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进京

　　六月初五这天，天朗气清，是个极好的天气。齐氏和杭氏悄悄请来了泰安府最出名的媒婆——萧娘子，委婉地透露了她自己想为女儿妘薇相看人家的意思。

　　哪知这萧娘子闻言大惊失色道，“夫人，你这是作甚，这种掉脑袋的事我可不敢接！”

　　齐氏一头雾水，“娘子你何出此言？我和小姑不过是想为小女找户人家，怎的说得这般严重？”

　　萧娘子惊讶地看着她，“难道夫人您还有所不知么，您家姑娘在那采选的红榜上！我如何能替你家做媒，抗旨可是要诛九族的死罪呀！”

　　齐氏只觉眼前一黑，抓着萧娘子的袖子急急问道，“红榜？你说什么红榜？”

　　萧娘子知道自己这是差点惹上祸事了，忙挣脱了齐氏的手，“就在城西的城墙上贴着呢，前成都府知州杭远之家的姑娘，是这届的秀女！”

　　说完，她匆匆忙忙地告退了。

　　齐氏尚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瘫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着远处。

　　倒是杭氏还有几分理智，忙吩咐了家里的小厮前去城西看个究竟。

　　未过一刻钟，那小厮便赶了回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姑奶奶，小的亲眼见着，大姑娘的名字千真万确在那榜单上！”

　　杭氏扶着快要晕厥的齐氏，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嫂子，这定是那老虔婆捣的鬼！待我找她们讨个说法去！”

　　齐氏知道小姑是个急性子，这样贸然过去恐怕会惹出祸事，急忙拦住了她，“事已至此，我们去了也是无用……”

　　杭氏却是怒极，盯着齐氏的眼睛，“嫂子，你我若是这么妥协，她们不知该如何得意，就是苦了我们薇姐儿，她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你我身边，哪里能去那可怕的深宫！”

　　齐氏自知拦不住杭氏，便和她一同去了明宜堂。

　　林氏此刻也在明宜堂内，正和许氏说着家常，她见杭氏一行人怒气冲冲地过来，倒先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大嫂和小姑，你们正巧来了，刚刚我还同娘说要去给你们道喜呢。”

　　杭氏一甩衣袖，冷冷地看着她，“我倒不知这喜从何来！”

　　林氏以帕掩唇，笑瞅着二人，“薇姐儿马上就要做宫里的贵人了，可不该恭贺么！”

　　齐氏再也忍不住，死死地盯着林氏，涟涟的泪水流了下来，“弟妹，你哥哥刚去不到三年，留下我和薇姐儿母女两个相依为命，一直以来，自问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加害？”

　　林氏闻言，转身瞧向稳坐于上座的许氏，“娘，你来评评理，我倒不知嫂子这番话是何意思，多少人家做梦都想着将女儿送进宫享受那锦衣玉食，她竟然说我要加害于她？！”

　　许氏黑了脸，“大胆齐氏！你说这话可知自己已犯了死罪吗？你进我林家门快二十几年，生不出儿子，我都一直不与你计较，如今还敢妄议天家，我看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你不想活了可别拖累我们杭氏满门！真是丧门星！”

　　齐氏摇摇欲坠，幸亏杭氏在后面牢牢地托住了她。杭氏朝林氏唾了一口，美目眦裂，“人在做天在看，但愿你百年之后有脸去见大哥地下之灵！”

　　然后她扶着几欲晕厥的齐氏出了明宜堂。

　　凌云微对正房这边的事一无所知，因为天气正好，小蕖陪着她在园子里散步，刚走到假山西面的鹤步汀，便看到杭妘雅和她的贴身丫鬟敏儿坐在亭子里品茶，据小蕖说，杭妘雅一向和她不对付，背地里没少给她下绊子。此刻不期而遇，凌云微只想避开她们。

　　哪知杭妘雅眼尖得很，还没等她们绕道走，便站起身朝她们款款走来，“姐姐，难不成妘雅是老虎？你为何见了我就走？”

　　凌云微自知躲不过了，索性坦坦荡荡地站在那里，笑道，“你我姐妹二人自小亲近，何来躲妹妹一说？我不过是看到湖里的新荷长势喜人，这才没注意到妹妹罢了，可不要多心才好。”

　　杭妘雅笑意盈盈地走到凌云微面前，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光，“可不是么，府里就我们姐妹二人，当然得互相帮扶才是，何况日后我们二人一同进宫，妘雅可得仰仗姐姐呢。”

　　凌云微闻言一愣，“进宫？”

　　杭妘薇以帕掩唇，故作惊讶状，“姐姐难道还不知道么？今年宫中大选，你我二人都在其中呢。”

　　凌云微怔懵了片刻，继而心头涌上了狂喜，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幸好老天开眼。不过没有片刻，这股喜悦迅速消退，因为她想到了爱女如命的齐氏，沉默在了那里。

　　虽然相处不过几月，但是她和齐氏的感情已经非常深厚，凌云微知道她身子不好，自己这一走，不知道会怎么样，以后能否再见都得两说。

　　杭妘雅见凌云微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心里甚是满意，见目的达到，她假模假样地行了个礼，“既然姐姐已经知晓，还不快回去同伯娘分享这天大的喜事，妘雅不便打扰，就先告辞了。”

　　然后她带着敏儿施施然远去。

　　小蕖气得眼睛发红，她见凌云微不说话，以为她被吓傻了，又担心她癔症刚好，害怕她再发，急得一个劲儿掉泪，“姑娘，姑娘，你别怕，不管你去哪里，小蕖都陪着你。”

　　凌云微叹了口气，“小蕖，我知道你是个衷心的，不过你别担心，我没事，只是担心母亲能否受得住这个消息。”

　　然后又说，“你陪我去瞧瞧吧，她应该也知道这事了，还不知她此时怎么样了。”

　　两人到了清辉馆，果然见着齐氏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杭氏正派人到处找她，凌云微奔到床边，急问一旁的杭氏，“姑母，我娘这是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齐氏虚弱地睁开了眼睛，歪过头来看她，两行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的儿啊，是娘对不住你，是娘没用！”

　　凌云微心里一酸，她握住齐氏冰凉的手，哭道，“娘，我都知道了，你快别这样说了，女儿不过是去选秀，选不选得上还两说，如果选不上，宫女到二十五岁也就能回来了，如果选上了，女儿还能母亲挣个诰命当呢。”

　　齐氏闭上眼，泪水沿着她阖着的眼皮流出来，她没有说话，只是点着头，不停地点着头。

　　其实两人都知道，这一别，万水千山，恐怕再没有相见的一天。

　　***

　　因着选秀的日子就在七月初八，只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从泰安到京城还有半月余的路程，凌云微和杭妘雅二人六月中旬就必须得走。杭府派了管家杭大禄带着几个得力的小厮护送她们姐妹二人去京城。

　　这几天，齐氏每天都哭成个泪人，身子也越发沉重。临别的时候，她给了凌云微一个锦囊，“薇姐儿，你将这个收好，里面是十万两银票，这是娘当年出嫁的时候，你外祖母给娘的嫁妆。娘知道家里那几个人的心思，他们将你害的这样惨，就是打着这银子的主意，娘是绝对不会让他们如意的。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娘在……娘在家里等着你……”

　　凌云微伏在齐氏的身边，大恸。

　　从泰安到京城，要过几座山，不大太平，只剩下一条水路，虽然远些，但更安全。

　　因着杭府姐妹二人可是要进宫的金贵人，为了万无一失，杭大禄决定带着一行人从水上走。

　　虽然前世她未坐过船，但是杭妘薇却是地道的江南女子，对于船再熟悉不过，托她的福，倒也没有晕船。

　　船上的日子很无聊，虽然有带的几本书可以打发时间，但是凌云微心里藏着事，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常常靠在窗沿上发呆，时而想着进宫之后，如何才能报仇，时而又想起留在泰安的齐氏，她病弱的身子，能否在一群虎狼之中安然无恙。

　　她有时候甚至自责自己是否太过自私，齐氏一心为着自己，自己却一心为着报仇。

　　但是每当她想起血泊中的父皇母后，和生死未卜的弟弟，握紧了手里的拳头，心里的信念又重新坚定一分。

　　此番回去，不是楼家人死，就是我凌家人亡。

　　至于齐氏的恩情，只有等来世再报了。

　　另一边，杭妘雅见凌云微每天郁郁寡欢的模样，倒是越发地开心起来。从小到大，她就无比地讨厌这个堂姐，每每两人见着，杭妘雅总会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以前大伯在世，官阶比她爹爹高，每次他们一家回泰安，家里下人无不巴结于他们，因着这个原因，祖父也更宠堂姐，明明家里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祖训，但是他却对大伯给堂姐请先生的行为不置一词。

　　后来大伯去世，伯娘带着堂姐回了泰安，杭妘雅以为她没了父亲可以依傍，自己便可以踩下她去，谁知她又凭着一幅静山春月图享誉泰安府，那才女的名声深深盖过了自己泰安第一美女的风头。更可气的是，外面的人竟然还将二人相比较，说自己是美人在皮，徒有其表，而那杭妘薇才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真真气死个人！

　　得知这次选秀，刚开始杭妘雅还有丝丝窃喜，从小她就自诩美貌，对于哪些凡夫俗子从来正眼不瞧，每每揽镜自怜，她都觉得，唯有那天家富贵才能不负这上天的垂爱。况且，只有进了宫，做了贵人，才能将凌云微永远踩在脚底，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当她得知母亲林氏让杭妘薇同自己一起进宫时候，她是极不情愿的，但是后来想到，如果杭妘薇进了宫，她便得和自己的母亲分开，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能比这个更让她感到痛心的了，于是她又高兴了起来。

　　而且她冷眼瞧着，自从离了泰安府，杭妘薇一日不曾开怀，她在心里冷笑，这才算哪般，难过的可都在后头呢。


　　(https://www.tyvxw.cc/ty11577/9210807.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