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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问天命


  

  《皇矣》是《诗经·大雅》中的一首,赞美周朝从一个小小部落,逐渐壮大,进而讨伐商朝,“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柏斯兑。帝作邦作对,自大伯王季。维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受禄无丧,奄有四方……”

  天哪!太好听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做鲜卑的女人竟然可以登上祭坛,真是太酷了。回去不用改题目,好多题材可以写啊。怪不得姜中行师兄一月一发表,牛得不行!可是……回得去吗?步瑶既欣喜又满面愁容。

  左右扫视,步瑶撞上了宇文泰的眼睛。宇文泰还如往日一般,定定直视,只是那眼神里有哀伤,还有无奈,看得步瑶心里慌慌的。许久,他收回了眼里的潮湿,握紧了拳头,转头望向祭坛。步瑶也跟着望向祭坛,是不是每个男人心里最渴望的还是走上祭坛的尊荣……

  慕容燕等太乐署伶官侍候在侧,等候皇上吩咐。太乐署为讨皇上欢心,排演出汉代祭天时所作的《云翘》、《育命》两支八佾雅舞,《云翘》为祀圜丘天郊,《育命》为祀方泽地郊,十分讲究。

  高欢站在群臣之首,此刻胸中波澜万千,面色恭谨如旧。

  贺拔岳小声对高欢说道:“太乐署为何排演《云翘》和《育命》?还不是你们汉人的传统?讨好大丞相你啊。”

  高欢似笑非笑:“大行台,孝文帝实行改制已然多年,圜丘祭天全然按《周礼》而来。阿斗泥啊,光会打仗不行,还是要读些书嘛。”

  “哼,有什么好读,我也是上过太学的。我鲜卑弃西郊,而来南郊,还不是为了安抚汉人吗?我鲜卑擅骑射,体魄也壮,怕那些个文弱书生做什么?他们写几篇牢骚文章,我们便怕他们了?何必要迎合他们?”

  高欢嘴角的轻蔑一闪而过:“这些就不必我们来操心了,皇上来想就好了。”

  “只怕大丞相只是看起来像汉人,心却不是汉人的心。”

  “大行台真会拿我说笑,如何说我不是汉人的心呢?”

  “哼,你姓高,可你有今天,一是靠着你那鲜卑夫人的势力,二是收了尔朱旧部。如此还不够,你还要为你儿子求娶一个柔然公主!你说说,你给你儿子打的一手好算盘。”

  “阿斗泥,你我起事,靠的都是本事!你啰嗦这些做什么?你操心我,你看看你身后,那些人见到你都吓死了。”

  “哎我说,贺六浑,你我……”贺拔岳顾忌地环视周围,“你我可都是那老尔朱的旧部,有什么好顾忌的。是,我是听命老尔朱的,血洗过朝堂,你呢,不也是老尔朱失算的一个变数,你焉知他们更怕的不是你?”

  高欢忍不住笑了,“你这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劝过老尔朱杀我!别说,你还真没看走眼。”

  “那我也没说错吧?老尔朱不听我的啊!再说,要不是当初响应你,生擒尔朱显寿,你我还真的战场上见了!还是你我见识一致,知道老尔朱是强撸之末了……”

  “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是类是禡,是致是附,四方以无侮。临冲茀茀,崇墉仡仡。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

  两人会心一笑,这首《皇矣》也奏毕。近身几位朝臣其实已然听见二人对话,都只好装作没听到。这些人是经历过尔朱荣□□的,见到贺拔岳更是如临大敌,只因贺拔岳曾为尔朱荣血洗朝堂,大家多多少少都曾受过戕害。而高欢,更是城府极深,或者还不如尔朱荣。

  自从西郊祭天改为南郊圜丘祭天仪式,祭天就成为以《周礼》为主、鲜卑旧俗为辅的仪制,时间也从鲜卑的夏四月而改为汉的冬至日。但元氏毕竟是鲜卑血统,所以这场祭天还是充满了鲜卑元素。

  只见众人献上牲畜白犊、黄驹、白羊各一,分别献给上帝、五方帝和日月。帝后上行至圜丘,《云和》奏响,许多人围绕圜丘舞了起来,此时的圜丘竟显得光芒万丈,亦假亦真。

  廪牺令将牲畜陈于坛前,竟有女巫执鼓立于帝后东西两面,这便是鲜卑礼仪了。女巫作法兼舞蹈,渐渐升到坛上,而皇上与皇后竟然跪拜!内圈内臣和外圈的外臣也纷纷跪拜!帝后用酒洒天神主,如是七次。廪牺令将祭祀牺牲一一放血,陈于坛上,那腥甜的鲜血与今日之礼是那样契合。

  礼毕之时,《维皇》雅乐响起。

  步瑶却知,这祭天礼仪虽掺杂了鲜卑礼仪,但那代表鲜卑七族的七根主木没有了,代表鲜卑贵族的十姓选七人执酒没有了,唯有女巫还保留着。自孝文帝汉化改革以来,鲜卑贵族的权势大受打击,纥骨氏(后改为胡氏)、普氏(周氏)、拔拔氏(长孙氏)、达奚氏(奚氏)、伊娄氏(伊氏)、丘敦氏(丘氏)、侯氏(亥氏)这七族,加上乙旃氏(叔孙氏)、(车焜氏)车氏以及皇室拓跋氏(元氏)这十姓,太和以前,国之丧葬祠礼,非十族不得与也。而今,看看这祭祀的队伍,亦是汉人参半了。换句话说,江山很快便不再是鲜卑元氏的了。

  心里紧张地默记着这些信息,却被一只手拉出队伍。

  “别出声!跟我走!”定睛一看,却是宇文泰。

  “你要带我去哪里?”

  “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来带你走。跟我回平凉。”

  “平凉?”甘肃?那不是离姜中行越来越远吗?“我……我不能去……”

  宇文泰功夫颇深,步瑶尚未来得及再说话,人已被宇文泰拉到南郊圜丘旁的树林里,一丝冰凉架在了步瑶脖颈。“不想去?不想去就死在这吧。”

  不想去就死?得不到的就去死?果然帝王之相,腹黑男都是一个思路。

  “那你杀了我吧……”

  “你……”宇文泰此刻眼里冒出热腾腾的杀气,右手用尽气力死死抓住剑柄。“慕容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跟我走,要么就死在这。我不能容忍我喜欢的女人做高澄的侍妾!”

  动真格的……步瑶想了想,“我跟你走!”

  宇文泰轻轻松了一口气,无声放下了手中的剑,他从背囊里抽出一件玄色斗篷,扳过步瑶的肩膀,柔情愈现,轻轻披在了步瑶身上。

  步瑶了然,低低道:“我跟你走,不要牵连别人了。”

  “别人?”见步瑶欲言又止,空气仿佛又是一凝,“你说高澄?”

  步瑶似是颇为意外,忙道:“不!不是他!我的族人,还有哥哥,请行台左丞不要牵连。”

  宇文泰微微一笑,“当我是什么人,依你,我见你第一面便难以忘怀,以后只要你安静呆在我身边,我也一定会维护他们。”

  “去平凉做什么?”

  “你问题真多,我不喜欢女人多话,你跟着我便是。”

  南郊圜丘,冬至的祭天礼已接近尾声。空气中弥漫着冬日的清冷和烛火燃烧的味道,众臣对着祭坛做着最后的叩拜。叩毕,有一人从容站起,手捧一卷古旧竹简呈上。

  “陛下,今日冬至,昔日周公在洛阳,以土圭之法测出天下之中,方始兴宗庙社稷,封邦建国。臣有一祥瑞之古卷献给陛下。冬至日阳气起,君道长,贺陛下昌隆盛世。”

  说话的人是斛斯椿,一对三角眼闪出精光,他此刻虔诚地匍匐于地面,手捧着祥瑞古卷。

  元脩大喜:“呈上来。”展开,只见其中是战国时的古文字,密密麻麻的文字中还偶有形态怪异的小图。“所书何意?”

  斛斯椿道:“皇上!此篇无名之文乃一位仙人以夏朝连山之易,商朝归藏之易,以及周朝之周易为本,推衍卜筮,直言由本朝开始,天下大兴。这图中所示,洛阳城里王气冲天。”

  元宝炬道:“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臣亦夜观天象,见洛阳城紫薇星现,乃大吉之象!”

  高澄小声吩咐侍卫:“呆会不从原路返回,走有我们伏兵的那条路。”

  “是,属下这就去布置。”

  另一侍卫匆匆赶到,轻声说道:“世子,不好,慕容姑娘被人掳走了,婢女们说,没看清是谁,有一人把她拉出去了。”

  最近屡次遇险,高澄已是草木皆兵。“不要惊动人,去找!只掳走了她一个吗?”高澄眼里渗出血红的光来。

  “是,只有慕容姑娘不见了。”

  高澄见众臣都盯着那古卷,便悄悄退出来,伸手摸了摸怀里的昆奴短刀,走到周边林子里。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蔓上心头。一群养了多年的死士影影绰绰围在高澄周围,等候高澄的命令。

  “朕本寄居乡野,不想有朝一日还能于南郊问天命。望从今以后,我们君臣一心,再创盛世!”元脩说罢,饮了杯中祭酒。透过宽大袖口的边缘,微微眨眼示意。远处一人会意,转身离去。

  “大丞相,世子不见了,有人看见他进了树林。”窦泰轻声道。

  “此时他去树林做什么?去找人盯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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