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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安安又捡回了那张电话卡。

  因为营业厅店员告诉她,现在没有身份证,办不了新卡。

  安安没有身份证。准确的说,她的身份证被安国宏扣住了,藏起来,不知所踪。她哪儿都跑不了,哪儿也去不了。

  她就是安国宏手里的一只蚂蚱,还是无期徒刑的那种。

  无论她躲得再深,掩饰得再好,安国宏总能在这个小县城里把她挖出来,再将她搜刮干净,让她一无所有。

  是的,一无所有。

  安安站在东洲烧烤摊门口,终于等到天黑,等到店主出摊。

  她每晚都会在这儿卖啤酒,按规矩每瓶抽成百分之二。一瓶啤酒卖三块,安安能拿到六分钱。

  铁门拉开,空无一人的店里,还堆着她昨晚卖掉的啤酒瓶,摞成小山。

  安安卖得拼命。

  有时候客人起哄,说,小姑娘你唱首歌,我就多喝几瓶。

  安安张口就来,邓丽君,王菲,还有梁静茹。毫不羞涩,坦坦荡荡。

  她就是店里的活招牌。

  如今听安安问起工钱,店主一边忙碌,一边说:“你的钱都让你爸领走了。”

  一共一千五,安安一分钱没拿到。

  绵绵细雨又开始往下飘了,飘在睫毛上,飘落在头顶,还有顺着领口往下。安安转身离开。

  “哎,不做了?”店家高声喊她。

  安安摆手:“不做了。”

  她再做就是蠢!

  从烧烤摊往后过去两条街,有一栋半旧的楼。楼梯有些暗,没有灯。安安上到二楼。楼梯右手边的房门没关,里面被隔成几个隔间。穿过公用走廊,走到尽头,安安打开门。

  是个单人间。

  摆设异常简单,一张弹簧床,一个衣柜,靠窗的地方还有把椅子。

  随手关上门,安安脱掉湿漉漉的上衣。

  她里面是简单的白色背心。

  棉质背心贴着柔软的胸口,衬得她身形越发单薄而瘦。

  随手擦了擦头发,正要脱皮裙,腰间忽然有什么勒得难受。

  安安摸出来。

  是胡胖子的那张名片。

  已经皱了,但上面字迹还是能看得清。

  意兴阑珊夜总会

  胡经理

  安安随手丢在床上。

  她掀开垫被。弹簧和垫被中间有个塑料袋,一层层包裹起来,塞在最里面、最安全的位置。安安取出塑料袋。

  袋子里面花花绿绿,全部是钱。有一百的,也有十块的。厚厚一沓。

  安安一张张数过去,取出八百。想了想,她又多拿了两张出来,这才将袋子收好,重新塞回床垫底下。

  安安躺到床上。

  脚边有个硬邦邦的东西,她用脚尖勾过来。修长又白皙的腿,轻轻一挑,像层层涟漪被荡开,总有摄人心魄的美。就算是这样残破的环境,也掩不住她的年轻和美好。

  那个硬邦邦的东西,还是胡胖子的名片。

  两手举着名片,安安看了一分钟。

  “干!”

  她翻坐起来,抓过半潮的上衣,两手一伸,重新穿上。

  门锁锁了两道。安安骁勇地,再度走回战场。

  *

  入夜了,不大的县城已经悄悄热闹起来,街道里各种灯箱暧昧闪烁,洗脚按摩马杀鸡。这几年外来文化流行,沿河的巷口还开了家风俗店。

  巷子越往里,灯光越暗。

  “意兴阑珊”硕大的土豪金招牌就在尽头,灯箱底下还有两个人面对面贴在一起,哼哼哧哧。安安目不斜视,直接走进去。

  夜总会里面躁得很,音乐震天响,舞池里男男女女抱在一起,摇头晃脑。安安巡梭过去,不偏不倚,恰好看到了胡胖子敦实的身影。

  “胡经理。”安安喊住他。

  胖子形色匆匆,一转头——

  他停下来,笑呵呵道:“美女,什么事啊?”

  捏着那张名片,安安直接说:“我想来这儿做。”

  “好啊。”胡胖子扯了扯脖子上的金项链,扫了扫安安的腰,脸上堆笑。

  “但我不出台。”安安这样告诉他。

  胖子瞬间义正言辞,板着脸说:“我们从不逼良为娼。那是违法的事。”

  “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随时。”胡胖子摊手。

  “可以预支么?”安安问。

  “当然。”胖子答应得爽快。

  安安说:“我要一千。”

  “行,没问题。”小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胖子说,“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安安自然点头。

  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胖子沿着走廊往里,走进208包厢。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莺莺燕燕,娇娇滴滴,排场极大。跨过几个人,胖子挤到陆昂身边,兴奋地说:“昂哥,猜猜谁来了?”

  陆昂睨他。

  胖子笑呵呵凑过去,说:“那个丝丝。”

  陆昂没搭腔。

  他倾身拿过桌上的烟灰缸,弹了弹烟灰。

  胖子还在说:“现在的小姑娘就是爱钱,为了钱什么都肯干。刚刚还跟我说不出台,呵,漂亮话谁不会讲?但是她要钱啊,一千块不少了,总得给我点实在东西!”胖子冷笑,低声对陆昂说:“我让她在外头等我,要是顺利,我今晚先……”

  陆昂靠在沙发上,肩背舒展,一手搭在沙发边沿,慢慢抽烟。

  还是不搭腔。

  胡胖子滑头着呢,心思转了几下,改口道:“要不……还是昂哥你今晚辛苦一趟?”

  还能怎么辛苦?

  一番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陆昂终于转头,淡淡道:“没兴趣。”

  对面,有人插.进话来:“小陆第一次过来,喜欢什么尽管开口,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摆足了高高在上的架势,还有些挑衅。

  陆昂笑了笑,回道:“不用麻烦。我以后就在这儿,机会多得是。”

  他这么不给面子,说话这人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包厢内气压瞬间变低。

  松开怀里的女人,陆昂懒洋洋起身,说:“我出去抽支烟。”

  这时候也没人留他。

  他一走,先前那位直接撸掉桌上的酒杯,恶狠狠骂道:“他是什么东西!”

  陆昂走到外面,松了松肩膀,点了根烟。

  长长的走廊里,有个漂亮姑娘靠墙站着,右腿曲起,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身后的瓷砖。

  发梢打得很碎,一摇一晃。

  走近一些,陆昂认出来了,就是汽车站“死缠烂打”那位。

  安安也看到了他。

  这人肩宽腰挺,手长脚长,沿着走廊过来,实在没法忽略。

  安安转过眼,只当没看见。

  那边,陆昂经过她,往前走出几步又停住了。陆昂回身,问她:“小孩儿,满十八岁了么?”

  安安冷冷抬头,反问:“要你管?”

  陆昂移开视线,不再说什么,继续往外走。

  安安倚着墙,继续站在那儿,无聊地等胖子。忽然,有人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很大,掐进肉里,并不舒服。

  安安只当陆昂又回来动手动脚,她不悦回头——

  安安慢慢站直了。

  来人竟然是安国宏!

  大约被打过,他鼻青脸肿,面色晦气又难看。

  也不知怎么就又能找到她的!

  父女很久没见,安国宏第一句话却说:“家里被人砸了。”

  安安面无表情:“关我什么事?”

  安国宏着急啊:“那些人让我凑钱。凑不到,他们就要砍我的手!”

  “你又不是没被人砍过。”

  “……”

  经过的几个服务生齐齐转过来,看了安安一眼。

  安安还是无动于衷。

  “吵完了没?”安国宏身后走出一个男人,男人眉骨还有条刀疤,不耐烦地示意安安:“出来说话。

  安安不动,跟他讨价还价:“有话在这儿说。”

  “别跟我废话。”刀疤男晃了晃手里的刀子。

  紧了紧手,安安跟他过去。

  出了夜总会再往里,是一段老城墙,也不知哪个朝代修葺的,砖头缝隙里长满了苔藓、蛛网。据说前几年还发生过命案。

  稍稍走近几步,安安便停住了。

  这里很暗。临近月初,天边月牙不过一条线,一切灰蒙蒙的。安国宏和那个刀疤男一前一后,都变成两道影子。

  “钱呢?”安国宏摊手。

  安安望向旁边:“我没有,都被你拿走了。”

  “没有也得有啊。”刀疤男还是那种威胁的口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不把你老子砍了,丢去南定河喂鱼。”

  安安看了安宏国一眼,抬头,无动于衷地示意刀疤男:“砍啊,为什么还不砍?”

  又是一阵诡异寂静。

  很快,安国宏破口大骂:“妈的,养了个赔钱货,居然要老子的命!”

  “干!”刀疤男吐了口唾沫,“真他妈够辣!”他挡了安国宏一下,色眯眯的目光沿着安安漂亮的五官往下,再到黑色露脐装挺起的胸脯,然后是腰。那腰是真的细,细细白白一截,在黑暗里,像最上乘的羊脂玉。勾得人心痒,好想摸一把,再咬一口。

  “你女儿条件不错,让她给我做鸡,还钱。”刀疤男淫.笑。

  迎着刀疤男的视线,安安冷笑:“我很贵的。你睡不起。”

  “……”刀疤男面色一转,陡然变凶,“老子没时间跟你扯皮,把钱拿来!”

  “我没钱。”

  安安油盐不进,还是这句话。

  刀疤男懒得废话,抽起刀子,拿在手里晃了晃。

  刀身偏冷。

  折过月光,照到城墙边。

  城墙边有个人影,背抵着墙,松松懒懒站着。很高,像天神。

  他说:“别在这儿生事。”

  六个字,字正腔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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