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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笄礼,兄妹


  范流棋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黑。

  一股熟悉的药味盘绕在鼻尖,呼吸间尽是苦涩的味道。

  “大哥。”她挣扎着起身,轻唤了声。

  一旁于紫檀勾卷纹躺椅上小憩的范流画被惊醒,一转头,看到流棋坐起身来,忙掀开盖在膝盖上的锦纹绒毛毯,边披上披风边向榻边走来。

  “身上觉着如何了?你房里没个人伺候,我便让他们把你送来我这里。”一手拢着披风,一手搭上范流棋的额头,他眉头皱了皱,“还在烧,你快躺下再歇会儿。”

  范流棋嗓子有些干涩,拍开大哥温凉的手,咧了咧嘴角道:“这点小病小灾,能奈我何?”

  正巧墨竹端着药打帘进来,范流棋一瞧见忙往被子里乱拱,“我要多歇会儿,我要睡了。”

  范流画好笑地一把把她拎出来,接过药碗塞进她手里,“这么大的人了,喝碗药就把你吓成这样。”

  范流棋苦着一张脸,瞪着眼睛心里暗道,谁同你一样从小就是个药罐子,拿药当饭吃,自然是不带怕的。

  范流画眼珠不错地盯着她,眼见这遭是逃不过了,长痛不如短痛。一狠心她一仰脖把黑糊糊的一碗药全数灌了进去,正吐着舌头反胃,嘴里被塞进一颗蜜饯。

  “多谢大哥。”范流棋用舌尖抵着蜜饯含糊不清地道,“对了,樱兰如何了?”

  “樱兰倒比你醒得早些,醒来哭了半个时辰,此刻该是睡了。”范流画接过药碗放到桌上,答道。

  范流棋没有做声,只盯着被单上的海水云龙图案发呆。

  “二妹被父亲罚在宗祠里跪着,到现在还未出来。”

  “哦。”

  “父亲做了主,把樱兰送还给你。”

  “那敢情好。”

  范流画见范流棋始终爱答不理的样子,只以为她受了惊又进了寒气累着了,便替她掖了掖被角,让她睡下。

  “大哥,”范流棋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今日是谁救的我?”

  她记得清清楚楚,昏迷前的确是有人向她伸出手,她只是想确认一下。

  “听说是翎王殿下。”范流画如实道。

  原来他是翎王,草包皇七子?

  范流棋迟疑地点点头,不太像是草包啊……

  等等……前世的时候,朝廷发生大动乱,太后倒台,太子自鸩于东宫。某位皇子上了台做了皇帝。是哪位皇子来着?她那时已是病入膏肓,耳不聪目不明,偶然得知外面已更朝换代,再无心多加探听。

  今日见这七皇子,气度不似凡类,莫不就是他吧?

  见范流棋一脸魂不守舍、若有所思的样子,范流画突然有些不安。

  !“怎的,别人救了你一命,你春心芳动,想以身相许?”

  “呸!”范流棋红着脸啐了一口,“谁想以身相许了?我是一般人能娶的么?何况还是个草包王爷?”

  何况,指不定就是未来君王……伴君如伴虎,往后见了定要躲得远远儿的才好。

  范流画撇撇嘴,促狭一笑,“人家草包王爷说不定还看不上你个……”

  “啊呀!”范流棋突然大叫一声,唬了范流画一跳。

  “怎的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的及笄礼啊……”范流棋哭丧着脸,前世的她虽然过程惨烈,但好歹也是行过了笄礼。

  这回可好,直接给错了去。

  “你小小年纪,怎的也如此迂腐?不过是走个场面罢了,不行笄礼你就不算成年了吗?”范流画好笑道。

  “可这人人都经历过的成人礼偏我没有,我不甘心。”范流棋目光微闪,垂下头。她重生一世,决心不让自己再比旁人缺东少西,该有的她都要争过来攥在手心。可头件事她就没抓住,不免有些灰心丧气。

  范流画看着丫头顿时黯然下来,心头泛起苦意。

  “你要行笄礼,我许你便是。”他温润的嗓音响起。

  “墨竹,将那把象牙梳篦拿来。”

  墨竹应声退下。

  “多余的繁文缛节就省了,为兄来替你绾髻施簪可好?”范流画柔和的目光,宛如如水的月光洒在她面上,另她倍感温暖。

  “大哥……”范流棋哽咽,自中衣怀中摸出一只白底湖蓝色边的石榴形荷包,从中拿出两根玉色发簪。

  一根是白日里范流画刚赠的,一根是聂夫人的遗物。

  范流画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拈起那根古朴简单的玉簪,“这个,可是你娘曾经戴过的?”

  范流棋点头。

  侯夫人性格寡淡,高傲疏离,平日里并不与自己的几个孩子多加亲近,范流画自小倒是与侯夫人从宫里带出来的近身丫鬟——后来的聂夫人相处的时间更多些,聂夫人温柔亲人,细致耐心,还很会讲故事,于他而言更像母亲一些。

  受聂夫人细心照料多年,范流画自然对其女上心些,也见不得她受人欺凌。他时常这样提醒自己,对流棋的照拂只是因为受了她娘亲的恩。

  墨竹寻了象牙梳篦来,这是年前太后御赐的礼品中,范流画一眼就相中了的,晶莹剔透,镂刻着翡翠嵌珠钿子,端方大气。

  范流画接过梳篦,象牙白映着他白得过分的皮肤,竟让范流棋脑海中冒出一句神圣不可玷污的浑话来。

  她乖巧地转过身,黑发散落在背后的白色中衣上,许是因为白色底子的反衬,显得黑发如泼墨。

  范流画执梳,一下一下,自上而下,梳开发结。

  温凉的象牙梳齿触到头皮,引起一阵战栗,范流棋舒服地微眯起眼睛。有兄如此,是她一生不幸中的大幸。

  梳理完,需将头发绾成一个髻。范流画显然不擅此道,略显笨拙的技术几次把流棋扯得直呼头皮疼。

  一旁默默观摩的墨竹委实是看不下去了,伸手接过梳篦,范流画倒也不拦,直接避身让贤。

  女子到底是心灵手巧些,三两下一个简单大方的随云髻便完成了,范流画啧啧两声,给了墨竹一个赞赏的眼神。墨竹以手捂唇,娇羞轻笑,福了一福退下了。

  “墨竹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做嫂子再合适不过了,大哥何时收了她?”范流棋望着那一抹鹅黄色娉婷背影打帘出去,揶揄道。

  范流画微微一愣,捡过那两根玉簪,左右比了比,插/进随云髻。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副身子,朝不保夕,谁也料不到何时便坐地化尘了,何必平白耽误了人家清白姑娘?”

  此话说得未免太过悲观厌世,范流棋转回身拉过他的手,正色道:“不会的,听我一言,大哥你必会活的长长久久,子孙满堂。”

  前世的大哥未能活过弱冠,这一世,她必要护他长长久久。

  范流画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拍拍她的头,“你又知晓了?”

  “嗯!”范流棋重重地点点头,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地低声道:“实不相瞒,小妹我能卜测未来,预知祸福。”

  范流画忍笑。

  “据我观察,大哥天庭饱满,人中深长,眉尾上扬,一等一的吉人天相!”

  “哟,侯府里出了个女算命先生!这要是哪天你出了府,倒也不愁你无以为生。”范流画终是憋不住大笑起来,白皙的脸上泛起异样的红晕。

  范流棋不满地挥舞粉拳,作势要打。

  “三小姐,侯爷院里的阿全来通报,让您醒了去书房一趟。”墨竹在外间大声喊道。

  “可说了所为何事?”未等范流棋应声,范流画抢先道。

  “回大少爷,侯爷没说。”阿全恭敬的声音传来。

  “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范流画敛眉。

  “大概是我白天捅了那么大的篓子,该找我算账了吧。二姐不是都被罚跪宗祠了么?我肯定也难逃辞咎……”范流棋吐了吐舌头,起身穿衣。

  “若是要罚你,我便与你一道去吧。”范流画作势也要起身。

  “别啊,外头风大,再着了风,侯夫人又要罚我月俸!再罚,妹妹我可真要去喝西北风了。”

  “好,”范流画把自己身上的厚锦镶银鼠皮披风解下,盖到范流棋身上,“今日父亲大动肝火,你仔细说话,千万别触了他逆鳞;也莫提流琴的事,父亲心里自然有数。”

  范流棋一一应下,随阿全往书房去。

  路过后花园的那片白水湖,范流棋略微驻足。

  白水湖本是人工湖,侯爷嫌死水不吉利,便命人挖通了沟渠与外头的饮马河相连,死水便活泛了起来,三九寒天里也不见结冰。

  她忽地想起湖底男子那张略带不悦的脸,戾气十足,霸道尽显,什么人才能瞎了眼,以为这样的人是个草包?

  “三小姐,您可快些吧,再怎么磨蹭,侯爷都是要见的,这妖风快把小的吹进棺材板儿里了。”阿全打着羊角绢画灯在前不耐烦地催促。

  夜里朔风凛冽,吹在脸上细细密密的疼,她紧了紧披风,快步跟上。

  一天里第二次来到侯爷书房,比她以往两年里加起来的次数都多。

  范流棋自嘲地勾勾冻僵的唇角。现在唤我,可是侯爷思量好了?

  踏入书房,房里炭火生的旺盛,甫一踏入,犹如直接从严冬跨进暖春,睫毛上立刻濡湿一片。

  范贵清伏在黄花梨夹头榫大画案上,案头摆着五色红木墨匣,正手执软毫用心临摹着什么。

  “父亲。”

  范贵清似乎没察觉到有人进来,范流棋在一旁静静地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出声。

  范贵清搁下软毫,移开镇纸,抖落开案上的罗纹宣纸,吹了吹。从纸的背面,范流棋依稀分辨出侯爷画的是一幅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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