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宫·金瓯记 > 第三章 好转

第三章 好转


  凌云微从无边的黑暗里清醒过来的时候,透过薄纱和半敞的木格窗望去,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

  她将眼睛转回来,将手展开在自己的眼前,目光中还有片刻的迷茫。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从床上惊坐了起来,跳下床,甚至忘了穿上寝居的绣花鞋。

  春日的夜晚还有着重重的雾气和凉意,脚下的冰凉让她清醒过来。四周一望,古朴而雅致的陈设,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幸好,已不是身在那奢华的太子府。

  转过头,却正对上西侧的一面大铜镜。借着映进来的微弱的光,看到了里面一个瘦小苍白的影子。凌云微吓得尖叫出声。

  外面隔间里守夜的小丫头本来打着盹儿,听到里面的动静,却急急忙忙地掀了帘子跑进来,掌了灯,看着赤脚站在屋中央的凌云微,吓了一跳,“姑娘,你怎么了?可是被梦魇着了?”

  边说边将还愣着的凌云微扶在床边坐下,又蹲下身,给她的脚穿上鞋,嘴里叹了口气,“姑娘,春夜凉,小心伤了风寒,您怎么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呢?小蕖知道,自从老爷去世后,您就一直很伤心,可是就算您不想着自己,也得念着太太啊。太太身体不好,老爷去世后,她可是整颗心都拴在您身上了,就指望着您能平安。这样下去,您整天乱想,身子越加憔悴,太太又该伤心了。”

  凌云微静下波澜起伏的心绪,虽然不明白明明自己是吃了董叔送来的禁药,在太子府里死去,为什么醒来却又是在这儿。

  她装出一副尚未摆脱梦魇的表情,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痴痴傻傻地看着面前的小丫头,顺着她方才的话,泫然欲泣道,“你是谁,我又是谁?父亲,你在哪儿,可是又要离去了……”

  一时间又想起了自己枉死的父母,也真真地悲从中来。

  小蕖看着自家姑娘伤心欲绝,不知人事的样子,心里也一阵难过,掉下几滴泪来,她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将被子整理好,然后扶凌云微躺下。

  凌云微虽然不明就理,但顺应时势总归是没错的,躺下去,小丫头又替自己把被子掖好,然后她又跪在床边,细细泣道,借着微微的烛光,可以看到她清秀而略显稚嫩的脸颊,“姑娘,老爷都去世这么久了,也不知这臆症何时才会好,现在竟越发严重,连自己都不认识了,瞒着太太吃了那么多药也不见好……”

  她顿了顿,复又说道,一脸忧色,“姑娘,以前您一日里还有清醒的几个时辰,现在却……以前你怕太太伤心,不让奴婢说实话,现在只怕再也瞒不住了,奴婢明天自会回了太太,若日后您好了,要打要罚,小蕖都心甘情愿。”

  小蕖看凌云微闭着眼像是睡了,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方才吹了灯,出了里面的隔间。

  待小蕖走后,凌云微便睁开了眼睛。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四周打量了起来。

  屋子不大,陈设也比较简单,虽然看得出来是姑娘的闺阁,却少了几分精致,想来这家人的家境也不是很好了。方才那丫鬟小蕖,年龄虽看着极小,却是个衷心的。

  凌云微轻手轻脚地翻身起来,为了不发出声音,只穿了布袜,在房间里四处走走看看。

  到了铜镜前,里面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瘦瘦小小,脸色苍白,只有十来岁的模样,眉目间竟和以前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旁边的壁上挂着几幅淡墨的山水图,笔法虽流畅,却稍显稚嫩。右下角的落款里几个簪花小楷颇见秀逸——妘薇于承元廿五年。

  妘薇?看样子应是这小女孩的闺名了。

  凌云微叹了口气,想不到这小女孩的名字竟然和自己的谐音,看来冥冥之中是有些缘分了。瞧那落款,这画应该是她承元廿五年作的,那时这小女孩应该年纪也不大,能画出这样的画也真能算个有天分的了。

  还未等凌云微细细作想,外面便传来了一点嘈杂的声音。她飞快地跑回床上躺好,放下纱帘,装出一副还在熟睡的模样。她的眼睛偷偷留了条缝,悄悄留心周围。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没一会儿,几个人便走了进来,打首的是一个美妇人,瞧着三十多岁,穿着素色的罗裙,挽着简单的发髻,举手投足间,端庄而优雅,脸色有些苍白,眼下还有淡淡的泪痕,瞧着身子似有些不大好。她的右手扶在另一个女人的手里,那个女人瞧着则要小上好几岁,只三十许出头,穿着水红的夹袄并攒金线牡丹花裙,腰间用同色的缎带系了个好看的拜月结,衬得那纤腰盈盈,不满一握,一双斜飞丹凤眼,两弯吊梢柳叶眉,尖尖下巴,妆容精致,走路一摇三摆,妖妖调调,很有些红颜祸水的味道。

  这美妇人便是妘薇的生母齐氏。旁边那位,则是妘薇的姑母杭氏。

  见齐氏径直走到了凌云微的床边,她身边的两个小丫头机灵地上前一步,躬身将凌云微床前的纱帘轻轻掀起来,挂好。

  凌云微赶紧将眼睛闭好。

  声音微动,便感到有人坐到了自己的床边。那人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细声地哭道,“我可怜的儿啊,如今你这般模样,叫我日后如何有颜面去见你死去了的父亲!”

  凌云微睁开眼,虽心有不忍,却仍旧只有装作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一旁的杭氏见母子二人这般光景,凑上前,也用帕拭泪,“嫂子快别伤心了,想来薇姐儿会这样也是思父甚切,伤了神思,以致中了邪罢,前儿听王家姐姐家说,城西庙里有个跛脚和尚倒挺灵验,不若遣人去把他请来瞧瞧,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着姐儿了。”

  凌云微一边装傻卖痴,一凝神听着二人的对话。

  齐氏蹙着两弯秀美的眉,紧紧搂着凌云微,甚至将脸贴着她的脸,不舍得放开,声音柔柔弱弱,复又道,“小姑说得对,立刻遣人去把那位高人请来罢。我也是不中用的,遇事只知道哭。薇姐儿是你哥哥唯一的骨血,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日后若我不在了,劳烦你替我照看着,她还这么小,我不放心呐……”说到后面,齐氏不禁越想越悲,眼圈也越发地红了。

  听见齐氏这么说,一屋子的人都跟着抹起了泪。杭氏往旁边让了半步,也坐在了床沿儿上,一双柔荑抚上齐氏的肩,也泣道,“嫂子快别说这些外道话了,自我夫君落了难,是哥哥把我和馨姐儿接了来。要不是哥哥,我早就随先夫去了。这么多年,薇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我的亲内侄女儿,我待她就如同亲生的一样。嫂子你就放心罢。何况你现在身子也大好了,何苦一天到晚乱想呢。”

  二人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直守在凌云微的床边。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便听得门前伺候的小厮前来禀报,说城西庙里的大师到了。

  齐氏和杭氏忙将凌云微放平躺了,掖好被子,又唤小蕖来伺候着,起身敛裙,拭去了脸上的泪痕,方迎了出去。

  众人还没走出房间,便听见了几声木鱼,“南无解怨解结大慈大悲菩萨,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远远望去,只见一个跛足和尚拄着法杖立在院中央,长眉星目,破衲芒鞋,浑身腌臜。

  见到那和尚这幅模样,在场的不少人竟生出鄙夷的心思来,更有轻狂不懂事的丫头婆子悄悄地用娟子掩了口鼻。

  齐氏和杭氏见到这跛脚和尚,虽形容稍欠,却丝毫不曾有不敬之心,虔诚地向他行了礼,方问,“大师可是在城西禅宗寺里修道?”

  那跛脚和尚点点头,旦笑不语。

  齐氏上前一拜,眼里一酸,便没忍住泪,“可算是盼着您了,求大师救救我家薇姐儿罢!”

  那和尚将齐氏虚扶一把,笑道,“夫人无需多礼,贫僧受之不起,因知府上姑娘欠安,特来医治的。”

  齐氏退到一旁,道,“那有劳大师了。”

  那跛脚和尚方撇开众人进去里屋,摒退了守在床边的小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凌云微,叹道,“冤孽终有时,何须执着至此?”

  听着他的话,凌云微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她紧闭着眼强自装镇定,生怕他看出来自己的底细来。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却听那和尚又说,“也罢,也罢,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天命本该如此,还望姑娘你日后多多参佛修禅,好洗脱了心中的戾气,方可平安了此一生。是劫是幸,就在你一念之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说完这些话,那和尚便转身出了房门。凌云微睁开眼,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中有一瞬间的迷茫。

  是劫是幸?凌云微看着头顶的帷幔,轻轻地冷笑了一下,这早就不是我能选择的。既然上天让我重活一次,哪怕是地狱,这次我也要拖着楼家人一起!

  院子里清晰地传来那跛脚和尚的声音,“二位夫人,姑娘此番已无大虞,病愈后,或前尘尽忘,二位请不要担心。”

  齐氏和杭氏闻言,喜极而泣,“多谢大师了!”

  那和尚一笑,道,“姑娘此次渡劫,还是她自己的造化,贫僧实在受之有愧。”

  言毕,仍旧拄着法杖,一瘸一拐,却腰身笔直地转身而去。

  齐氏一行人一直将他送至门口方回。


  (https://www.tyvxw.cc/ty11577/9210805.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