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车间晨曲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高大的厂房沐浴在晴空的灿烂光辉里,俨然一所庄严的机器圣殿,这些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钢铁战士们稳固又整齐地纵横排列成行,两侧墙上安装着两排明亮的玻璃窗,其中靠下面的一排是可以上下翻转开关的,在这个不热不冷的季节里,有多个窗户是开着的。玻璃被擦得铮亮,闪耀着淡青色和琥珀色的反光,整个车间一片光灿灿的。
任书记早早来到了车间,做完早上的盘点,他开始转运工件,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一路照进车间,给一切的物体都镶上了一层金边,细密的灰尘在光影里飞舞,任书记时而站立、时而弯腰的身子切分着阳光,光影里,他的身板已不再挺直。
万晓阳今天也来的挺早,一到车间就直奔自己的工位,她打开工具箱,往外拿工具时,建国凑上前,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下,使建国在尴尬之余还唤醒了一种叫做“自卑”的意识。自从上次板凳事件之后,冷师傅从家里拿了个木头小凳,她和他很自然地分凳而坐了,而且都是先坐的人自觉地坐小凳,显得既歉让,又很和谐,但外人看来就觉着太过生份,在有些人的眼里,她屁股底下坐的不是板凳,那简直就是一辆熠熠生辉的小汽车,真是官小姐在和咱劳动人民叫板。
建国把一本装订简陋的马粪纸印制的书递给万晓阳说:“下星期,车间要对青工进行岗位基础知识摸底考试,这本书你好好看看。”
“车间没通知呀?”万晓阳又是歪着头,眼睛忽闪忽闪的。
“我听陈技术员说的,再说,就是不考,你学了也没坏处,还有,这里面我折了角页面上划了线的,都是我觉着跟焊工有关的部分,你要记一记。”她收起书放到工具箱里,完了连声“谢谢”都没说,建国觉着有点失落。
陈技术员坐在办公室里,伏身在图板上画手把焊接的工装夹具总图。昨天建国来带着央求的口吻说:“技术员,我想搞个焊接的夹具,你看这手把人手拿着对吧,焊缝宽窄不一,还容易烧着手。”
“好啊,这个我也想搞,现在的焊缝质量确实不行,可这铁皮太薄,工艺上实现起来难度还是比较大,再说今年技改计划已经订完了,没经费没计划你怎么搞?”
“你只管画图,我找人加工,他们求我的时候可比我求他们的时候多多了。”
“那行,我老头正好在工装车间当调度员,到时候我给他说一声。”
任书记把一车工件缷完,返身再回来时,迎面碰上了锅炉房的王师傅,他送完开水,挑着一对空桶晃晃悠悠地从会议室出来,任书记笑着说:“老王头,辛苦了。”
“不是心苦,是命苦。”
“噢?”听到任书记诧异的语调,他觉着自个失言,那年头,人都很敏感,发牢骚搞不好会发到牢里去,尤其是对着领导说这等话,于是忙陪笑脸说:“不辛苦,不辛苦,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看看咱领导任书记。”这马屁拍得任书记心里挺舒服,可嘴上却说:“你个驴日的,从那儿学的这些个油腔滑调。”
王师傅正在为自己打的这个圆场洋洋自得,迎面碰上到会议室去打开水的红梅,她手里拿着两个茶杯,红梅声音甜脆地招呼道:“王师傅,你早啊!”“不早,不早,红梅姑娘早。多好的闺女。”说着还晃晃脑袋,咂巴咂巴嘴,象刚品尝完一顿美味佳肴。王师傅五十多岁了,看到这么个朝气蓬勃的年青人,也挺舒心。
眼看着走到车间大门口了,王师傅却不急于往外走,而是站在那儿,脖梗子往后拧,这扁担也跟着打了横,冷彩莲风风火火地进了门,一头撞在了扁担上,她一抬头,见是王师傅,别看这王师傅干着个不起眼的火头军,可手中的权利还是不可小视,那年头什么都缺,这能源自不必说,一般人家都是打上开水回去做饭,既省时间又省煤,开水是2分钱1壶,先到财务科买票,每天定时供应,在那段时间里王师傅一下子就神气了许多,他常常是嘴上叼根烟,坐在水房里一个开着的小窗口前眯着眼打量着来者,按他的心理价位收票,这脸儿熟的,票的含金量就高,一般计量单位就是热水瓶,最大的也就是8元钱一个的大号铝壶,你想超计量获取,就得看他的脸色了。尤其是在那年头算“奢侈”的享受――洗澡,一个澡堂,男女错开,凭票洗澡,一人一礼拜一次,到时他坐在那儿收票,如果看你不顺眼,你洗到一半时这热水就没了,你用冷水匆匆对付一下,气呼呼地去问,他还会理直气壮地说:“锅炉就那大,你不节约着用,开的忒大,还来找麻烦。”你一点脾气都没有,而且以后还会再遇麻烦,所以一般人见了他,都还招呼一声,尤其是冷师傅,他们家从来都是超值享用,所以先陪个笑脸是万万不可少的,于是笑着用玩笑的口吻说:“熊孩子,看见老娘来了也不让道。”
王师傅没吱声,头都没回一下,冷彩莲觉着受了冷落,于是提高嗓门大声地说:“这是干胜(什)么?站在个大门口,好狗还不挡路呢!”
“那俺就当个赖狗呗!”说着他仍扭头往后看,目光像是在搜寻什么。
“我看你也是条赖狗,一天烧的个破水,该热的时候它不热,不该热的时候它烫死个人。”“你这话是咋说的?莫非这开水还成了神?要真那样,俺不成了神它爹了?”涉及到他的工作,也可以说是他的火头权,王师傅不再沉默如金了。
“开水成个屁神,俺是说,平常吧,用它做饭,它连点热呼气都没有,可那天,俺俩儿抬着,一不小心喀(磕)倒了,烫得俺儿前身上满是燎泡,还好,拇把那命根子给烫坏了。”为沾点便宜,儿子烫了,受罪不说,医药费也花了不老少,不知顶多少桶热水,她一直觉着心里憋屈,想找人说道说道,但明知是爱沾便宜惹的祸,羞于启齿,今日个见着老王头,像真见着这祸根儿似的,一古脑儿倒了出来。
“人家都是用壶提,谁让你占公家便宜,用桶抬?”
“抬不抬管你个屁事?我看你那觉悟也拇高到那儿去,还不就是偷懒想少烧点呗,多少的又不要你拉风箱去烧,还不是一样按电门,你心痛个屁呀!”
“那中,你以后还用桶抬,等那天把那命根儿给烫坏了就结了,省得一天在那儿xx着惹事。”
“你个死老头子,越说越不像话,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她向王师傅扑过来,一手往他的脸上抓去,一边嘴里嚷嚷着:“让老娘xxxxxx,怪不得你不好好地走路,眼睛到处乱瞟,又瞄上那个妞了。”说着一手朝他比划。
王师傅一边把身子往后躲,一边说:“你也怪抬举俺来,就俺这岁数、这条件,别说瞄上妞,就是瞄上你,你干不干?”
“你个死老头子,越说越不中听,你看老娘今日个不收拾你才怪。”她摩拳擦掌,大有比试一番的架式。
王师傅眯着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女人洒泼,他是从中原那个大厂调来的,家属没来,原是锻工,后身体不行了照顾烧开水,多年单身一人在这儿,看看女人洒泼对他也是一种享受。他眯着眼,不紧不慢地将扁担一转,阻止了她的进攻,说:“打住,打住,想亲热今儿个x里来,俺等你,别大白天往俺怀里钻,不知道的还以为俺耍流*呢。”
车间门口已聚了一些人,大家嘻嘻嘻地看热闹,冷彩莲气急败坏地说:“你,你……”她抡着挙头朝王师傅打去。
王师傅抬手进行了空中拦截,抓住冷彩莲的胳臂把她拉到身边,对她耳语说:“掰(别)闹了,俺是想看看安再文的徒弟长得啥样,把他迷得那样?”一听到人家的秘密,强烈的窥视欲使得冷彩莲立马安静下来,她附到王的耳际,小声地问:“咋样了?”
他又回她一个耳语,还用一只手挡着:“就那事呗,俩人站着,中间还隔了一块玻璃片。”
哈哈哈,大家笑着,有人问:“商量好了吗?今天晚上几点呀?要不要咱们大伙给闹闹房啊?”
王师傅却不理会这些,正了正扁担准备往外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发表了严正声明:“掰(别)外传啊,出了这道门,俺可就啥也拇说了。”
在这个早上在车间外面靠厂围墙的一个角上,锻工班的小侯和小杨并排蹲在厕所里,小侯抬起手脖子在小杨的眼前一晃,一道亮光闪了小杨的眼,小杨掰过小侯的手腕子,仔细看:“哇,上海表,你买的?”
“我哪有那能耐,这东西可是有钱都买不来,要票的,我姐夫买来孝敬我爸的。”
“你真有福气,有个姐。”
“那让你妈也给你生一个呗。”“那生了也只能当妹了,唉!”
“羡慕吗?”小侯又一次把戴着那块表的手朝小杨晃了晃,说:“喜欢吗?”
小杨说:“喜欢啊,怎么嘀,你送我?”
“可以啊,只要你把我x的吃了。”下面茅坑里,一块水泥板斜插到化粪池里。说完还嘿嘿笑了两声,满脸的得意。
小杨刹时气炸了肺,他环望四周,迅速从身后的墙根检起一块铁板边角料,往小侯蹲的茅坑边一搭。xxxxxxxx。小候惊得立马站起来呆在那里。
小杨则手捂着肚子,身子扭动着,像是犯了肠绞杀,脸扭曲着说:“你吃了什么东西?要命啊!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偿命啊!”
小侯吓得目瞪口呆,他摘下手表放在那个扭动着的躯体脚边,提起裤子跑了出去。小杨在身后喊着:“给我到车间请个假,我要上医院。”
然后他手在喉咙眼挖了又挖,哇哇地干呕了一阵,戴上表回家去了,他家住在市里。一路上他恶心得咧着嘴,伸着舌头,不断地向外哈气,像大热天里伸着舌头的狗,他忽然想起不知从哪里看到的:吞金的人好像吃韭菜类粗糙的纤维,这金子就可以被裹着排出去了,于是他在路边买了一捆韭菜,回家切了寸把长,炒个半生不熟艰难地吞下去。他知道小侯不会善罢甘休,那就让他吃回去。
冷彩莲怀揣着她的秘密往车间里走,后面一群人跟着,有人问:“啥事,还那么神秘?”冷彩莲不语,人们越发地紧追,有人一直跟到她的工位上,红梅赶紧给她递上一杯泡好的茶,说:“师傅快喝,都凉了。”然后她又从工具箱里拿出工具和防护用品,放到冷彩莲身边的板凳上,冷彩莲喝了口茶,对站在她面前的几个人说:“你们跟着来干啥,等会儿书记来楷俺,扣了奖金你们赔给俺?”
“刚才你俩说的啥悄悄话,别一个人独吞嘛,说来大伙也听听!”有人说。
“独吞干么?还怕噎死,只是人家俩的那事是能随便说的么?”
“啥事?”
“就那事。”
“那事是啥事?”
“那事就是那事,你猪头啊!”反应快的人已从冷彩莲不经意间溜出来的那个“俩”字悟出个大概了,于是把刚才问话的人捅了一下,凑到冷彩莲跟前。
“快说,是谁呀?”
冷彩莲略作沉思状,然后自言自语地说:“按说呢,这不应该算,这俩人站着,中间还隔了一层玻璃片,顶多也就算个未遂,不,不,好像不是,应该是‘xx未遂’。”
人们按捺不住了,七嘴八舌地问:“谁呀,快说,你还包庇犯,不,就是xx犯也不该包庇啊!”
“我包庇他干胜么,只是,人家还是个闺女,说出来不好。”她就这么层层剥茧,把个她嘴上说“说出来不好”的事差不多合盘托出了。
“是个闺女,那我们可要猜了。”
有人大声地说:“首当其冲,是苟爱琴。”
然后几个人一致把头扭向苟爱琴,问:“你跟那个上海佬对不对?”
苟爱琴拿起一根焊好的手把,在空中抡了一下,气愤的吼道:“谁说的?看我不把他的狗头砸烂。”
冷彩莲看到人们的猜测偏离了大方向,伤及者又发那么大的火,本来她只要来一句:不知道,老王头拇说。她也就不用说了,可她不会不说,到时候喉咙眼的话直往外跳:“别瞎猜,不是俺班里的。”
“那是哪个班的?”
这时任书记站在车间办公室的门口,往这边张望,冷彩莲忙说:“快走快走,书记来了。”
有人还在那儿磨蹭,冷彩莲小声说:“快走快走,哎呀,是维修班的。”
“噢,是班长跟他的徒弟吧?”不知是掐算出来的还是蒙的,有人应道。
仔细一想,也是,维修班单身在这儿的就只班长一人,还带了个女徒弟,而且徒弟向师傅xx,在厂子里也不算稀罕,有人还把这理解为尊师爱师呢。
“我可拇说,是你自已个说的。”冷彩莲就这么看似不经意地把个谜底亮出来了。
人们一边散去,一边叽叽喳喳:“原来是师傅和徒弟呀,这有啥新鲜的,师傅带她那么辛苦,孝敬一下也是应该的嘛!”有人不以为然。
旁边的一位接茬:“是不是你徒弟也是这么孝敬你的。”
“一天给老婆看着,就是徒弟想孝敬也不敢受用,这一辈子怕是没这个艳福了。”
那年头,学徒进厂前都未进行过专业技术培训,学技术全靠师傅手把手地教,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但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古训,师傅教徒弟是十分吝啬的,一根丝杠从扒毛坯起,这十来个班,师傅天天叫你陪着,或是让你干,可到要精车或挑丝的关键时刻必笑嘻嘻地支出你二里地,叫你去领个劳保呀或是干脆出去帮他干点家事,等你回来,那工件已安装校正完毕,刀具也已调好,转速慢慢的,师傅悠哉悠哉坐在一旁,还让你一块清闲清闲。那年头学徒转正又没有统一的考核标准,转了转不了全凭师傅一句话,因此学徒巴结师傅也不亚于当今的演员攀导演。学徒每天早来晚归,除了干些粗、苯的脏活、累活外,还要给师傅端水泡茶,察言观色,讨师傅一个笑脸,有的女孩还付出点什么,这些没有明文规定,进厂须知里也没写,全凭个人去悟道,可万晓阳没有这个悟性,建国也不会做几档子事叫她领悟领悟,所以她这个徒弟就当的越发出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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