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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银


  芹泽的离奇身死并没有在京都造成多大的反响,事隔一月,已然石沉大海。或许因为芹泽一向树敌众多,或许因为芹泽尚来行事跋扈,并没有多少人为他的死亡惋惜。

  芹泽死后,近藤成为真选组局长。土方任职副长,山南任总长,冲田、永仓及齐藤分别任第一至第三番队队长。

  在水户天狗党近乎全员肃清后,队士人数趺至了仅仅四十余人;此消彼长,激进尊王攘夷派的动作变得日益频繁,绷紧了真选组的神经。

  近藤与土方使用松平提供的资金,开始广募有志之士;而一至三番队则加强祇园、花街和町人街的巡逻。

  从囤所到町人街,不过是数十步的距离,也是冲田一天巡逻的开始。

  町人街是商人和工匠的众集地,虽然是工商是幕府制度下身份最低级的两种人,可是冲田很喜欢这里。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认得蓝白相间山形图案的真选组羽织,背中的"诚"字是这群人的信念。

  他们也认得这位名叫冲田总悟,清俊的天才青年,虽然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神色,但心底比任何人都要善良正义。

  造伞匠鲁氏和冲田打了个招呼,冲田径直路过,蓦然脑海闪过一些事情,罕有地转头走了回去:「老板,有什么好伞吗?」

  「哟,冲田小子,终于明白遮阳的重要性了么。」

  冲田不理他,只是弓着身,细心研究每一把摆放在摊前的伞,良久抬头问:「有没有坚轫耐打的?」

  老板以为冲田指的是耐雨打:「我鲁氏造伞三十载,所有成品都能抵御风吹雨打,甚至下暴风雪都没有问题。」

  冲田也不怪他误会,除了那丫头,这个京都有谁会用雨伞来作武器?

  他最后看中的是一把红色千鸟绣伞,高雅古典的图案,艳而不俗的色彩,就似穿着巫女服的她。女人呢,比起实用还是更喜欢好看的吧。

  前后弄坏了她两把伞,送过去权当赔礼,因为他讨厌欠人。

  时间耽误得有些久了,其中一位队士小声提醒道:「冲田队长?」

  「要两把,一把改铁骨铸,直接送去真选组。」冲田飞快地下单,放下一匁银,若无其事地再次回到队伍的前头。

  深入町人街,便是花街的入口。从平庸朴实到奢靡浮华,只有一步之遥。很多男人对这里的脂粉香流连忘返,冲田却觉得这条街从内到外都是一片糜烂。

  然而这里也是收集风声最好的场所。

  寺田屋的女老板登势掌握着花街最广阔的情报网,她也是个面面俱圆的滑头生意人,与幕府派和激进尊攘派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向她套情报确实有些冒险,但他便是喜欢剑走偏锋。如果得到重要的情报,近藤局长便能带领真选组立下功勋。

  一番队浩浩荡荡,走到了寺田屋门口,登势放下手中的烟斗,朝外向领头的冲田微微颌首一礼。

  客人很多,冲田偏偏注意到坐在偏僻角落戴斗笠的男人。斗笠下仍难掩凌乱的银丝、松垮耷拉的浪人服、驼背独酌的身影——明明一介落拓武士的姿容,却散发着奇特的气场。

  冲田摆了摆手,一番队队士训练有素,立刻明白用意,分散成几组,一组留下待机,另外几组则继续巡逻。

  登势收下冲田奉上的一锭金,按惯例给了他一颗蜡丸,里面藏着敌方信息的字条。

  一般已经被敌军知道的名号的人会派暗线与登势接头,以免曝露行踪,但冲田却光明正大。首先他并不怕仇家寻仇,另外,他是故意要让激进尊攘派知道寺田屋和真选组的关系,引起猜疑。

  冲田没有当即拆开,只是默默地将它纳进衣袋内,然后叫了一壶酒,刻意坐到银发男人的对面:「不介意吧?」

  他穿着真选组的队服,这是明晃晃的试探,不过银发男人似乎不甚在意,大方地做了个请。

  「怎么了?你这小子长得这么好看,竟然也一个人来喝闷酒?」银发男子率先打开话匣子,明明素未谋面,却有种莫名而来的兄长的亲热感。

  冲田对他的自来熟并不讨厌:「嗯,你也是吗?」

  男人的死鱼眼尽显慵懒:「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如饮尽杯中酒。」

  「同感。」冲田拿起酒壶,暗自施了些劲道与男人碰杯,男人的杯子被带得后退,酒洒了他一身。冲田狐疑,到底是有所保留,抑或真的只是池中之物?

  对方十方狼狈地把身上的酒水抖落,冲田拿来一块抹布,给男人擦身上的水。

  「真抱歉呢。」冲田眼神一介无辜,心中却已然有数。男人尤其壮实的肱二头肌和小臂肌肉骗不过人,他无容置疑是位受过刻苦训练的武士。

  「哎呀哎呀,实在太狼狈了。」他低头接过抹布随便擦了一擦,然后便告辞了:「我叫坂田银时,有机会再一起喝酒。」

  坂田银时…吗?这个男人如果是敌人的话……

  ***

  十月的京都是黄金之秋。

  丹红的枫和明黄的杏织成夕阳色彩的地毯;一身娇艳的巫女们拎着扫帚轻柔地把落叶一片片迭成小山;他们俨然都是醉人的风景。

  坂田银时离开寺田屋之后,拎着一坛陈酿,缓缓攀上神明神社的石段。直到半山,他远远注意到坐在高高耸立的鸟居上,悠闲地晃着腿的神乐。

  神乐看到便他喜形于色,急不及待跳下来迎接,幸亏还记得掩住翻飞的裙袴:「小银!」

  明明银时比神乐年龄要大上许多,她却喜欢叫他小银,就像给他撒娇一样。

  「哟,神乐,好久不见行为变淑女了,阿银我也差点没认出来呢!」

  「一直都是淑女哦,」神乐边说,尾指已伸到鼻孔边,迟疑了一下,又缩了回去:「小银今年怎么这么迟?」

  银时抱怨道:「原本今年是不打算来打扰你的淑女修行,不过最近京都的番犬都毛毛燥燥的,害阿银我没办法好好喝酒,想想还是这里最舒心。」——在尔虞我诈的乱世之中,果然是和家人一起轻松。

  神乐挽着银时走过长长的参道,迎面正巧碰到信女。「信女!」她把信女叫住,很是开心地把她介绍给银时:「小银,这是我在神社的好朋友哦。」

  信女深深看了一眼银时:「…你好。」

  银时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把手臂枕在后脑:「哟,这边是坂田银时。」

  「多多指教,」信女看看神乐,又看看银时,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先告辞了。」

  「喂喂,神乐,你朋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

  神乐无奈:「怎么会。」

  每年十月,银时生辰前后都会携一坛神乐故乡的酒过来探望她,和她斗斗嘴,聊聊家常,纪念逝去的一年光阴。他们的”约会”自她十一岁被银时送到神社当学徒起,至今已经持续五年了。

  相见欢,是因为相见难;并非如他人臆测一般,他们互相有男女之情。

  二人在末社旁边的空地生了火,温酒一盏入喉,清甜的桂枝香沁人心脾。这还是银时第一次准许她喝酒,虽然每年她都趁银时微醺的时候贪一口,但踉跄吞下尝到的内涵怎比细细品味?

  「神乐,今年的愿望一如以往吗?」银时突然开口。

  神乐若有所思地反问:「小银今年也是国土和平吧?」

  银时嘿嘿一笑:「我们都是死顽固呢。」

  「…如果不是死顽固,今天我能站在这里吗?」甘醇的味道让酒变得温和可人,很讨女孩喜欢,神乐不住有些喝多了。

  当眼前的银时从一个变成两个,又化成无限个模糊的重影,她堕入了梦乡。

  ***

  暴风雨的港口,颠簸的客船。

  躲在麻袋里的小人儿爬了出来,白皙的脸上满布污泥,使稚嫩的面容男女难辨。清亮的双眸左右顾盼——这里就是东瀛,寄托了她愿望的地方。

  只要有钱,就可以当上巫女了吧?照着来的时候一遍一遍练习过的内容,她大喊:「我叫神乐,九岁,力气很大阿鲁!」好像在叫卖自己似的。

  不流畅的江户话句末还带着特殊的尾音,她的举动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然而都是疑惑、冷漠,甚至鄙夷的视线。

  神乐不知道打哪来的勇气,缠上了肌肉壮实的码头搬运工,攀住一次次无情推开她的手,终于对方都有些无可奈何:「你一文弱的小娃在这能干些什么?不如去京都城里找找有没有收小姓的吧!」

  「我…很有力气的阿鲁。」神乐根本不懂他说的小姓是什么,却看得出他态度软化,为了说服他,一手抬起了三箱货物。

  后来她便一直扮男装,混迹在充满男人气息的码头工作,一年间省吃省喝,也才挣了十匁银,以京都的物价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钱。

  然而她不在意,只要再努力个几年,十几年,她一定能成为大巫女,学会能让亡母复活的古代方术。

  她的梦想便是如此单纯,但挫折也来得很快——钱袋被混迹市集的小偷儿顺手牵羊了,一切重新归零;她意识到苦力这条路,或许根本行不通。

  可她也别无他选——直至遇上那片银。

  一个下雨的黄昏,做完一上午的苦力活,神乐坐在货物箱上发呆。任由透着寒意的雨丝打在自己身上,她一动不动,蓝宝石似的眼睛蒙了灰。

  那个男人从容地向她走过来,长靴弄出有节奏的踢踏声,他斗笠和蓑衣裹得严实,却也撑着伞。然而神乐觉得无论如何,也与她无关。

  直至神乐仰望着的灰霾天空,变成了圆拱形、隐隐透着浪花纹理的一片白,里面有纵横交错的骨架,再也没有水滴一下一下划过他的脸。她忍不住抬头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小鬼,淋雨的话会感冒的哦。」

  只一眼,她彷佛看到了慵懒的身姿中那挺拔高尚的灵魂。就像她那位不中用的父亲。

  「我知道一个很好的避雨所,你要不要跟我来呢?」

  银时在江户有一家自己的道馆,除了神乐以外也收留了好几位孤儿,他传授他们剑术,并且给他们讲解国家时局形势,以及银时流派的信念与理想。

  神乐一心惦记着巫女的事情,并不用功,每日都以不同方法央求人脉广阔的银时把她送去神社当巫女学徒。甚至在夜半无人的时候,也会悄悄地对各方神明许愿。

  终于在神乐能够说上流畅的江户话、十一岁那年,银时答应了她的请求。

  「有的事情一旦决定了,就要进行到底。」银时一边挖着鼻孔,一边说道,然后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

  酒醒之后,神乐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间里面。坐在她榻边的信女递给她一杯热茶,她接过呡了一口,感觉神志清明多了:「小银呢?」

  「坂田先生送你进来以后就走了。」

  「神乐,坂田先生是武士吧。」信女毫无预警地问道。

  神乐微感讶异,却也坦然:「是,为什么问?」

  「他,不会利用你吧。」信女背过身,将茶杯收回托盘中,边道。

  神乐不知信女的担忧从何而来,可以肯定的是虽然她的思想行为受到银时的影响,但所有选择皆一任自决:「利用什么的绝对没有,小银是父亲一样的存在。」

  「是吗…」信女垂眸,似乎有些无法理解:「似乎是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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