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所以我对自己的工作,乐在其中。倒是我的家人和朋友,对此颇有微词,因为刑事诉讼组的律师人身安全是最难得到保障的,你的行为会损害部分人的利益,而那部分人,通常是穷凶极恶的潜在犯罪者。
而这些潜在威胁,对于我一个女律师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好在虽然也出现过一些威胁恐吓,但这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所以宋先生对我职业无时无刻的忧虑,在我看来,无疑有些杞人忧天了。
但是转折还是出现了。那一次的案件是大学发生的校园暴力,男孩被告□□未遂,故意伤人罪。受害女性是其同学,成了植物人。
而我是男孩子的辩护律师,对这个可能罪大恶极的被告,我的第一印象是惊讶的。他的长相让他看起来很无害,拿宋先生的话来说,完全是个小弱鸡。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清秀瘦弱的男生,在这场案件里的定位使人心生恐惧和厌恶。作为他的辩护律师,我的立场也同样艰难。
第一次庭审时,被害女同学的家人看着我,那眼神跟淬了毒一样,几乎要冲上来撕了我。
我很能理解他们,本该拥有大好青春的少女,此刻却躺在医院里,没有意识,换做是我,也恨不得凶手被千刀万剐。
但是,如果人们眼中的这个凶手,是无罪的,我想我必须为他的无辜申诉。
这一次的案子确实很难,现场没有监控录像,但是当受害者从楼上掉下去的时候,有人抬头看到了站在天台边缘的被告。
而受害女生衣衫不整,这个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男孩毫无疑问地成了□□未遂,一怒之下将人推下楼的恐怖“凶手”。
还记得刚开始询问他时,他只不断重复一句话,“我没有推她下去,她自己掉下去的。”
然而这些在残酷的法庭上是根本不起作用的,所以第一次开庭毫不意外地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好在控方也并没有取得绝对证据,于是等待第二次开庭。
也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法庭上控方的步步紧逼以及现场气氛的压迫感,一开始对案件关键细节缄口不言的委托人,有了很大的情绪起伏,我知道,这是他最可能说实话的时候。
所以我告诉他,“你看,现在的情况对你来说都是不利的,控方虽然没有得到实质性证据,但是受害人成了植物人,而你毫发无损。你说受害者用跳楼来吓唬你,结果不小心失足自己掉了下去,这样的话谁会相信?审判长心中的天平偏向哪边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你仍旧提供不了有效信息,谁也救不了你。”
男孩沉默了好一阵,最后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脸涨红着,“我有病,我不会做那种事的。”
这话听起来像话里有话,但是他想说的,只是字面意思。
这名委托人,患有性别认定障碍。
一个对自己男性身理特征感到无比焦虑和厌烦,恨自己不是女儿身的人,侵犯女性同学的可能性有多大?
当他将自己的“秘密”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以后,我跟我的委托人终于站到了同一边。
女生喜欢上同一个班级的男生,他看起来沉默又干净,不像其他男孩子一样大大咧咧不修边幅。女生明里暗里表白了许多次,都被拒绝,但好在她乐观又坚持。
直到她发现,游泳课上,男生总喜欢盯着女同学们看,脸上的表情却让人看不懂。
她觉得自己喜欢的人似乎跟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于是某一天她约他到天台来,一如既往地问他要不要做她男朋友。
男生依旧拒绝,干脆利落。
女生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你明明就想谈恋爱,为什么我不行?”
男生沉默地摇头。
女孩子却拽着他的衣服,笑容讽刺,“哼,你如果不想女人,游泳课上偷看什么呢?你是变态吗?”
男生脸上出现被人发现的窘迫和惊慌,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不是,我只是,羡慕她们……”
一切的准备工作都顺利起来。
带着医院出的鉴定,二审时,法庭的气氛明显更加紧张了,这样的情况下,律师在辩护时更要做到滴水不漏,因为你不知道控方会挑到哪个细节来给你的委托人定罪。
需要说服的不仅仅有审判长,还有检察官。
其实那一次的开庭说起来是我职业生涯里很重要的一笔了,毕竟做无罪辩护对再厉害的律师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即便是有性别认定障碍这一层说法,想要成为重点站稳脚跟也并不容易,好在我的委托人并没有频繁清理手机的爱好,受害女生给他发的聊天记录也是重要的证据之一。
我的委托人存在性别认定障碍,对自己的男性身理特征感到厌恶,面对受害人频繁的示爱无动于衷,而女生言辞间渐渐显露出来的激烈和威胁很明显。
也许是这样的案例并不常见,又或者是男孩这样的心理疾病让人唏嘘,在公诉方提供不了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审判长最终宣布了被告无罪。
不论是怎样的结果都是一家欢喜一家忧。
而我做了一个律师该做的事,完成了一次理想的代理,可以回去跟宋先生显摆一下。
只是我没想到法律程序的结束并不意味着社会程序的结束。
那天是周末,宋先生出差在外,我一个人在家,爸妈想着我一个人在家肯定不好好做人,又念着我上班辛苦不想我跑来跑去,于是两夫妻招呼都没打一声,自己就带着买的菜过来了。
我想对于父母这样的行为,儿女们经历千千万万遍,也会感动千千万万遍。
于是自然是饱餐一顿,我那洁癖比我还严重的老母亲照例帮我把家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
晚上两夫妻说什么都要回去,我也不再挽留,只是拿了车钥匙说送他们。
我妈狐疑地看着我,“你这车买着开了几回?我们两把老骨头可经不得你折腾哦。”
果然是亲妈。
“您老放心吧,我不怎么开是因为有宋言朗,他出差的时候我都是自己开车上下班的好吧。”我捏捏她的肩膀表示抗议。
“哼,要我说也就言朗惯着你,自己工作多辛苦还得伺候你个懒蛋儿。”老母亲状似不满地拍拍我的手。
幸好我还有个温柔的老父亲。
“行了,这说明咱颜西命好,我俩就偷着乐吧。”
笑成一片。
说着说着就到了地下停车场。
解锁,启动。
突然一群人围了过来。
然后便是漫长的煎熬。
我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终于在那一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惧。
我们三个人坐在车里,车外的人骂骂咧咧地拿着铁棍砸车,车窗玻璃被敲得四处飞溅,我爸副驾驶探过身子紧紧地护住我和我妈,妈妈搂着我的脖子害怕地直哭。
有人在不停撕扯我的头发,掐我,咒骂我,父亲不停阻挡,却还不忘安抚车上两个他最爱的女人,沙哑的嗓子一直说着“别害怕,我报了警,别怕”。
听着妈妈悲怆的哭声,我完全崩溃,我对着车窗外的人不停求饶,求他们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我不停道歉,说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那是多煎熬的一段时间呢,停车场的白炽灯照下来,围着我们的人表情狰狞,我感觉身上每个地方都被拉扯着,痛得我连叫声都渐渐喊不出来,我想闭上眼,但我不能,我要看着我的爸爸妈妈,我要保护他们。
我多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啊。
突然车门被拉开,我被人狠狠拽了出去,我蜷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每一脚踢在我身上都像是刀子一般。
我听见妈妈撕心裂肺的尖叫,然后被人抱进怀里。
我知道是爸爸。
我想,爸爸该多痛啊,他已经老了,有时候腰痛得都直不起身来,我想让他走,但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只能哭。
但是眼泪真的没用。
直到我听到一声,“快叫救护车。”
我艰难地睁开眼,只看到警卫的车不停闪着灯,有人在打电话,“有个老人家好像晕过去了,还有两个伤得很重……”
那一刻,我觉得我犯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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