妈冷冷地歪着头看着儿子,道:“老娘想听听,你们想如何安排二小姐。你最好实话实说,小兔崽子再要像先前那样将你娘瞒个水泄不通,小心老娘一把掐死你这个小兔崽子!”
“娘,对不起,上回瞒着娘,是孩儿生恐娘亲会担心。”
“放你娘的臭狗屁!以前怕老娘担心,那现今我就不担心了?”
“娘,你别生气了,孩儿再也不敢了。”
“好!那老娘问你,你们现在有没有打算?趁早跟老娘说明白!”
冯昕宇叹了一口气,心事重重地说:“孩儿也是为难死了,眼瞧着二小姐在宫中受苦,心跟搁在油锅里煎熬似的,日夜不得安心。可是,孩子又无法将小姐救出来,就算是救出来吧,又能到哪儿去安身?真是愁死孩儿了。”
冯妈边听边点头,也是一脸凄苦无助的模样。她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窄小的窗前站着,望着窗外那只在蜘网上垂死挣扎的刚从蛹里化出来的小蝴蝶,心乱如麻。这只粉黄相间的蝶儿,多象二小姐啊,这么美丽,这么勇敢,可是,它难道没看见越挣脱扎蜘网绕得越紧吗?难道没看见,不远处的那只蜘蛛,正朝它爬过来吗?小蝴蝶啊,你干啥要往这头飞来,难不成你喜欢窗台上的这盆茂盛的海棠花?你呀,太傻了,你不见身后是一大片花海吗?那里,啥花都有啊。
“小兔崽子,快拿根棍子来。”
“娘要干啥?”
“快点,再罗嗦二小姐就没命了。”
啊?冯昕宇一急,顺手拿过那把油纸伞就冲过来:“娘,二小姐咋啦?”
冯妈一把抢过伞,慌不迭地伸出格子窗外,将还在不停地扑腾着翅膀的小蝴蝶绕到伞柄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举到面前,轻手轻脚地拿掉罩在蝴蝶上的蜘网,最后,往空中一送,说道:“快逃吧,记住,以后千万别飞到人家的屋檐下,屋里头的花儿再香再好看,你也别上当,小心掉进蛛网里。”
美丽的小蝴蝶在空飞停驻了片刻,冲着冯妈展了展灵巧的翅膀,转眼,它朝后院那片姹紫嫣红的花圃飞去。
“小蝴蝶得救了,可是,二小姐她……怎样才能让她安生地在宫中活下去啊?”
“娘,你为何一定要让二小姐在宫内活下去?难不成,她离了皇宫就活不了?”
“兔崽子,二小姐这辈子注定要在皇宫生老病死了,她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家的鬼!”
这话,冯昕宇就不爱听了,他将手中的油纸伞往地上狠狠地一扔,赌气道:“那二小姐若被皇上废了呢?不再是皇后了呢?”
“废了也是皇上的女人,就算这辈子住在冷宫里,顶着一个废后的头衔,二小姐这辈子也只能待在那禁城里头。这是她的命,人,争不过命去。”
冯昕宇失声叫了起来:“娘,你太狠心了吧?二小姐除了不是你亲生的以外,也是你一手带大的,要是不论尊卑,你就像是二小姐的亲娘一样,你忍心让二小姐遭那样的罪?”
冯妈低下了头,可等她抬起头的时候,冯昕宇看见,刚强的娘亲,她的脸上爬满了泪珠,老泪纵横。
“娘,娘……”
“你也怪娘狠心,娘何尝不骂自己的心太狠,太黑?可是,小兔崽子,你是没在皇宫里生活过,你要是有过那种经历,你今儿说话就不会这么随便了。”
冯昕宇渐渐地垂下了头,尽管没在皇宫里生活过,可自打和蜘蛛侠结拜兄弟后,义兄常会在酒酣之后跟冯昕宇说些宫里的事情,尤其是夏璃韵进宫后,冯昕宇更是有心去打听宫闱之事。在冯昕宇的印象里,宫中的生活虽然奢侈尊贵,一日三餐山珍海味,一年四季绫罗绸缎,可是,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倾轧、算计和虚伪,残暴、血腥和无道,每一日都象在走钢丝,每一日都得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说不定哪天,自己的人头便不在项上!
“小子,你知道的,还仅是万分之一,”冯妈叹了口气,摇着头说:“在那里,没有亲情,没有伦理,没有父子兄弟,没有母女姐妹,爹的一句话可以让儿子立马死,兄长可以送兄弟上天堂,姐妹同侍一夫,为了争宠,日夜上演你要我死,我要你亡的大戏……就说咱们二小姐吧?那梅妃不是她的亲姐吗?可是,这梅妃比外人还要坏,总是在后头算计陷害二小姐,”
冯昕宇皱着眉宇cha嘴:“皇宫既然这么可怕,二小姐更得早日出来了。”
“你给老娘闭嘴!”冯妈怒道,将大腿拍得砰砰乱响:“你懂啥你个兔崽子?皇宫是你家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啊?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二小姐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你想她出宫就出宫啊?不是有句古话吗?一入皇宫深似海,哪个后妃能活着的时候离开内宫?当然,出宫省亲的不算。再说了,就算二小姐被你们弄出宫来,你们又能躲到哪去,皇上能让你们这样随心所欲地给他戴绿帽子?”
“唉,孩儿何尝没想到这一层?只是放心不下,只是舍不得撇下二小姐啊……娘,这咋办呀?孩儿郁闷死了。”
冯妈拿死鱼眼珠子狠狠地盯着冯昕宇,仿佛要从他的脸上验证一下他话意的真伪。
她猛地说了一句:“要是老娘有万全的主意,小兔崽子可愿意听老娘的安排?”
“娘亲有主意?”冯昕宇一听喜得一蹦三丈高,摇着冯妈的手臂连声央求:“娘,娘,你快说,快说啊!”
“很简单,彻底断了二小姐出宫的念头!”
啥?“娘,你再说一遍。”
“你又没七老八十的,连这短短的几个字都听不明白?”冯妈斜了一眼,一字一句地说:“断了二小姐出宫的念头!”
“这算是啥万全的主意啊?”冯昕宇失望透了,恹恹地坐了下来,捧着脑袋只管叹气。“二小姐果真要不出宫,那孩儿这辈子还有啥期盼?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呸!你个死孩子,你心里只有二小姐一个人哪,你只为她一个人活啊?”冯妈狠狠地捶着冯昕宇:“你仔细想过吗?二小姐如今的胆子比男人还大,她一心想出宫,昨夜一直要写啥请假条,听那意思是,乞假出宫的奏本。你不知道,后妃们出宫省亲都是有定例有规定的时辰的,可二小姐却不管这些,执意要写,这一旦惹怒了皇上,二小姐她……再看看她这段时间做下的事说下的话,那件那样不可以置她的死罪?”
冯昕宇重重地点了点,叹着气说:“娘说的没错,二小姐也太毛躁了些。”
冯妈一把抓住冯昕宇的手,说:“儿子,你若是真心的喜欢二小姐,真心的为她着想,你就得听娘的话,配合娘,彻底断了二小姐出宫的念头。”
“娘,你别逼孩儿……二小姐若不出宫,不要孩儿了,那孩儿这辈子还做啥人啊……”
冯妈急眼了:“这么说,你是宁愿要你的那个情份也不顾二小姐的命喽?”
冯昕宇觉得,自己的心被扯成了两半了。“娘啊……这,这……孩儿怎能不顾二小姐的命呢?二小姐没命了,孩儿还怎存活在这个世上?”
“这不就结了?只要你放弃二小姐,尽管心会疼,但能保住二小姐的性命。小兔崽子你若是执意抓住二小姐不放,那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小姐去死!”
“娘,二小姐不能死,不能啊!”冯昕宇撕心裂肺地喊着,撕扯着前衣襟。
“好孩子,娘知道你心里疼,娘知道你的心里只有二小姐。可是,二小姐的命比啥都重要啊。娘相信你能惦量得清,分得清轻重。”
冯昕宇也没主见了,脑袋里闹哄哄的,眼前,不住地闪现出夏璃韵被轩辕炎冥折磨的不成人样血肉模样的惨相……“娘,孩儿如何做才能断了二小姐出宫的念头?”
“简单,你给二小姐写封信,就说现在跟三小姐过得很好,请她在宫里不要惦念。余下的,老娘来办。”
“娘!二小姐若是看到这样的书信,她岂不得伤心死啊,岂不得恨死孩儿啊?”
“二小姐伤心了,恨你了,她才会断了出宫的念头,她才会在伤心之余开始设想在宫中如何能更好地生活下去,这样才有可能重新回到凤鸾宫,离开那座四处都是鬼影的冷宫!”
冯昕宇明白娘亲的话说的有道理,只是,这样做,心太痛了,太难割舍了。
“傻儿子,娘知道你舍不得放下二小姐,舍不得让二小姐伤心,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啊,前头的路既然走不通,那么,咱们是不是得狠着心变着法子让二小姐往后的日子过得好一些啊?宇儿啊,为了二小姐,你得委屈自己。假若你是真心是为二小姐好,你就一定得这么做啊,咬着牙也得这么做!咱们是男子汉,这辈子能为一个女人付出自己的真情真意,哪怕还要被人冤枉受委屈,最终还是值得的。”
“娘……娘,孩儿听你的……”
话,好不容易说了出来,泪,也珍珠般地滚落了下来。
“孩子,你别难过,别难过……娘知道你心里痛,你心里难受,来,孩子,到娘的怀里来吧,好好的哭一场……”说着,冯妈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我的老天哪,你为啥要这般折磨我的孩儿啊,为啥要让他们过得这般苦痛啊?老天,前世有啥罪孽,你就报在我这个老婆子的身上,别再让我的孩儿们这般伤心了,天哪天哪……”
“娘,娘……”冯昕宇抱住娘嚎啕大哭起来:“娘,娘,孩儿不痛,孩儿不难受,你别伤心,娘别哭啊……。娘,你放心,孩儿不疼,孩儿不难受……。”
冯妈痛哭着,重重地拍着儿子的后背,哭叫道:“别骗娘了,你是娘身上的一块肉,娘能不知道你的痛,你的难受?孩儿啊,为了二小姐,你咬牙得忍住啊,你千万得撑住,小姐的命就在你的手上了……你想想,小姐的爹对咱们母子俩是有重造再生之德,如今他最心爱的女儿落到这般田地,咱们说啥也不能瞧着不管啊……”
“娘,孩儿知道,孩儿啥都知道……”哭声,压住了说话声。
“宇儿,哭吧,哭个够,哭够了就再也别哭了,走出这个房门后,你就不许再哭了,从些后你得给娘挺着胸膛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宇儿,你听清了吗?听见了吗?”
“娘,孩儿听清了,听见了……。”冯昕宇痛不欲生,双手紧紧地搂搂着娘亲,泪水,如瀑布般地泻在娘亲的肩头与怀中。
“宇儿啊……我的天哪……”
冯昕宇率先止了泪,然后流着泪替娘试去泪水,强笑道:“娘,时辰不早了,孩儿还是赶紧写信吧?”
“嗯嗯……”望了一眼强忍悲痛的儿子,冯妈忍不住又哭道:“宇儿啊,苦了你哪,你往后可得坚强些啊……”
“娘,你放心,放心……”说到这,冯昕宇说不下去了,走到小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笔墨纸砚。
慢慢地铺开纸张,羊毫在砚台里醮了多久,刚提起笔在纸上写下“璃璃”两字,冯昕宇将笔一扔,伏在桌上大哭:“璃璃,璃璃!你小宇哥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你就忘了小宇哥吧,你就恨小宇哥吧,是小宇哥不好,是小宇哥将你丢在半道上啊……璃璃,假如有来生,你一定得来找小宇哥,你不许再进宫,小宇哥也不许娶亲,哪怕假成亲也不行……璃璃,一定会有来世的,一定的!在来世,你还是温温柔柔的小璃璃,我还是爱你疼你的小宇哥,你不许改变模样,你还得是这个样子,要不然哥找不到你该急死了……璃璃,小宇哥也答应你,来世一定还是现在这个模样,一点都不许变,头发都不许少一根,好让我的璃璃一眼就能认出来……。璃璃,我的璃璃!你千万别忘了,别忘了来世等着哥啊……”
“我的老天哪,这是造得啥孽啊?”冯妈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这是谁的错,谁的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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