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狭路,跳湖
本能地抓住那人的前襟稳住身形,抬头,落入一双冷冽的眸子。光线照拂在他身上,却照不进那双漆黑无波的瞳孔,那双眸子似有魔力,诱惑人把视线的焦点聚在其上,模糊了其余的五官。
“你还要在我身上赖多久?”
范流棋怔然出神,蓦地听到男子开了口,嗓音清冽低沉,激得她猛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扒在男子胸膛上,陌生的手穿过她的腋下搂着她的腰,长袍单薄,她几乎能感觉到男子掌心烫人的温度。
范流棋上辈子虽嫁过人,可新婚之夜拜完堂,新郎官儿就没了人影。她可以说是从未近过男身,更别提如此亲密的举动了。
这一下脸上火烧云般红成一片,蔓延到脖颈耳根,煞是好看。她使足了气力一把推开那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没想到好心扶了一把,还被倒打一耙,男子不明所以地冷笑道:“没想到堂堂靖安侯小侯爷是这样的品性,平白撞了人不道歉就罢了,扶你一把还被以怨报德,啧啧啧……”
范流棋楞了一下,小侯爷?这人是把自己当成大哥了么?上下打量了眼前人一番,灰黑色妆缎褶子大氅下,玄青云雁细锦衣,金线银丝,方才无意中触摸到,入手细腻光滑,显是上乘的衣料。
男子面上浮现四个大字:非富即贵。
范流棋心里也重重砸下四个更大的字:得罪不起。
既然如此……不如将错就错……
她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抬手略微拱了拱:“兄台莫怪,我致歉便是。方才走得急了,无意冒犯了兄台,还请见谅。”
说着还向男子身边领路的府中家丁使了使眼色,朝他拼命摇头。那名家丁搞不清眼前状况,只得眨巴眨巴眼睛,把盘旋在嘴边的话又囫囵吞了回去。
云凛冷眼旁观着范小侯爷与家丁眉来眼去,都说虎父无犬子……他上三路下三路地扫了范流棋一眼,叹了口气。看来此话在范贵清身上不太适用。
冒冒失失不说,还像是没见过世面般,一不小心就搞了个大红脸,一副女儿家作态,眼角也疑似留有泪痕,还有这腰……云凛负在背后的左手捻了捻手指,未免也太细……一向听闻范小侯爷体弱多病,没成想竟枯瘦到此等程度。
云凛摆摆手表示不予追究,朝家丁吩咐道:“速速带我去见侯爷吧。”
“公子这厢请。”家丁连忙赔笑带路。
云凛又看了眼脸上红晕未散,兀自低着头踢着脚下石子的范流棋,只觉得哪里有说不上来的怪异。
等人走远了,范流棋长舒一口气。
那人周身的气场太过强悍,眼神阴鹜犀利,对视一眼,仿佛能把她生吞活剥了。范流棋咂舌,这等气场,绝非池中之物,小心远离为上。
得丫鬟通报,云凛被请进了范贵清书房。
“七皇子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云凛一踏进门槛,范贵清就行了个大礼。
“本王不请自来,就是来府上叙叙旧,侯爷不必拘泥于礼数。”云凛扶起范贵清,解下大氅,十分自来熟地拉过一张太师椅窝了进去。
太后把持朝政,太子生性懦弱,优柔寡断,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良禽择木而栖,朝中官员纷纷站位。拉拢各个皇子的都有,而范贵清拉拢的,则是最不被看好的皇七子云凛。
世人皆道,七皇子翎王就是个草包,文不成武不就,不问朝政不干正事,最大的兴趣就是听曲儿。王府里养着一个足有百十来号人的唱戏班子,成夜里歌舞升平,箫笙四起。以至于翎王府的街坊邻里一到晚上皆被迫共赏雅乐,谁能顶住天天晚上睡不着觉?所以,没过多久这些人便都敢怒不敢言地陆续搬离了。
受流言荼毒,范贵清本对这个草包翎王半分不感兴趣。直到有一天,翎王殿下差人送来一张烫金正红请柬,相邀至王府听戏。范贵清端详着请帖纳罕,他与这七皇子只见面点头打招呼的交情,何时能相约一道看戏听曲儿了?
黄昏,他迷迷糊糊地去了。
夜里,他大惊失色地回来了。
那日戏班子唱的戏,名儿叫燕王扫北,讲的是燕王朱棣谋朝篡位的故事。
范贵清全程听的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云凛则一派从容地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谈笑风生。
自那日后,范贵清明里暗里开始与翎王往来,时常感叹于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七皇子是个人物,是个大大的人物。
“对了,方才来的路上,碰到了小侯爷。”云凛嘬了一口滚烫的西湖龙井,当的一声,茶盖儿落在茶碗上。
“犬子不才,承蒙翎王青眼。”范贵清笑得狐狸眼弯起。对长子范流画,除了身子差了些,其余的,无论是人品相貌,还是才学教养,他都是极为满意的,也料定他不会给他丢人。
青眼?云凛眼前闪过那张羞红的小脸,意味不明地看了范贵清一眼。心里暗道,果然自家的孩子看不出好歹来,令郎想得本王青眼相看,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两人各怀心思地笑了笑,云凛道:“小侯爷的大名也列在花名册,这惊鸿郎的身份是跑不了了吧?”
范贵清苦笑,“您这皇祖母的如意算盘是打得震天响啊。”
“老妖婆一来是想让自己在那垂帘后再多待上一段时间;二来是想放权给太子前多铲除一些敌对势力。比如,你我。再比如,咸安王花家。”云凛扬扬下巴,轻笑道。
范贵清一听老妖婆三个字,连忙紧张地四下张望一番,生怕隔墙有耳,这七皇子该草包的时候是真草包,该大胆的时候是忒大胆。
“不知,七皇子可有何妙计?”范贵清侧过身子,商议道。
“本王自身都难保,如何能有妙计?”云凛用茶盖轻轻拨着杯中茶叶,慢条斯理地道。
是了,花名册上,云凛的大名也赫然在列。
“众多皇子里,偏偏只点了你。太后可是察觉到了什么?”范贵清敛容,微微有些紧张地搓手。这谋逆一事,无论怎么十拿九稳,说到底还是冒着灭全家诛九族的风险的。
云凛冷笑一声,“老妖婆不是觉察到什么,她是一向视本王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只要是浑水,她都喜欢拉我一道去趟一趟。”
范贵清默然。
说起来,这七皇子的身世也是凄惨。
母妃崔氏原是敌国人质,本在浣衣局做苦力宫女,无意中偶遇先帝,先帝深以为天仙下凡,一见倾心。而这崔氏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先帝为博美人一笑一度盘算着废后废太子,改立她为后,立刚出生的七皇子为太子。而皇后苏氏乃太后的亲侄女,皇帝有此念头无非是在伸手打太后的脸,太后勃然大怒,下令秘密赐死蛇蝎妖妇崔氏。
于是趁着皇帝早朝,崔氏被拖入慎司间,一杯毒酒了事。
一代红颜就此香消玉殒,先帝回到后宫,发现自己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爱妃就这么没了,情至深处致疯癫,君王从此不早朝。
崔氏死后两年,帝薨。
太后垂帘听政。
有这样的嫌隙在,可想而知,七皇子长到弱冠出宫建府前,在宫里过得该有多艰辛。
“侯爷放心,本王那么些年在宫里倒也有些人脉,定尽力保全令郎。”云凛喝完茶,放下空茶杯,起身道。
“如此,便承蒙翎王关照。”七皇子此番前来,是特意来卖范贵清一个人情的,这个人情他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范贵清只好敬谢不敏,顺便还得表一下忠心,“以后翎王若是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老朽必当万死不辞。”
七皇子满意地点点头,接过大氅,一道出门。
这厢范流棋从侯爷院里出来,正准备回房换下这身男装。却好巧不巧地在后花园的桥上遇到了平生死对头——范流琴。
范流琴领着丫鬟雪梅和樱兰从桥的另一头过来,狭路相逢,避之不及。
“哟,这不是三小姐吗?怎的作成这副鬼样子,莫不是想男人想疯了吧?”雪梅天生一副刻薄相,牙尖嘴利嗓音高亢,讽刺起人来如虎添翼。
范流琴则身着绯色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衫面缀着珊瑚玛瑙,头上金箔珠花迷人眼,一身珠光宝气,居高临下地远远瞅着她,
范流棋只当没看见,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算旁若无人地与其擦肩而过。
“小姐……”樱兰躲在范流琴背后殷殷地唤了一句,只这一句便像是戳到了范流琴的痛处,她一把揪过瑟瑟发抖的樱兰,推搡在桥面上。
“大胆贱婢!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瞧清楚!谁才是你的小姐!”推搡完犹不解气,还给雪梅试了个眼色。
雪梅会意,撸起两手的袖子,拽起跌在地上的樱兰左右开弓,噼啪就是两个巴掌。直把樱兰扇得头晕眼花,嘴角渗出血丝,脸上肿起老高。
樱兰原本是范流棋的丫鬟,前日里被范流琴向侯夫人强行讨了去。说是她房里杂事多,雪梅一个人忙不过来,她看着樱兰心灵手巧,是个不错的苗子,执意索取。
其实,借口千变万化,万变不离其宗,只是因为她看范流棋不顺眼,便想把她身边所有东西都夺走罢了。
雪梅作势还要扇,被范流棋劈手拦下,她猛力一推,将其推出老远。雪梅一个屁股墩子摔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叫嚷。
范流棋全然无视她,只蹲下来心疼地摸摸樱兰的脸颊,叹了口气道:“我让你以后路上见了我也只当装作不认识,你只当耳旁风了?”
樱兰被掌掴忍着没哭,倒被范流棋的一句话惹地哇一声哭出来,她边抽噎边道:“小姐……小姐你带奴婢回去吧,奴婢这一生,只侍奉您一人。随不得旁人。”
“哼,区区一个丫鬟,谁给的你挑主子的权利?”范流琴端详着自己施了蔻丹的长指甲,轻蔑地笑了声,斜睨着地上发抖的人儿道,“除非啊,你死了,否则,这一辈子你也别妄想从我身边离开。”
话音刚落,樱兰猛地抬头瞪向她,眉眼里尽是愤恨和怒火。这丫鬟平日里低眉顺眼,今日甫一发狠倒是让范流琴心头咯噔一声。不过她哪是能被轻易唬住的?随即双手叉腰,杏目圆瞪,一把掐住樱兰的下巴。
尖尖的指甲嵌进细嫩的肉里,樱兰吃痛摇头。
范流琴轻笑出声,眼睛却是盯着范流棋:“没大没小的东西!你原先的主子没教你上下尊卑的礼数么?居然敢瞪我!”
范流棋亦觉得今日的樱兰有些奇怪,不安地想去抓她的手。
还未碰到,樱兰猛地挣脱开范流琴,她站起身,连着后退两步。
退至桥墩处,她勾起一抹惨烈的笑,神色决绝道:“好,二小姐,这是你说的!除非我死?”
此话一出,范流棋直觉大呼不好,樱兰的性子她看得最通透,这丫头虽平日乖巧温顺,脾气一上来,却是烈得很。
她下意识地想拉住她,却晚了一步。
“好!那我便死给你看!希望二小姐说话算数!”
随着雪梅的一声惊呼,樱兰直直地倒头,如同轻盈的蝴蝶,栽进桥下的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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