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京城燕(一)
【夜深忽梦少年事】
我原是熙春殿的洒扫婢女,后来因为护主有功,被提携为一等婢女。
娘娘刚嫁来时,满园的挑花开的正好,满园红紫,可娘娘眼里没有春色,她在这里没有亲人,又是奉旨成婚,连七皇子都没见过,又怎么会像寻常女子出嫁时面若红霞。
七皇子是所有皇子里最好看的那一个,却也是身世最凄惨的。
母亲是个宫女,年少时被诸多皇子欺凌,养成了他沉闷的性子。
娘娘来了之后,我们多希望殿下别再这样过日子了。
所幸,他们情投意合。
殿下下朝之后会直接回熙春殿,给娘娘带糖葫芦,有时候也会换换口味,带个玲珑小巧的糖人。
殿下平常穿的外袍都是娘娘亲手制成的。
娘娘擅长厨艺,可最让殿下惦记的,还是她亲手做的红豆饼。
我想,殿下已经苦了很久了,如今有娘娘陪着,也算苦尽甘来了。
若能一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年。
后来,殿下突然被贵妃传召禁中,回来时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我不知道殿下遇见了什么,但他眼里盛的不在再是娘娘,还有野心,更有仇恨。
娘娘自此被冷落,晚上以泪洗面,闷在被里一个人抽泣着。
可她还是第二日早早起来,向往常一样,为殿下送去早膳和红豆饼。
殿下未说什么,可也全都吃完了。
奇怪的是,我有时晚上起来却看见殿下放慢脚步,坐在娘娘的床榻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她,娘娘有时候会断断续续说着梦话,我看到殿下弯下腰,认真听着。
我好似又看到了以前那个殿下。
只是压抑着,克制着。
再后来,贵妃的侄女许姑娘入了府。
殿下带她回来时,娘娘强撑笑意,可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吧,世间又有那个女子愿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呢?
后来娘娘越发沉默寡言,她还是一如往常做好热腾腾的红豆饼,来到书房,刚想踏进去,却听到女子的娇笑声,一只脚踏出后又默默收了回去。
许姑娘开了门,她有与娘娘不同的娇憨模样,可与其说与现在的娘娘不像,倒不如说她更像以前的娘娘。
娘娘垂眼站在门边,许姑娘行了礼,又转头对殿下说,王妃来了,还带了枣泥糕。
娘娘手指一紧,唇微微抿起,有些无措,低声细语,“这不是……”这不是枣泥糕。
这是殿下最爱吃的红豆饼。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殿下难道忘的一干二净了吗?
娘娘终于抬头望向了殿下,眼含水光,可谁知殿下头也未抬,只言道,“拿回去吧,我不吃这些。”
她的眼睫微微颤抖,几欲开口,却又未言。
“以后王妃也不必做这些了,叫下人去做便是。”
脸颊有湿意流过,她低头,轻声说到,“妾告退。”
娘娘回去大病了一场,醒来时总会望着一个地方发呆。
有时候是拿着白玉梳。
殿下亲手雕成的,他对她说,杳杳,玉梳无毁,吾爱杳杳心亦不变。
可是后来玉梳还是被娘娘亲手摔碎。
娘娘好像再也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
除了提到她的弟弟。
算是韵姐姐之外唯一的亲人。
她提起她的弟弟,总是眼里带着亮光,有些自豪,又有些担忧。
过了一个冬天。
娘娘身子越来越不好了,一场又一场的病叫她亏空了身体。
期间请过殿下,可他只淡淡说,府里有太医,请太医这等小事以后不必报备。
娘娘自此以后生病都一直瞒着他。
她身子彻底垮掉是在一次与许常侍共处含光殿的时候。
回来时脚步不稳,脸色苍白如纸,眼里暗淡,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如此脆弱。
仿佛碰一下就要碎了。
韵姐姐叫我们不准把娘娘的寒毒透露出去。
我们都知道,娘娘怕已药石无医。
后来啊,娘娘去了念慈庵,再然后,韵姐姐出嫁,娘娘拖着病体忙里忙外,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
韵姐姐明明憔悴的不成人样,她却强笑的像真的要嫁给如意郎君一般,可我知道,她不过不想让娘娘担心罢了。
韵姐姐出嫁那天,娘娘一夜没睡。
她开始缝衣裳,给少爷的,给伶韵的。
将从前给殿下的做的全都烧了。
我几乎都陪在她身边。
有一次,她笑着对我说她想吃荔枝。
荔枝难寻,我在直供司等了一会,回到熙春殿时,没有一丝光亮。
我放下荔枝,点起蜡烛,殿里空旷,屏风里映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
我一冷。
寂寥在她身边渐渐沉寂。
她的背影好弱小,好似我们都忘记了,温柔开朗的人也会陷入僵局。
但殿下更忘了。
我走到屏风后,地上有血蔓延,我大吃一惊,她瑟缩在一个角落,头埋在膝弯里,她在害怕。
她的身上有好多伤,像是被玻璃割开的血痕,一条条,满身伤痕。
地上都是瓷器的渣子,粘着血,一片又一片,她猛地抽泣出声。
小小的身影剧烈抖动着,想是要把所有苦楚都哭出来一样。
我像以前安慰人一样拍拍她的肩,她一怔,抬起头,月光照耀下,她的眼里却再也没有光了。
一切都暗淡失色。
光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她哭着哭着,睡了过去,我叫来大夫,他摇摇头说,撑不过一个月了。
问及她的伤,他似叹息,谁能想到,娘娘应为寒毒发作疼痛难忍,摔翻了琉璃瓶,她躺在玻璃渣里,挣扎着,挣扎着,全身都是伤痕。
我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女子,会全身扎着玻璃,血流了一地。
娘娘一定很痛苦吧。
她哭的嘶声力竭,想让人救救她。
她会颤抖,会崩溃,会死的。
可是救她的人不会回来了。
她的眼里有很浓的红血丝,瀑布般的青丝浦泄而下。
撑不过一个月……
悲哀在心里冻结,夜凉如水。
她的伤还没有好全,却被东离吵醒了。
明明身上还有伤,她披了已经玄色外袍不管不顾向外面跑去。
大雪纷飞,乱玉碎琼。
西风呼卷,像一只吃人蚀骨的野兽,她的身影消失在雪地的尽头。
看不见了。
她叫我不要跟去,可我心里有些不安,没犹豫多久,我跑向含光殿。
冰雪打在脸上,寒冷刺骨,娘娘能受的住吗?
“啪——”
我愕然,停下脚步。
娘娘倒在雪地上,心如死灰。
我不管什么侍卫,冲进去将她扶起。
她憔悴的可怕,还吐了血,苍白无力,她整个人颤抖着,眼里没有了色彩。
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她带着绝决,转身离开。
再没有留恋了。
早该这样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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