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春日宴 二
世子府东苑一处小院中,姜中行与江一牧暂住于此。
“师姐……师姐?”
江一牧唤了几声,步瑶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姜中行叹口气,终于憋不住了,“月步瑶,我就不知道你是这么倔的人!如今你知道了吧,这些古代男子是不会同你一生一双人的,他们要的一样也不少,权力、财富、女人,你算什么!你难道真打算在这里为他生子吗?做一个低等侍妾!老师教你的都学哪里去了!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话!”
江一牧连忙拉了一把姜中行,“师姐,师兄说得太重了,不过,是该好好考虑一番。”
步瑶转过头来,早已分不清脸上是什么,胡乱抹了一把,又转头望向这个四方小院。
姜中行即便不忍,也不打算再顾忌,“我打听过了,今日是他定妻之日,我来之前看了史书,他的妻子就是这清河王之女元仲华,这女子还要与他生儿育女。上次我要说他更多的事,你偏不要听。你再不要听,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写在史书上的,改不了的!”
有一刻的静默……世间诸般苦,无非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五取蕴……而她并非求不得,而是无法容忍他的分心。若是生老于斯,无知无觉,也就罢了。偏她自小见惯父母恩爱,知道情有独钟,也懂得一生一代一双人。
步瑶忽觉浑身骨头都松散了一般,“今日之话,我听进去了,叫我好好想想。”
一侍女在外头通传:“慕容姑娘,府上春日之宴,世子请姑娘还有姑娘的家人到正殿。”
姜中行沉声回道:“今日姑娘有些不适,就不去扫兴了。我们在这边陪姑娘说话就好。”
那侍女似乎有千般为难,磨蹭着,小心回道:“清河王之女也想见一见姑娘,问世子是否应允。世子说了,不管怎样都请姑娘过去一趟。”
不管怎样……步瑶起身,“那好吧,我们换身衣裳便去。”
是啊,这些没有旁人的日子仿佛让她卸下了许多,以为今后便是这样安静下去。可,主母驾到,她究竟也就是个得宠侍妾而已,还敢不听从她的话吗?可这比之高澄叫她跳舞给众人看更让她觉得不堪。
看出江一牧小鹿般的眼睛里充满不舍,步瑶轻声安慰:“你们也去换衣裳吧,你来这里,不做田野调查回去怎么交差?这里的宴会很有讲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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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府的樱花是找了宫中的花匠精心种植的,光是品种就有钟花樱、重瓣樱、垂枝樱和野山樱等古樱品种。远远望去,扶摇馆周围开得如火如荼,闪耀如雪天。
步瑶换了一件乳白和樱粉相间的齐胸襦裙,以粉蓝色流苏系在胸前,梳了个高耸的圆锥髻,只戴了一只高澄前日买给她的天山玉小珍珠步摇。
深吸一口气,步瑶兄妹三人走到正殿外头,只听见里面笑语连连,更觉几分尴尬。姜中行觉出步瑶心绪,暖语安慰,“师妹,我们可是隋门弟子,别输了气势,这里就是这样的,有师兄在,不会叫你难堪。”
步瑶听得此话,暖上心头,定一定神,拉住了江一牧的手,缓缓走入正殿。见娄夫人与世子坐在主座,三人颇有默契,“妾身慕容月携家兄月中行、表妹江一牧拜见夫人、世子与各位贵眷!”说罢,三人一同行了大礼。
众女眷的眼睛却落在姜中行与江一牧身上,奇哉,众人并不知这三人出身如何,只是看既然做了太乐署舞姬,想必即便不是寒门里的,也一定不是高门之后。可此三人样貌风度,皆十分出众。行礼时落落大方,起身时不卑不亢,坐下后眼神沉稳,动作娴雅,说是世家子弟也不为过。不明就里,皆啧啧称奇。
步瑶眼风扫过,只见娄夫人身边,有世子高澄,二公子高洋,二女高蘅,弟弟娄昭。坐在对面的,有一位女子坐在上首,举手投足间,用现代的话来讲,那是相当有气质。
旁边有一华美贵妇,气派十足,想必是清河王妃胡智了,她身边有一端庄女子,想必就是世子的未婚媳妇元仲华。再下首,几家女眷依次排开,正殿里统共也就二十人上下。
清河王妃首先开口,“在外头便听说世子有一美妾,听说在太乐署便让众公子过目难忘,我那庶子回到家更是喋喋不休念叨了几日,念得我头都疼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来者不善!这话极为讽刺,步瑶兄妹三人坐在女眷后排,原想着弱化一些存在感,可道道目光皆犀利射来,如芒在背。
步瑶再度起身,恭敬道:“妾身慕容月见过清河王妃!”
清河王妃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步瑶,思忖果然绝色,樱粉乳白的衣衫衬得她肤白胜雪,所用饰物也简介大方,浑身,唯有一天山玉小步摇,一对碎米珠耳坠子,一对粉蓝流苏而已。再细看,手上竟然戴着洛阳城最富盛名的老师傅一年仅做一两支的白玉三丝镯,连她这个王妃也是去年才得了一个,可见世子多么看重她。
“呦!世子府果然是富贵,连个小妾都戴着这么名贵的镯子。可是世子送的?”
“回清河王妃,此镯确为世子所赠。”
“那你可知自古送镯的含义?你一侍妾,配得上此意吗?”
步瑶含笑,“回清河王妃,妾身愚钝,出身亦低,只知《乐府》中有诗云: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清河王妃从未曾想这区区侍妾是这般角色,张口便有诗,自己从小不爱读书,竟然听得一知半解。“这诗何名?”
“名曰《定情诗》,妾身收到此镯,世子并未说明含义,只嘱咐一生不得取下。”
“果然是伶人做派,开口便提“定情诗”?我只知镯子是要一生锁住一人,世子还未娶妻,怎会与你先海誓山盟,什么契阔的?这怕是不合适吧?”清河王妃胡智转头看向娄昭君。
娄昭君在丞相府向来说一不二,之前在胡智面前小心赔笑,也是烦闷。听得步瑶开口不让分,倒并不生气。只装作难为情:“哎呀,这孩子们还小,就爱说这些个。”
高澄和平常一般,并无异色,只听他缓缓说道:“让大家见笑了。”
清河王妃见高澄无异色,继续说道:“按说世子大了,有几个侍妾、丫头也是正理。”她眼睛咕噜一转,装作羞涩一笑,“只是听说还有孕了,若是儿子,那……长子便不是嫡子了……”
娄夫人正要赔笑,高澄打断了她,“王妃所说确有道理,我听说清河王府被王妃治理得极好,长子长女都是嫡子嫡女,可见王妃治理有方。”
听着话头不对,清河王妃讪讪道:“呵呵,这家事,难得夫人与世子也知道……”
“只是,清河府姓元,皇族规矩多,我这里比不得。我只是个寻常公子,这里也只是寻常府第,我家便没有这样的规矩。谁生得出长子便生,若不生,难道我叫人拿药毒了去?”高澄二十出头,却已经十分霸气。他说着话审视着元仲华,在场女眷居多,竟然被他这势头唬得鸦雀无声。
元仲华心中十分郁结,本想给这侍妾一个下马威,方才世子说她有孕易累,就不出来见客了。自己依着母亲的计,调笑着非要见见这位美人。谁知见是见了,这美人不但没被母亲和自己压下去,还伶牙俐齿,身边兄妹也都十分出色,对自己也并不唯唯诺诺,心里头憋着一股无名火。未曾想到高澄也是这样替她说话,心里登时慌了几分。
一时,竟无人敢接话。
一沉稳的女声开口了,“堂嫂,你平时并不关心他人家事,如今是不是给侄女壮气的?”
众人纷纷看去,说话的是昔日无人在意,今日却举足轻重的——元脩的妹妹平原公主。元脩的父亲乃广平王元怀,清河王元亶之父乃清河王元怿,两人都只是孝文帝拓跋宏的庶子而已,本以为差不多的两人,如今却已是天地之别。
元亶只袭了父亲清河王的爵位,却并无实权。而元脩,却不必袭父亲之爵,摇身一变,变成了皇帝。就算是个半吊子皇帝,那也是皇帝。元亶对此事本就耿耿于怀,清河王妃胡智也颇为不忿。而今,自己女儿的身家幸福,这个平日里闷葫芦一般的平原公主操得哪门子闲心。
理虽如此,可平原公主毕竟是皇上的亲妹,吐个唾沫都是有人接着的,今时不比往日。想到这,胡智赔笑:“妹妹挑的是!有平原公主这个姑姑,哪里需要我来壮气,你们才都是姓元的呢!”这话一语双关,一说平原公主该站稳立场,毕竟是亲侄女;二说元氏皇族的利益,大家都姓元,你帮着外人有什么好处。
却不想平原公主自嘲一笑,“昔日父王把我许配给张欢这个暴徒,不管是亲哥亲嫂,还是堂哥堂嫂都劝我要顺从懂事。当时张欢便儿女双全了,也无人为我壮气。”
胡智讪讪笑笑,正要往回拗,平原公主继续说道:“我记得张欢酒后杀我贴身侍女的时候,堂嫂还劝我,要我不与他计较。按堂哥堂嫂的意思,便是有一天我被他杀了,也要顺从懂事吧?所以啊……”公主微微一笑,“谁家的气谁去壮吧,各求各福才是正理……”
胡智今日本想在娄夫人与高澄面前拿大,却不想被这个怨妇堂小姑子一顿揶揄,不免气恼,元仲华更是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一牧兴奋极了,这些史书上的公主贵妇,原来私底下这样接地气!她记得这平原公主初嫁开府张欢,受了很多委屈,她那夫君十分嚣张,把她的侍女都杀了。直到哥哥元脩做了皇上,叫人杀了张欢,平原公主才得以解脱。后来……哦对了,后来这平原公主被封为冯翊长公主了,还嫁给了……宇文泰!江一牧一想到她知道这正殿里很多人的结局,越想越兴奋。
娄夫人心中暗叫不好,正要做和事佬。儿子高澄却又开口了:“只是王妃不知,我与我父亲不同。我世子府小,人亦少,规矩不如皇室多,且以我说的为准。不论何事都按先来后到,步瑶虽为我侍妾,出身亦不高,但她头一个有孕,便是我世子府功臣一个,身份与其他侍妾不同。他日就算我娶妻,步瑶仍是我贵妾,不论生子生女我也一视同仁,无有差别。”
已是数道寒光射在步瑶身上,高澄却仍无停话的意思,他转向娄昭君,“因而,母亲若为我说亲,也应告知对方,我世子府的规矩。若有人觉得自家女儿委屈,我也绝不强求。认可了我的规矩,嫁进来便按照我高澄的规矩来,我亦不喜欢多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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