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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最后一课 修


  第十五章:最后一课(修)

  最终没能继续赶路。

  姜湖再度跟随瞿蔺回到楼内的时候,得以进入此前她穿楼而过时见过的那间有生活痕迹的房间。

  瞿蔺的家具很少,唯一的大件是被一块儿长布围圈起的一张床。

  此外既没有椅,也没有凳。

  墙面的漆大部分都脱落了,能看到内里的砖石。

  窗外日薄西山,室内的光在慢慢收起翅膀飞走,徒留下一室晦暗。窗户还算完整,碎玻璃被人用胶带固定住,没有脱离窗棱。

  窗帘上落了灰,被人拉开堆在窗畔。

  姜湖抬头看,发现头顶的那盏灯,灯罩碎了,不知道还能否照明。

  窗台上有一个倒下的相框,姜湖走过去将它扶正,发现上面是一个中年女人。

  一个和瞿蔺面容相像的东亚面孔。

  他的母亲?

  照片上的女人姜湖觉得面熟,可她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姜湖仔细打量室内环境的功夫,瞿蔺已经将停在楼前街道上的车调到楼后,姜湖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汽车啸鸣声。

  姜湖开了房门,看着和房门相对的,同样开着的楼后门。

  透过这两扇开着的门,她能看到置身楼外的瞿蔺。

  *****

  瞿蔺停好车,正往楼内走。

  他还没进门,听到远处有人唤他的名字,于是脚步又停了下来。

  是住在同一条街上的当地人Nissan。

  Nissan听到车声从她开的超市内探头观察,发现是瞿蔺回来了,于是前来寒暄。

  瞿蔺此前同Nissan并不相熟。

  战后重回这里的人不多,他们巧遇时偶尔攀谈几句,才算是真正认识。

  很多人即便活着也在战后选择了远离,不再迁回这片有丧失亲友的悲痛记忆在的故土。

  还愿意回来的这些人,互相之间自带一种彼此珍重的情谊。

  Nissan将一个大型纸袋拿给瞿蔺:“吃的,拿着吧。”

  食物是他们需要的东西,瞿蔺没推:“谢了。”

  他接过,而后从他从车上拎下来的包内寻找钱包。

  Nissan一把摁住他的手:“不用了。”

  她的拇指在瞿蔺掌心虎口处碾了碾,带着某种暗示。

  瞿蔺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从包内把所有的纸币抽出来塞给她:“应该的。”

  他句子都不长,越发礼貌而疏离。

  Nissan还是推拒:“不用。这样吧,你帮我搬个东西,过会儿去我家一趟?”

  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

  这片的电还是断的,Nissan寡居,夜色下孤男寡女能做什么?

  瞿蔺没有回收纸币,而是将视线调转,看向远处站在层层门后的姜湖。

  他对着Nissan说了句什么,Nissan转头看了姜湖一眼。

  她很快离开,不再提让瞿蔺夜色升时上门,只离开前又多看了姜湖几眼。

  ***

  瞿蔺拎着从车上拿下来的东西和Nissan给的食物进入室内的时候,姜湖靠在床边问:“拿我当枪拒绝人?”

  这片土地缺青年男性,她知道。

  相应的男性是抢手货,顺理成章。

  Nissan离开前看姜湖的眼睛里有恨,有嫉妒。

  Nissan看了又看,姜湖觉得她看过来的每一眼都带刺。

  此前Nissan的小动作,和瞿蔺骤然紧绷冷淡了的神色也没逃过姜湖的眼睛。

  她猜瞿蔺甩了她一口锅。

  眼前那场她刚看过去的戏,大概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挺俗,但算是百看不厌款。

  姜湖的问句问得太过笃定,还透着看戏之心,瞿蔺听出来了。

  瞿蔺将Nissan给的纸袋放在窗台上。

  姜湖继续说:“这里一夫多妻,还是一夫一妻?要是前者,你可以考虑考虑。”

  考虑以身相许?她说的倒是容易。

  瞿蔺背对着姜湖,也没再客气:“猜的对,借你当枪使了。我告诉她你是我有杀人倾向的姑姑,靠近不得,建议她离我们远点儿。”

  姜湖:“……”

  杀人就算了,姑姑是什么东西?

  短暂的无语过后,姜湖讥诮回:“我得谢谢你给我长了一辈?”

  瞿蔺说:“客气。”

  这谢谢他竟然接收了。

  姜湖笑了,气的。

  她知道他同Nissan说的应该不是这句话,他这样回复只是为了怼她。

  瞿蔺在她眼前倒是越来越鲜活了。

  姜湖已经不知道该往他身上添什么样的形容词好。

  冷?

  不是。

  热?

  也不对。

  想起那一大片墓地,姜湖决定包容他。

  姜湖半天没声,瞿蔺整理好从车上带出来的东西后,回身问她:“怕冷吗?”

  他问得和上文毫无关联,姜湖的包容心还未完全释放,不禁讥问:“怕的话,你会治?”

  姜湖话里带着讥诮,瞿蔺却仍旧冷静而克制。

  瞿蔺只回:“怕的话,晚餐我们在室内点蜡烛;不怕的话,楼顶借自然光。”

  看来那灯真是坏的。

  姜湖瞬间忘了前尘往事,理智做出选择:“那楼顶。”

  这个小房间一共十几平米,待久了实在无聊。

  ***

  楼顶是歪的,不平。

  上楼的台阶还算完整,瞿蔺只在难走的地方拉了姜湖几把。

  姜湖坐在被削掉顶的顶楼地面上时,才发现它是歪的。

  夜色已经慢慢爬升,四周的景物越发黯淡,天幕上的一轮孤月慢慢亮了起来。

  姜湖坐在瞿蔺的旧衣服上,手里拿着瞿蔺给的两块儿比萨饼。

  饼内包裹着烤肉串,配着蔬菜沙拉,口感算是丰富。

  这也算是一日下来姜湖享用的最为丰盛的一餐,奇怪的是竟然是在一路上目前为止她经过的最破烂的地方——伽米。

  食不言。

  姜湖消灭掉比萨饼之前,没有开口同瞿蔺说话。

  渐渐的,夜空中的星被一颗颗点亮。

  夜色完全降临时,姜湖解决完了食物。

  坐在楼顶,借着这月色,她能看到瞿蔺的那一些“兄弟姐妹”,以及他的邻居。

  没有风声,姜湖和瞿蔺不说话时,四周也没有人声。

  姜湖不知道人到底是否存在灵魂,此刻如果她想举杯,那些骤然在战争中离世的生命能否跟随痛饮。

  夜深人静,适合对月小酌,便于安眠。

  姜湖侧身打量瞿蔺周身一圈。

  瞿蔺安安静静在她身旁坐着,视线放远看着楼下的土地,也看着那片土地后的废墟。

  他吃东西没有声音,不像活人。

  姜湖一番打量仍旧很直接,瞿蔺已经在这一日内习惯了她的盯视,没有回视她。

  最后姜湖问:“喝一杯?”

  她没有在他身旁的纸袋内发现酒壶。

  瞿蔺闻言这才看她,看到她脖颈那圈创可贴,他拒绝:“等你的伤好再喝。”

  姜湖无视那一圈累赘:“轻伤,不需要下火线。”

  瞿蔺仍未妥协:“这个国家提倡戒酒。”

  姜湖道:“了解,信/仰所在。”

  她又看着瞿蔺说:“讲个道理。我身为人,待遇是不是不该差于牧羊犬?”

  他可是主动给牧羊犬倒酒喝。

  瞿蔺没出声。

  沉默的意思是她还不如被喂酒的牧羊犬?那换一个口突破。

  姜湖又说:“虽然他们离开很久,说实话,看到这片墓地你还是难免触景伤情。”

  “人心情差的时候,会需要酒。”

  瞿蔺听着。

  姜湖话里说的是——是他需要,她可以奉陪。

  他的阅读理解还可以。

  瞿蔺转而看着姜湖的眼睛,坐得近,他从姜湖的眸色中得出另一个结论。

  她——酒鬼。

  这是个表里很不一的女人,瞿蔺想。

  她想喝酒,还给他按上个需要酒的名号。

  ****

  瞿蔺最终妥协。

  清酒的味道不烈,姜湖入口没尝出新鲜的味道。

  没有酒杯,只有酒壶,姜湖直接拿着酒壶灌酒。

  手中的重量清减了不少后,姜湖继续同瞿蔺聊:“这些碑上的字,是你刻得?”

  瞿蔺垂眸看向木碑,说:“是。”

  姜湖问:“碑上都写了什么,名字?”

  瞿蔺嗯了声:“他们,不管是人还是物,都没留下墓志铭,我没有权利替他们总结人生。”

  这个沉重的话题该翻篇了。

  姜湖转问:“既然是电工,你的专业不是阿拉伯语?”

  当然,她对电工二字仍存疑。

  瞿蔺视线落在近处姜湖狭长的身影上,没有吝言:“不是。从小随我父亲学了些。”

  姜湖猜测:“老师?”

  瞿蔺摇头。

  姜湖再猜:“外交官?”

  瞿蔺这次没否认。

  想到Alma说他无牵挂,姜湖也没再问他长辈的去向和生死。

  她只说:“技多不压身,好事儿。”

  话至此,夜深人静,广袤大地上只有他和她,瞿蔺也罕见地反问了姜湖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学法语?”

  姜湖极少被他问问题,她数的过来。

  姜湖微眯眼,酒气此时也在不断上涌。

  她的面皮凉,皮下的血肉却越来越热。

  姜湖说:“不稀奇,小时候看了几行课文,记住了它。”

  瞿蔺问:“《最后一课》?”

  他似是随口一说,在姜湖话落那初初一刻,他立刻接口。

  姜湖耳畔却一阵嗡鸣划过,在听到这四个字那刹那一瞬。

  她不确定是因为她听到了和她心底的答案一致的内容,还是因为酒。

  他猜得对,是《最后一课》。

  瞿蔺灵光一闪的这个答案,就是她的原因。

  *****

  年少时的那篇课文,姜湖记得久。

  一方面是因为爷爷姜式武从小对他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这是素材。

  另一方面是,姜行背得熟。

  {普法战争中法国战败后,在被割给普鲁士的那片土地上,禁教法语,要改学德语。

  课文里写:

  爱国师生的最后一课里,老师说,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最明白,最精确;我们必须把它记在心里,永远别忘了它,亡了国当了奴隶的人民,只要牢牢记住他们的语言,就好像拿着一把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

  姜湖自此记住了法语。

  不是因为任何高尚的情操,只是年少时的一些印象。

  ***

  在瞿蔺说出那个题目后,姜湖有许久没有再说话。

  巧合吗?

  不会,这么多年,没这么巧过。

  有人问过她,有人猜过,但没这么对过。

  他们已经在楼顶坐了很久,此前风平,此刻渐渐风起。

  姜湖扯了下衣角。

  瞿蔺见状脱下外套,扔给她。

  挺好的男人,姜湖想,很体贴。

  在她猜他在守墓,在她知道他救人时,她已经这么觉得。

  姜湖没动,衣服还没有披在她身上。

  瞿蔺拧眉看她。

  姜湖说:“僵了,劳烦你借我双手,披一下。”

  瞿蔺微微挪向她,拿起外套,披在姜湖肩头。

  他的手臂伸在姜湖肩两侧,披好衣服,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来。

  姜湖:“瞿蔺。”

  她突然出声。

  瞿蔺闻声垂眸看她的脸。

  在他视线刚搁置到姜湖脸上那刻,姜湖忽然松开此前握住的酒壶。

  她的眼和被酒烫过的胃一样热。

  当啷一声响后,姜湖在瞿蔺垂眸那刻锁定他的唇,她单手勾在他颈后,另一只手勾在他腰间,微提上半身,吻了上去。

  瞿蔺僵在原地,身前贴着他的身体是软的,覆在他唇瓣上的唇是软的。

  他身体的某些部位,也被她撞软了。

  姜湖没攫取,只尝了口。

  很清新的味道,覆盖掉她的酒气。

  她退开后手背在瞿蔺侧脸上蹭了蹭。

  他眉仍旧拧着,深邃的眸底,那片黑正在翻江倒海。

  姜湖问他:“你什么感觉?”

  是扑通扑通,还是一潭死水?

  瞿蔺望着她,压制着随夜色和酒意潮涨般的东西。

  瞿蔺挪远了半米,而后冷静地提醒姜湖:“我们很快会各走各路。”

  这条路有终点,但这终点却不是生命的尽头。

  打一炮就散,吻完忘掉,他都玩不起。

  姜湖说:“明天记得提醒我。”

  瞿蔺眼里写着:提醒什么?

  他不解。

  姜湖说:“再吻你一回,确认我到底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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