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再见
男孩叫洛卡，并不是什么新品种生物，他是伊克斯佩特郊外的孤儿，典型的帝国病种贫民。
在绝大多数星球底层普通人眼里，没有明显的基因缺陷，却长着黑发黑眸的，大多被贵族们收去做了家奴。
譬如宛籽这样的。
因为掌握了卓越的烹饪技能，宛籽被洛卡破格留下，成为兄妹俩的旅途伙伴。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靠着准确辨别食物、随机应变制作熟食的诀窍，跟随着这对兄妹穿越辽阔的荒漠，抵达一个叫诺瓦的小城镇。
说是城镇，其实也不过是有人的古老废墟。从踏进城镇的第一步起，宛籽就心跳不止。她非常庆幸自己临进城镇时害怕被认出来，带了一顶帽子，遮住自己的脸，不然太引人注目了——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每一个都像是一种全新的物种，有人没有眼睛，有人的手拖长到了脚踝，大部分人的脸上都带着恐怖的伤口，一开口就是血盆大口。
这里简直像是地球故事里的炼狱。
宛籽心有余悸看了一眼兄妹俩，还好，他们两个长得虽然奇怪却不至于恐怖……
“哼。”洛卡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冷飕飕瞥来一眼，从鼻孔里挤出一点声息。
宛籽心虚地干笑：“我们要去哪里？”
“谷屋。”
“——啊？”
洛卡把荒原上狩猎到的包裹背在背上，头也不回地把宛籽甩在后面。
“等等——”
宛籽加快步伐跟上洛卡，循着他的脚步，穿越层层高楼大厦，钻进了一条阴森森的小巷。
小巷内部阴冷潮湿，洛卡快步走到了一幢建筑面前，踮起脚尖拉响一串骨铃——清脆的声响在小巷内回档，与此同时，地面上忽然开启了一道半人多宽的洞口，洞口内侧是更加潮湿的台阶。
洛卡的身形一闪，一步步往下面走去。
“洛卡——”宛籽无奈追了上去，一步踏进地下，整个身体都沁凉无比。
深邃的阶梯终于走到尽头，洛卡的小身影站在地下室的入口边，正与人激论着什么。
“为什么少了？上次明明还可以换到300贝！”洛卡的声音有些焦急。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老头儿，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放光。“已经很优惠了，”老头儿的声音像蜥蜴，“近来物价下跌得厉害。”
“这可是顶级的麝香兽！”
“这个月局势动荡，元帅已经对虫族宣战，现在有钱人对香料需求持续下跌。”老头儿眯眼定睛，细长的手指挑起洛卡狩猎到的猎物，红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这样吧，我给你320贝，不能再多了。”
元帅……宣战？
莱格修斯？！
宛籽呆愣，慌忙跑上前去探听。
她不敢想，之前压抑着的恐慌顷刻间爆发——莱格修斯受了伤，他还能宣战吗？还是说他根本已经……
“洛……”她想仔细问问，却发现洛卡脸色惨白。
洛卡急得握紧了拳头，声音尖锐起来：“可是我妹妹的药吃完了，我至少需要500贝！”
“320贝，你不答应就回去吧。”
“你……”
洛卡脸色苍白，小小的身形僵硬无比。良久，他垂头丧气地放下手里的包裹，不再出声了。
“只麝香兽，记下。”老头儿朝身后喊。
不一会儿，一小个布袋被丢了出来，仍在了洛卡的脚下。
洛卡沉默地捡起布袋往回走。
“洛卡，是吧？”红眼老头儿嘶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城外的荒区，最近出现了一只厉害的怪兽，售价很高，捕捉难度s级。”
洛卡停下脚步。
老头儿笑起来，声音拉长：“它值5000贝，如果你不怕死的话。”
洛卡没有做声，面无表情地往回走。
“洛卡！”宛籽匆匆追上他脚步，“茉莉她病了吗？虫族……你知不知道莱格修斯他现在……”
洛卡不回答，闷不做声继续往前走。
“洛卡……！”
大约又穿过好几个巷口，他进入一幢大厦，搭乘悬浮的平台直接上升到半空。
这是电梯么？
宛籽好奇跟在他身后，踏出“电梯”的一瞬间，她惊得下巴快要掉落下来——这里的城镇是立体化的，如果说底下是低配版的妖怪都市no.1，那么在这高空中城镇是高配版的妖怪都市no.2。比起底下的阴暗晦涩，这一层的构造和发展程度更像地球，钢铁马龙的都市，急速飞跃的交通工具，现代化的气息迎面扑来。
洛卡无心停留，他又钻进了一幢大厦里，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他的目的地。
“请给我4号延缓制剂。”洛卡踮起脚尖，把手里的布袋放到柜台上。
宛籽的个子比洛卡高，可以清楚地看到柜台里是一位女性，她一人操控着两个窗口。用她的四只手。
“320贝，我只能给你5天的量。”
洛卡的身形晃了晃，艰难道：“不是……50贝一个吗？”
柜台内的女性叹息，“洛卡，你还是个孩子，本来不该这么辛苦，可是我已经……非常尽力了。”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出发去荒原，再多捕些猎物。”
*
宛籽跟随着洛卡又在城镇里走动了一圈，换取了少量的食物，又回到了郊外的落脚处。
在郊外的石洞里，茉莉正闭着眼睛熟睡，听见声响，她揉揉眼睛坐起身来，奶声奶气问：“哥哥，买好吃的了吗？”
“先吃药。”洛卡冷脸，把藏在胸口的4号延缓制剂交到茉莉手上。
茉莉瘪瘪嘴，乖巧地把接过药瓶，闭起眼睛一饮而尽。
洛卡的脸色终于和缓了一点点，掏出之前买的那些食物：“吃吧。”
“哥哥吃过了吗？”
“吃过了。”洛卡淡道，扭头看宛籽，把剩下的扔给了她，“你的。”
“……啊？”
宛籽手忙脚乱接住洛卡丢过来的东西，再抬头时，只能看见洛卡的背影了。
他蹲在地上，用在路上捡回来的黑色石头一遍又一遍磨着手上的匕首，脏破的小小的背影异常的沉稳。
*
吃饱喝足，疼痛已经减轻的茉莉又沉沉睡去。
洛卡背着行囊，提着匕首又向荒漠进发。
“等一等！”宛籽匆匆拦住了他，把不久之前的食物又递到了他面前，“你……你还没吃东西吧？”大概是因为麝香兽换到的钱要比想象中的少，从去城镇到现在为止她一直跟着他，确定他没有进食任何东西。
“不用。”洛卡皱着小鼻子冷哼。
宛籽耐心安抚：“不吃饱，万一打不过那个5000贝的怪兽呢？你要是受伤了，茉莉怎么办？”
洛卡沉默，望向宛籽的目光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小心接过了宛籽手心的食物，一口一口塞进嘴巴里。
“我陪你去吧。”宛籽趁机提议，“我毕竟比你个子大，而且还能带回来一些可以烧烤的食物。”
洛卡还是个孩子。
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一颗科技高度发达的星球上，会有这样比地球还要恶劣原始居住与生存环境，但是不论如何，洛卡都还只是个孩子，他的个子甚至还没有到她胸口那么高。
“……好。”洛卡犹豫了一小会儿，勉为其难答应。
*
城外的荒区基本上是乱葬岗。崎岖的小道上堆满城市废弃的垃圾，草堆里零星散落着被斩杀的怪兽皮草与尸骨，偶尔有人形的骸骨被风干在路边，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前失败的狩猎者的。
洛卡一直沿着河慢慢走，一边走一边侧耳倾听风里面带来的一点点声音。渐渐地，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慢，神情也逐渐紧张起来。
——就在附近么？
宛籽也屏息小心起来，她已经闻到了一点点腥臭味，似乎是动物腐朽的味道。
“在前面。”洛卡低声道。他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一个洞穴，洞穴口零零散散躺着几具人形尸体。他皱眉道，“这么容易找，却没有人成功……它应该很强。”
“洛卡……”
“我先进去，如果你听见动静，就跑。”
宛籽急了：“不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洛卡还太小，那洞口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每一个都比他要高大健壮许多，他们都已经变成了这样子，洛卡显然是给怪物塞牙缝。
“茉莉的药不能停下，一停下身体就会不断恶化，我……没有办法了。”洛卡喃喃，双手握紧了匕首，趁着宛籽不注意忽然向前奔跑！
“洛卡！”
宛籽眼睁睁看着洛卡小小的身影像兔子一样窜过荒原钻进了洞穴，把心一横追了上去：“你等等我——！”
山洞里漆黑一片，通道七弯八绕。宛籽跑得急，一头撞到了石壁上，顿时一阵天晕地旋。
山洞深处响起凌乱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激烈的兵刃碰撞声。
宛籽焦急得在山洞里摸索徘徊，忽然，听见了洛卡的尖叫声——
“你别进来——我、我打不过它……”
“洛卡——！
诡异的是自从她出声，山洞里就静悄悄一片，再也没有了任何声响。
宛籽急得团团转，可黑漆漆的山洞就像是迷宫一样。终于，她看见了一点点光亮，她顺着光亮冲了出去：“洛卡！”
山洞内部有一片空旷的腹地，从顶上的缝隙里透进来一点光亮，正好投射到角落里，照亮了鼻青脸肿的洛卡。那只怪物的身影隐藏在暗影里，隐隐约约可以辨别出一点轮廓。
“宛……宛籽！你这蠢货还、还进来……”
宛籽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刀，一点一点靠近洛卡，终于走到了他和怪物中间。她举起刀，对准了暗影里的怪物，咬牙切齿：“我可懒得照看茉莉，你不能死。”
“你打不过它……”
“试、试一试啊……”
宛籽非常确定以及肯定自己会死得很惨很惨，她还记得当初刚来到这世上的时候，莱格修斯那一句凉飕飕的定论：战斗力f级。f级，在伊克斯佩特星上，只比低等活动植物高一点点，基本上可以忽略战值。她躲过了世界末日也躲过了怪物实验室，想不到居然会扑街在这种奇怪的地方……
宛籽调整呼吸，等着怪物最后的进攻，可是等了很久很久，那只怪物的身影却像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难、难不成已经死了？
——还是说，它在思考她够不够塞牙缝？
寂静的对峙。
宛籽深深地怀疑自己在被怪物咬死之前，会不会先吓破胆自爆……这样的僵持，实在是她本来就不强大的心脏的折磨。
她狠狠心，朝前迈了几步，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光亮下，深吸一口气，准备随时搏命一击。
忽然，黑暗的深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喘息。
“宛籽……”
她听见黑暗中，有人嘶哑着嗓音低声呢喃。
不是洛卡的声音。
还有谁？
宛籽迷茫地扫视四周，她看见黑暗深处的怪物身影晃了晃，缓缓地、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你……还活着……”
那怪物的身影又向前一步，却在光芒的边缘犹豫了，停止了步伐。
宛籽的心脏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匪夷所思的想法。这声音是……可是这不可能……
怪物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又向前一步，整个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倾倒在宛籽的脚下。
宛籽的手一松，刀倏地落到了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跪倒在怪物的面前，伸出颤抖的手，触碰他残破的翅膀。
“莱格……修斯……”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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