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倾人国
“好!”阿大的脸由于兴奋而微微发红,“正愁第二步怎么走呢,步瑶竟然先被接走了。”
洛阳丘穆陵家欢天喜地,自从要与大丞相家做姻亲,得到的又何止是田地宅邸?穆大人那木讷的独子封了官,心眼不全的侄儿也跟随娄夫人弟弟娄昭从了军,带了兵,早知道收养几个养女便能振兴家门,又何苦钻营了这么些年?
“阿大,我丘穆陵家还靠你这个女儿啊,大恩不言谢,你们慕容氏这样艰难,以后,丘穆陵家与慕容家就是一家。田地宅邸你都拿去,我儿子有着落了我这心也能放得下了。”
穆大人与阿大举杯换盏,好不亲热。
阿大干了一碗奶酒,笑道:“高家人身居高位,又不缺财,唯有美女,是他们高家人的死穴。贺六浑那个痴情种子,曾为了一女子而屠城,平添多少风波?若是仪儿能得他心,那便是得了天下了。”他忽然低声道:“我岂会毫无准备?有件事老兄有所不知,仪儿是我照着那女子培养的,我自己就是知情人……”
“哦?你个老狐狸!高欢最放不下那女子,连娄夫人也没办法呢。能和她有几分相似,便是不得他心,他也会礼遇几分的。更何况仪儿容貌倾国倾城,想来就算那女子复生,也未必有仪儿的风采。”
“而今,未曾想到高澄看中步瑶,这下我也不用发愁了。”
“步瑶年少活泼,你不是原本要献给贺拔岳的吗?再不济也要献给高欢啊,高澄年纪尚小啊。”
“老兄有所不知,那贺拔岳与高欢素来不睦,若我把步瑶嫁与贺拔岳,岂非和他做对?还不如,就这一棵树上吊死算了,反正放眼北魏,也没有比高家更值得押宝的了。高欢长于军务,高澄青出于蓝,于政务上更厉害。”见穆大人只剩频频点头的份,阿大更为得意,“老兄不知,高澄对我那二女颇为关怀,早就派人打听过呢。再者,步瑶稳重,我才敢放在高澄身边。我也怕惹怒了娄夫人,嫌我们太过贪心啊,毕竟高澄是世子。贺六浑那小子能成事,十之有八都是娄家之功。娄家可不是只有娄夫人,娄夫人大姐夫段荣,妹夫窦泰,弟弟娄昭,那可都是大将!都是惹不起的狠角色!高家的江山,有一半是娄家的呢!”
“有理啊,有理啊!你这老狐狸,诸般因果想得这样透彻,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啊!哈哈哈哈……”
“夫人,回来了!丞相已进入洛阳城!”
娄夫人喜出望外,赶快吩咐道:“快,就按昨日所议人名,快把这些人请过来,诸位夫人也请来,我们今晚先给丞相接风。”
“是!”侍女匆匆去了。
娄夫人继续吩咐道:“把娄昭找来,这次他因伤未上战场,得好好检讨。还有啊,昨日院中未完成的小花圃快去收拾好,别叫丞相见了。”转身看见几位妾侍,嘱咐道:“还有,你们的小厨房也备一桌酒席,若丞相去了,也好聊聊。”
几位妾侍调笑道:“夫人,丞相一走月余,夫人却让他去陪我们。真真大度。”
娄夫人也笑了,“这又有什么要紧,丞相凯旋归来,多大的喜事!丞相是大家的夫君。我虽为正室,却也不敢做妒妇,家和万事兴。我们一同给丞相接风吧。”
几位妾侍道:“是,妾身受教了。”
高府上下忙作一团,扫灰擦泥,十分热闹。娄昭君靠在寝房,十分轻松。再苦的日子都过来了,想起那些有仇家追杀、食不果腹的日子,想起那些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她十分知足。
想起那一年,那个守城的士兵,她便一眼认定了他。为了什么?她也不知,如果知道就不会如此了。夕阳下,娄夫人笑了,笑自己那时候真傻气。胡乱看了一眼的人,她就让侍女去“提亲”了,还带去了“彩礼”。高欢后来曾捏着她的鼻子,笑她不知矜持,怎的就这样认准了一个小兵。
“母亲。”高澄远远看见母亲自顾自微笑的温柔脸庞,好久才上前叫一声。
“哦,子惠来了,你父亲呢?”
“父亲叫我来告诉母亲一声,他……他今日回新宅,过两日再回来。”
“为何啊?新宅还未修缮好啊,更何况,他一个人去新宅做什么?这里的夫人们都等着他啊。”
高澄十分为难,他斟酌着字眼,说道:“此事亦瞒不得母亲,儿就先告知了。父亲……他带着尔朱夫人去了新府。”
娄夫人笑了,“我当如何,我并非善妒之人,家里已经有几位夫人,便是再纳几位,也使得。还请告诉你父亲。”
“这位夫人便是……便是孝庄之后,尔朱氏。”
“尔朱氏?!尔朱英娥?”娄昭君装作不知。
“正是。”
“怪不得你父亲要瞒我,娶谁都好,怎么非要碰尔朱家的人?皇上本就忌讳,再者,尔朱家余党呢,要仗着这层关系就宽恕了么?这不是养虎为患吗!满朝大臣又怎么看?你父亲这是要失掉多少尊重?”娄昭君敏锐的政事嗅觉让她看见了背后很多的隐患。
“母亲,父亲很喜欢尔朱氏,母亲还是不要直谏啊。”
“你去告知你舅舅他们,今晚不用来了。酒席也撤了吧。你也回吧。”
娄昭君接着便不发一语,走入内室。
洛阳城里,高欢的新府内,一派盛世繁华。这处晋代老宅十分宏敞,不但有正殿、后殿、东西两殿,更有无数亭台楼榭,屋不下五百间。以洛阳皇宫比之,也显得皇宫空有宽阔,而无细节了。
高欢兴致勃勃,带着尔朱英娥游览新宅,其间水木花石,无不美矣;曲尽高深,无不妙哉。
尔朱英娥看着这久违的华美,不由得泪如雨下,她看着高欢的神色,小心翼翼道:“丞相,我乃残花,先嫁孝明帝,再嫁孝庄帝,还曾出家为尼,有何颜面忝做丞相之妻?叫丞相为我受人所指……”
高欢一把揽住尔朱英娥,用手抹去她的泪水,“我有今日,若连你也不能照顾,还有什么意思?外人那些话,不听也罢!”
“可丞相回洛阳,还不曾回府……”
“怕你勾起伤心事,我那府邸,不正是尔朱旧府吗?昔日你在那里合家团圆,现在叫你在那里强颜欢笑,我也于心不忍啊……”
尔朱英娥泪不能自已,拢一把漆发微乱的双刀髻,提起碧霞云纹锦衣,“扑通”一声跪在高欢脚下,“妾身愿终身侍奉大丞相!若非丞相,我恐怕已死于军士刀下,即便不死,也难保不受辱。丞相曾被封为渤海王,臣妾愿做高王的侍女,以此报恩。”
未曾想,高欢也跪下了,跪拜尔朱英娥。
“臣不想有一日可以亲近皇后,是臣之福!从今往后,必以诚相待。”
两人跪在地上,又哭又笑。
高澄与高洋来到新府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他从不想父亲可以对尔朱氏礼遇至此。两人默默退下,行至花园。
“哥哥,你看父亲对那尔朱氏……”
“母亲说了,父亲如此,必不利于大计。尔朱家还有三个儿子,尔朱文殊、尔朱文畅、尔朱文略,父亲想必都会为了尔朱氏而保全。更不要说外面对此物议沸腾。”
高洋嘴角却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那么说,尔朱氏要是生了儿子……”
“你我兄弟恐怕地位不保。”
“不会吧,母亲可是陪着父亲一路征战过来的,吃了多少苦,落下多少病根儿?”
“一别一月,你看父亲此刻还记得母亲吗?”
高洋眼珠转了又转,心下了然。他不动声色地说道:“那我们必要好好劝谏父亲啊,辛辛苦苦把尔朱氏给灭了,结果又让尔朱氏死灰复燃!”
高澄却坦然道:“父亲何人?有情人,此时去劝,我们还不是折得更快?”
高洋一怔,连忙赔笑,“哥哥说得对,我听哥哥的。”
大丞相凯旋的消息传遍了洛阳城,皇后高薇听着来人如说书一般将尔朱氏如何覆灭讲得惟妙惟肖,窦泰率领的军队偷袭成功,趁夜色如砍瓜切菜般灭了尔朱余党。高薇心里砰砰直跳,尔朱家就这样倒了,临行是那样壮烈决绝。一代枭雄对强大的对手总是充满敬意,听说高欢亲自为尔朱兆主持了隆重的葬礼。连高欢自己也未必知道,这就是北齐开端的序曲。
尔朱兆的爱将慕容绍宗带着尔朱荣的家人和剩余人马投降了。讽刺的是,知晓尔朱兆兵败的近臣们纷纷向高欢示好,以续前程。而高欢则另有所好,尔朱兆的近臣里,唯独张亮没有示好,这才真的让高欢感佩,封了他做丞相府参军。
是啊,忠仆难侍二主,唯有此等忠仆才可信任。那些忙媚新主之人,待高欢落难之时也会是变脸最迅速的人,高欢深知。至此,尔朱家完完全全的覆灭了。
高薇不自觉的流下泪来,那些尔朱子侄们,是她年少时候的尔朱哥哥们啊!
“好了,我已知晓,请晓谕父亲,皇上与我同贺丞相凯旋!”
“是!”
嘉福殿内,暖流习习。元脩与高薇,对饮无语。这画面甚是难得,又透露着诡异,连内官都觉得奇怪,只吩咐宫女内官不许打扰帝后,好生伺候。
“皇后每日独饮,是朕的过失。”
“臣妾自得其乐,皇上不必自责。”高薇并不在意,只一杯接一杯的迅速灌醉自己。
“朕亦经常独饮,却也别有滋味。”元脩想起那个大计划,也许,抓住高欢死穴的关窍便是皇后这张脸。“听闻,再过几日,便是皇后生母的忌日,朕虽长居乡野,却也听闻了皇后生母的事。”
高薇丝毫不知,抬起微醺的粉脸,“哦?皇上也为那满城百姓感到无辜吧?一女子而已,生死又有何关系,没了可再娶,佳人可以再寻,又何必殃及无辜呢?”
未曾想到高薇这样说,元脩倒踯躅了:“朕并不以为然。”
“那皇上便来说说,臣妾生母难道不是红颜祸水么?纵使城中百姓不救她,也并不欠她。”
“人心太过冷漠,一个快要生产的女子,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救她!”这句话元脩是真心的。
“可臣妾那卑微的母亲,舞姬而已,空有艳名,不登大堂。注定香魂葬荒丘……”几行清泪流下,高薇又干了一杯,“哪比得上娄夫人,要财有财,要貌有貌,识得大体,容人有量!男人,不就是要娶这样的闺阁千金吗?”
元脩的心慢慢收缩起来,望向自己的皇后,烛光下凄美的容颜,素衣银钗,想起她出生时那个血腥而凄厉的场景。素日里积压的对高家的戾气,对着她,竟丝毫发不出来。愤懑中,元脩自己干掉了几杯酒。
高薇似乎快要醉了,眼前的皇上好像格外温柔,她笑了,拉起皇上的手,走进内室。
“臣妾私藏了一壶好酒,皇上也来尝尝。那些女酒所调制的酒淡而无味,哪里算得上是酒啊,来尝尝臣妾的好酒,辣肠子的才是好酒啊!”
高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带你尝尝好酒。我再给你跳个舞,我一个舞姬的女儿,当然会跳舞,你还没看过吧?我当什么皇后啊,当我是卫子夫啊?皇上你被骗了啊,你该娶的是我妹妹高蘅,那才是娄夫人的嫡女呢,我这个挂名的,不算啊。连人质都不算,要是你跟我父亲母亲说,我杀了你女儿,他们才不在乎呢……哈哈哈哈,也是,这个质子,也只能由舞姬的女儿来做啊……”
高薇的脚步都轻快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内室中央,旁若无人地舞了起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哈哈哈哈……”
一个踉跄,元脩抱住了高薇。
高薇很久没有笑得这样恣意了,她忽然攀上皇上的脖颈,妩媚一笑,“元脩,你看,我可比得汉武帝李夫人?我娘比得,她倾人城池,我必青出于蓝,倾人……”忽地,一丝温热堵住了双唇,脚也忽然飘起来,整个人似乎飞了起来。
元脩笃定地把高薇横空抱起,帐幔滑落,旖旎缠绵,这一夜,皇上宿在了嘉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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