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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澄天下


  得到去探望慕容仪的允准,步瑶便连忙梳妆,十分急迫,连钗镮都掉了捡,捡了掉。正愁不能出府,许多事没法安排,没想到这么快便能出去了。心里着急,手里便没了耐烦,“不用捡了,快着点,梳个最简单的发髻就成。”

  一番忙乱,弄得阿昆也慌了起来,待步瑶穿戴好以后,已是细细出了一身汗。再看步瑶,阿昆仍感叹,饶是简装素饰,步瑶仍美得不可方物。几丝乱发在匆忙梳好的元宝髻旁兀自乱飞着,却越发显得皮肤细腻,五官精致,匆忙簪了几支琉璃桃花簪,并素白珍珠簪,耳朵上也随意塞上一对小小的桃花珍珠耳坠子,颇有些美而不自知的味道。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刚刚开好的樱花却都已零落,来不及怜花惜草,步瑶与阿昆等几位随身丫鬟匆匆上了马车,连刚做好的名贵樱粉的绣芍药花纹云锦斗篷都不曾提起,那斗篷底下顷刻便沾染了春泥。

  世子府门口却是停着另一辆马车,一双眼眸半眯着瞧着步瑶上了车,亦看见了她不曾提起的沾满污泥的裙摆和斗篷。微微蹙眉,她便这样急迫吗?

  抬手打了个手势,驾车人见了,便远远跟上了前面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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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曾想到她不是个安分的,果然,马车行出世子府这条街,便停了下来,步瑶的贴身侍女阿昆下了车,行色匆匆没入往来人流。高澄又是一抬手,沙千里便无声下车跟了阿昆去。

  马车继续行进,在大丞相新府门口停下,门口的家仆颇为乖觉,早早便候在了门口,撑了伞,拿了脚凳伺候步瑶下了车。

  步瑶尚未到过大丞相新府,只与世子坐在马车中经过此地,彼时高澄的脸色难看至极,嘴角微微向下轻撇。步瑶看得真切,还不经意握住了高澄的手,本意是安慰,却不想引得高澄登时忘了不快,就势便急促沉沉吻将下来,步瑶挣扎不过,又怕外头的车夫仆妇察觉,只好从了……

  甩甩头,挥去这些画面,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不过几月光景,当时亦不曾想过珍惜,如今此景却不再有,高澄自那日阖府宴请之后便没再去过她那里,昨夜她差点摔倒,高澄也只是轻轻扶起,眼神冰冷,丝毫不见往日的关心爱护。连她自己都有些糊涂了,过去的宠爱到底是真的有过,还是只是自己的臆想?亦或是高澄对每个侍妾都曾有过这般新鲜的时刻,过去便也就过去了?

  过去只知道嫡庶有别,却不想男人亦是这般绝情,想着要娶正妻了,曾经钟爱的妾室便也只搁在一边。是啊,一个怀了孕的侍妾,便无法侍寝了,好在他马上便有妻有妾有通房丫头,世子府马上便要莺莺燕燕满园,她只消生下个健康的孩子便可。

  脑子里混沌得很,想了这许多,已是在府前伫立了有一会儿了,新府管事家仆忍不住催促道:“春雨最是湿冷,还请姑娘到里面歇着,也好暖暖。”

  步瑶方才反应过来,“哦,好。”

  仔细打量新府,更觉惊叹。原来这新府不仅仅名字里带一个“新”字,从府门开始,便是又新又阔,丞相一定是把全洛阳的好东西全都放在了这新府,方才有这般气势。

  只见新府位于洛阳城里一片王侯将相聚居地,闹中取静,商贩并不敢来此周围做生意,比之世子府处于市井之地更添了几分权势的味道。光是大门就高了一大截,玄色做底,硕大的铜钉均匀分布,被这春雨冲刷得越发亮了。门口两只石兽,步瑶仔细辨认,应该是石狮,颈系铃铛,造型古朴。门上金漆匾额,只用篆书提了简单“高府”两个大字。

  定了定神,正欲进门,忽闻门里一阵说话声,高欢正朝门外走来。步瑶一慌,不想刚到这便遇见了丞相,也来不及整理仪容,匆忙一礼,“妾身慕容月见过大丞相!”旁的话再不敢多说,只屏息等着高欢说话。

  雨中的女孩甚是可怜,鬓发微乱,模样怯怯,一张甜美的小脸,故作严肃状,连裙角也懒得提,任由雨水染湿了好看的樱粉绣芍药襦裙。高欢的心似乎怦然一动,有些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愫暗暗回荡,仿佛自己一开口便要变成那个傻小子,痴痴看着这倾国倾城的第一舞姬——阿珂?

  等了许久,丞相仍不说话,步瑶不敢起身,抬头瞄见高欢正定定看着她,赶紧复又垂首。

  远处马车里的高澄亦是心里一惊,他紧紧攥住了手里的剑。早就知道父亲对步瑶极为和善,自姐姐大婚第一次见到太乐署这位舞姬,姐姐心里难过,要看《明妃出塞》,父亲便破例为这三人说话,自己当时还以为是为了那倾国倾城的慕容仪。再到高府除夕那一夜,父亲又破例赏了步瑶,连她话中机锋针对的是尔朱英娥,父亲都丝毫未见怒意。再看此刻,高欢的眼神里仿佛有痴有狂,满是怜爱,自己才恍然大悟,原来……

  高欢也觉出自己失态,忙自嘲呵呵一笑,“我倒忘了叫你起来,这急匆匆的,裙子也湿了,是不是太过想念你姐姐?”

  步瑶方觉自己裙摆已沾满污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妾身失仪了,很久没见到姐姐了。”

  高欢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仍旧盯着步瑶小小的尖脸,“你姐姐生产之后,身子很弱,想时常看看家人。我便吩咐子惠,以后你便常来。”

  步瑶诚心感念,又是一礼,“妾身谢丞相!”

  高欢又抬手招来管事,“下雨地滑,天气湿冷,好生照看着,若出了什么事,拿你们是问。”

  此话极重,原本家仆们只是依着步瑶世子侍妾的身份客气招待而已,听得此话,虽满心不解,却再也不敢怠慢。忙赔笑着保证,又四下吩咐下去,此时,步瑶已是被浩浩荡荡迎进了丞相新府。

  高澄又打了个手势,这架马车方缓缓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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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澄来了丞相旧府,此刻,雨势渐停,花叶鲜亮。相比新府的奢华之气,尔朱荣的这处旧宅倒显得过时了许多。不过在娄昭君的打理下,花园、亭台、拱桥、楼阁、画梁无不小心维护,四季节气各有景观,只可惜丞相很少回来。

  见儿子脸色不好,娄夫人亦不敢作声,瞧着这个儿子,何曾不肖似父亲?自小便是一派少年老成,而今更是英俊干练,叫诸多女子心生爱慕。仔细看去,却又有隐隐血腥杀气,目光狠戾如刀,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有几分惧怕。

  此刻,娄夫人与高澄一同听着大丞相新府中传来的消息。

  新府中娄夫人安插的老家奴颇会学舌,据他说,高欢大喜,抱着他第四个儿子,极为开怀。襁褓之中的小儿虽不足月,头身略小,却是软绵绵,白嫩嫩,未睁眼,却可以看出长得极像母亲,眉清鼻秀。高欢十分喜欢,思量良久,“我儿名皆从水,澄儿取澄澈之意,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洋儿嘛,洋者,多也。河水洋洋,泌水洋洋,乃水之盛貌,必显我高氏之盛貌。”

  娄昭君不动声色用面帕子抿了抿眼角,回想起昔日生下两子的情形,恍如隔世。尔朱英娥高贵,郑大车娇憨,尔朱英娇可怜,穆仪儿则是美貌,还有数不清的侍妾丫头各有风姿,夫君何曾记得自己和自己的儿子呢。

  高澄自是瞧见了母亲的戚戚之色,想起高欢的薄情寡义,连自己的女人亦关怀备至,眼中含情,一张俊脸更是冷如坚冰。

  那老家奴继续学舌:高欢说道:“浚儿乃我三子,浚之者何?深也。曷为深之,畏齐也。水之至深乃令人生畏,是希望浚儿能守护高氏。”

  “四子,便叫淹儿。”

  “淹儿?”穆夫人不解。

  “淹,久也。四儿必将器量淹雅,聪慧渊博。”

  娄夫人忍不住问道:“五子呢?五子叫什么?”

  那老家奴想了想,高欢五子,取名浟。

  其他人或许不知此中含义,高澄却能猜得几分。那是《周易》的“颐卦”,里面这样写道:“□□,颠颐,吉;虎视眈眈,其欲浟浟,无咎。”

  其中的“浟”,到了现代已作“逐”。颐卦象征颐养,谨守正道,获得吉祥。虽如老虎一般眈眈注视,贪利而欲速,以颠颐求养于上,乃圣人都不能禁止的欲望,所以说并无过错。

  荀子曰:“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乎欲,两者相持相长,是礼之所起也,故礼者养也。欲不逞而得养,何所咎乎?”

  高欢通过一个“浟”字似乎更加明示了他的昭昭野心,也为自己之“欲”找到了合理的逻辑。那么这个儿子,也似乎是高欢之野心的实践者了。

  娄昭君颓然坐在椅上……她虽不清楚浟字含义,却也知道必是极好的意头。

  高欢诸子名皆从水,亏他还记得高澄之由来。娄昭君仍记得那时候,高欢那张年轻而充满神采的脸。高澄是他第一个儿子,他查阅了几个晚上古籍,取了澄字。

  那时的他兴奋地说:“就叫高澄!澄清天下!夫人,我以后叫你和儿子拥有天下!”

  娄昭君还笑他傻气。如今,高欢就要拥有整个天下了,而他们母子,势必已成昨日之事了,想到此,不禁又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娄昭君觑着儿子的神色,五内郁结,她何尝不知,高澄如同陷入陷阱的猛兽,只能在笼中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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