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随军蛋
作为一只蛋，最要紧的是安静。
宛籽静静地躺在莱格修斯元帅的床头，一遍遍地催眠自己：我是一枚蛋，我只是一枚蛋，安静的圆圆的不需要有感觉的蛋……
平静的时光持续了很久，莱格修斯最终没有出现。
可她还是无法入眠，因为赫立俄斯宫没有日落。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侍哲来掸落新积的细尘。她们三三两两，脚步声音也很轻，只有在路过宛籽的时候会停下脚步，小声地讨论：
“看，这就是地球生物，元帅未来的夫人。她可是亚瑟阁下从地球挑选出来的……”
“那一定是S级的高等智慧生物吧？”
“不是呢，听佣兵团的人说，这一只与我们的共同点好像只有相似的外貌和体内构成，佣兵团们把地球生物叫做‘两脚兽’，据说非常凶残，会吃一切看见的食物呢……”
“太可怕了，这些残暴的低等碳水化合生物！”
宛籽：……
宛籽不敢动，但她其实很痒。那些侍者清理床榻用的是一种细风工具，吹拂过蛋壁的时候连带着也让她酥酥麻麻的。这种滋味儿很像在阳光明媚的天气里，被羽毛尖划过脊背的感觉。
“阿嚏——”
终于，那触感触及她鼻尖的时候，她破了功。
侍者们面面相觑，瞪大了眼睛：“它它它……是不是活了？”
“好像是……”
“快、快去通知元帅和军部，还有亚瑟阁下！”
……
宛籽·地球遗民·安静的蛋君，因为一个喷嚏，终于还是曝光在了所有人面前。
只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寝宫之中就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人：两眼发光的亚瑟兴匆匆带来了测量仪器，三四个白胡子老头儿满眼肃穆，两个军装中年男人神色凝重，还有……那个莱格修斯，他站在最远的地方，就好像这寝宫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但是大家焦灼的目光似乎能把蛋壁戳穿一个洞。
“怎么样？”终于，白胡子老头儿沉声问亚瑟。
亚瑟靠近宛籽蛋蛋，在蛋壁上安防了一个电子仪器。片刻后，电子仪器上无数数据飞快地跃动起来，数值越来越高，几乎要飙升，却在最后关头停滞了下来。
宛籽觉着有些胸闷，那仪器发出了超过她负荷的电波。
好难受……
她用力捶打蛋壁。
“啪嗒”一声。仪器震落。
亚瑟的指尖轻轻触碰蛋壁：“奇怪，所有数值都已经到达‘出生’的要求，为什么它还是不能自主破壁？”
他沉吟，扭头看莱格修斯：“请问元帅，这些日子，您是否与她有过精神接触？”
“没有。”沉默片刻，莱格修斯答。
亚瑟干笑：“我尊敬的元帅，您应该知道，为了您与您的……‘星辉’有更好的精神共鸣，应该增加您与它的精神接触，才能让它尽快孵化。否则，我们的‘星辉’是会熄灭的。”
莱格修斯沉默。
白胡子老头儿和军装中年男相互望了望，眼神顿时凌厉起来。
沉默。
终于，在焦灼的目光下，莱格修斯抬起了头，声音冷淡：“还有三曜日就是出征日，我没有时间与精力去做别的。”
白胡子老头儿深吸一口气：“还有什么比星辉计划更加重要的吗！你太令人失望了，莱格修斯，你根本不知道你身上肩负着多大的帝国责任！”
“我是军人，我的职责与义务是战场。”
“莱格修斯，你……这是你的使命！”
“我的使命只有战斗。”
“莱格修斯……”
“我拒绝。”
老头儿气得发抖，呼吸越来越快：“可你还是帝国的一份子！你身上流淌着帝国皇室的血液，为伊克斯佩特奉献所有是帝国皇室的使命，你忘记了吗！”
……
老头儿呼吸渐缓：“莱格修斯元帅阁下，我以长老院首席身份，恳求您放弃这一次征战任务，完成星辉计划。”
这一次，莱格修斯没有反驳，他越发沉默。
老头儿的声音渐渐轻缓下来，透着浓浓的无奈：“您的父亲，伊克斯佩特国王陛下，多年之前的愿望就是让帝国得以永恒与强盛，为此他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元帅阁下，帝国已经到达存亡之际，不论是帝国还是您都无法再承受一次了，对么？”
寂静慢慢滋长。
莱格修斯的脸被深深地埋进了暗影里。
宛籽好奇地趴在蛋壁上看莱格修斯：这个拽得八百五的元帅今天换了轻便的装束，金色的长发被扎成一束，身上是柔软的便装，腰间一把佩剑，金色眼眸毫无波澜，就如同最精密的程序绘制的人偶一样。
可惜，这个漂亮的元帅的日子好像并不是那么风光洒脱啊……
她看着他，发现他忽然动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靠近她，在床榻边屈膝跪在了地上，阖上眼睑微微俯身。
然后，颀长的指尖落在了蛋壁上。
那一瞬间，宛籽发现自己身上遗留的酸痛神奇地消失了，他的手好像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她的身体温暖起来。她也伸出手掌，轻轻地，隔着蛋壁和他的手掌合二为一。
“你好啊，我叫宛籽。”
手掌贴合的一瞬间，宛籽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倏地，莱格修斯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瞳眸流淌过诧异的光泽。
“你听到了什么？”靠得最近的亚瑟发现了他的一样。
“没有。”莱格修斯回答。
他缩回了手，脸上已经毫无之前的表情痕迹。
白胡子长老见了，又踟蹰起来：“元帅，看在国君的份上，请您务必……”
“不论如何，我会上战场。”
莱格修斯只留给了每个人一个背影。
*
自那天起，整个赫立俄斯宫愁云密布。
往来的侍者依旧定时会到元帅寝宫打扫，只不过这一次都带上了同情的目光。因为人人都知道，这只可怜的地球生物，还没有出生，恐怕就要因为元帅的拒绝合作而无法孵化，死在发育阶段了……
宛籽也开始心神不宁，主要症状有点像缺氧。她在蛋里面攀爬，想试图去敲破蛋壳，然而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坚硬得就像是矿石……难道到情非得已的时候，要滚下去试一试能不能砸破这蛋壳？
这群丧心病狂的高科技外星人，为什么特么的是卵生动物啊啊啊？！
她开始昏睡，偶尔醒来时能看见朝阳，有时是满脸哀愁的侍者，大部分时间都沉静在睡梦中。
她想念地球。
想爸爸妈妈，想油条包子，想书房里那一抽屉的漫画，还有……还有那个她想瘦到两位数的时候就去表白的帅学长。
可是后来呢？
她迷迷糊糊翻转着身体，顺着床沿咕噜咕噜滚动。
后来地球变成了渣渣，爸爸妈妈，油条包子，学长和漫画，统统都变成了灰烬。过去的岁月已经消失在了洪荒宇宙里，地球终于再也回不去了。而她现在……还能算是……活着吗？
她还是人类吗？
砰。小小的声音，不知道磕到了什么。
我去我勒个蛋！
宛籽一身冷汗惊醒过来，忽然看见了一双金色的眼眸。
晨光中，帝国年轻的元帅一身战甲站在逆光中，面无表情，只用一只手就托住了就快滚下床沿的宛籽蛋。
一时间，宛籽被熟悉的暖流包裹，差点舒服地哼哼出来。
“喂，那个元帅！”她兴匆匆叫出声来，却没有换回那只外星人一点儿好眼色。
莱格修斯只是稍稍用力，把她推回了床中央，面无表情吩咐身后人：“包起来，带走。”
带带带……带走？
宛籽吓得用力捶打蛋壁：劳资还没孵化啊啊啊不是要被当废品丢了吧啊啊啊啊？？！
可惜，反抗无效。
*
地球历公元2018年，元月。
伊克斯佩特帝国元帅，携“星辉”，出征。
*
于是，宛籽变成了一枚……随军蛋。
她翱翔在茫茫宇宙中，在“破军”号一等军用舱中打滚儿，偶尔还能近距离围观莱格修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莱格修斯显然是把她当成了扫地机器人一样可以无视的存在，任凭她左滚、右滚、来回滚，外带了几个广场舞花式转圈儿，都没有换回他半点反应。
难道他真的听不到她的话？
宛籽寂寞得快冒烟了。
“喂，元帅？”
“呀，莱格修斯？”
“哈喽，莱格修斯元帅阁下？”
“嗷呜~~~~~嗷呜嗷呜~~~~~~~~~”
一等军舱，元帅休憩室中，莱格修斯正静静看着星云图。精密的仪器迅速读取着他的脑内信息，在空中绘制出一张又一张的模拟战况图，并不断进行分析比对，做出最佳方案与风险分析。
他本来可以更快，可是那颗蛋，实在太聒噪了。
“哈喽，你能听到我吗？”
“嗨……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但是……”
但是，我不太舒服啊……
宛籽的意识昏昏沉沉，胸口好像压了一块越来越重的石头。这种感觉有点类似缺氧，却比缺氧更加缓慢和压抑，仿佛是一丝丝把生命从身体里抽出去一样。
她吃力地把蛋支起来，好让莱格修斯快点注意到她。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只要他的手触摸到蛋壁，那重负的感觉就会顷刻间烟消云散……
“喂……”出……蛋命了啊……
宛籽用力滚动了几下，咕噜，咕噜咕噜。
终于，莱格修斯回过了头，面无表情踱步到了迷你休眠舱前，沉静地望向满地打滚的蛋。
宛籽：QAQ
莱格修斯继续面无表情，却还是慢条斯理摘下一只手套。修长的指尖刚刚触及蛋壁，却忽地收回。
宛籽：QAQ！！！
忽然，整个指挥舱亮起警示性的光芒，冰冷的机械音一遍又一遍响起：警报，进入备战状态——警报，进入备战状态——
下一刻，指挥舱内临空出现了一副星际图，温柔的女声在舱内响起：
【亲爱的元帅，我的光感反应探测到3200星际单位外出现星际海盗团踪迹，军舰数量3，火力最大值三万，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光感反应探测：2500星际单位。】
【光感反应探测：2000星际单位。】
【光感反应……】
莱格修斯眯起眼睑，星际图上越看越近的红点倒映在他的眼瞳中。
“元帅……”画面被紧急切换成了副将罗斯特，“元帅，我们……”
莱格修斯的眼眸稍稍暗沉。
“提前空间跳跃。”他说。
“是！”罗斯特行军礼。
莱格修斯忽的把目光移向了指挥舱里满地乱滚的蛋，目光中透出一点若有所思的光。
怎、怎么了啊？
宛籽咕噜噜滚到他脚边，正想问他一声，结果忽然发现整个指挥舱的照明都熄灭了！巨大的撕扯感瞬间袭来——她看不见眼前的事物，慌乱地挣扎，耳边传来许多噼里啪啦撕裂的声音，巨大的疼痛刺激得她想要放声尖叫出来。
好难受……
我去好疼——！！！
宛籽无法判断这样剧烈的撕裂痛持续了多久，大约过了一个世纪，或者更长时间，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已经恢复了光亮。
驾驶舱门缓缓移开，罗斯特手忙脚乱赶到，声音慌乱：“元帅！我忽然想起来，亚瑟少尉临行前嘱托地球蛋它必须在安全舱里才能进行空间跳……跃……不……然……它……”
罗斯特震惊看着指挥舱的地面。
在那儿横七竖八散落了不少蛋壁的碎片，浸泡在蓝绿色的营养液中。
在碎片中央，一颗奶白色的小肉球安静地蜷缩着，正在瑟瑟发抖。
“元帅……”罗斯特声音颤抖，“它……它……”
宛籽终于从剧痛中回过了神，却感觉身周凉飕飕的，好半天，她才酝酿足了力气，小心地抬起了脑袋。
然后，她看见了长发银甲金眸的元帅，还有他身后舱外璀璨浩淼的恒星光芒。
作为伊克斯佩特人降生后真正用肉眼看见的第一个画面。
她看见了整个宇宙恒久的星光。
(https://www.tyvxw.cc/ty11479/9187137.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