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28)宋言朗第一次来美国看我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
事实上,我们根本就没见面。
那天是周六,导师让我们几个人去他家一起讨论课题,我早早地就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我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了,好在联系我的人并不多,我也不着急。
慢慢回到宿舍,开门,室友看着我意味不明地笑。
“怎么了?”我疑惑。
“颜西,没想到你已经有男朋友了,还挺帅的,我还以为你已经看破红尘了呢!”室友调侃。
哦,忘了说,我的室友就是肖娅丹,美籍华人,主修语言文学。
我换鞋的动作蓦地停住,脑海里倏地闪过某人的脸。
“他说了名字吗?”我的声音有些颤。
肖娅丹摇头,“他只说找你,我说你出去了,他就说能不能在你房间里等你。”
扑朔迷离,我一时又不敢确定了。
毕竟,已经快一年没联络了。
我头疼,有些郁闷,“鸭蛋儿同志,随随便便放一个只知道我名字的男人进屋,你心可真够大的。”
她耸肩,摊手,“你知道的呀,我对帅哥向来和善嘛,我倒希望他对我有什么歹念呢,可人在你房里愣是安安静静地待了几个小时,走的时候就跟我说了个再见。”
“他有说什么吗?”
“没,不过他抱走了你种的一盆花。”肖娅丹一副搞不懂你们在玩儿什么的表情。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
是宋言朗,他来了,来到我在的地方。
我几乎是跑回卧室,迫切地希望能找到些什么东西。
只是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东西摆放的位置都没变化过,我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他来看我,却连面都没见上,没留下任何痕迹,只是带走了我种的花。
突然,当我的视线落在床角那浅浅的一处褶皱时,竟有股要落泪的冲动。
关于宋言朗为什么带走我的盆栽,其实也是因为一个小故事。
我的爷爷是个书法家,小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缠着他教我练字,起初是铅笔,再是钢笔,然后是毛笔。
正楷,隶书,草书,小篆。
爷爷告诉我,做人也像写字,第一笔落纸最为重要,一笔一划,一定要写好,切忌敷衍了事。
宋言朗不喜练字这种有些枯燥的项目,他便教宋言朗下围棋,从最初宋言朗输的鬼哭狼嚎,到后来的势均力敌。
我和宋言朗最喜欢去花圃玩闹,每当这时爷爷奶奶便会“痛心疾首”,说每回我们俩来都是花草的一次劫难。
劫不劫难的我不知道,但我能确定的是,每回我们两个过来,两位老人总是最开心的。
那是一段永远闪耀的幸福回忆。
爷爷一直是我心里最最骄傲和自豪的存在。
后来奶奶去世了,爷爷依然坚持住在那个家里,只有对老夫妻陪着他,一人照顾花圃院子,一人负责他的生活起居。
他很少再面见访客,只每日写写字,给花浇点水,对着奶奶的照片讲讲话。
“老婆子,我以前总笑你跟买不起盐似的,菜里总是没味儿,如今稍微吃咸点倒是受不了了。”
“昨晚下了一整夜雨,风也刮得大,园子里许多花都受了难,我让老杨联系了工匠,给咱们的园子盖个房子怎么样?”
“今儿颜西和宋家小子又来看我俩了,两人都窜高了不少,咱孙女还拿了市里的书法一等奖,你要是在,估计又要到处去炫耀了吧。”
“唉,老婆子你要是还在就好了,我今天想着出门去买点儿白饼回来,才想起你都不在了,那东西买回来也没人吃了。”
……
这些话都是老爷子去世后,杨妈告诉我们的,我当时只听得五脏六腑都钝痛,像被谁紧紧拽住了似的。
脑海里只想到一句话——
凄凄惨惨戚戚。
老人家功成名就一生,在失去爱人后,他形单影只,再无人可付深情,也再无处可诉衷肠,终日不过是勉强过活。
杨妈说,在老先生去世前几天,他就跟他们夫妻俩说,他大概也就这几天的光景了。
四月十六日晚,老爷子用过晚膳早早入睡,在睡梦中安详逝世。
再过三日便是他的生日,我想他应该是真的不愿意再过一个没有爱人陪伴在侧的生日了。
他肯定开心极了,以后每每睁开眼,不用再面对一室的孤寂;每每呼唤,总有想要的回应。
举行葬礼那天,是个很好的晴天,阳光很温暖,伴有和煦的风,我笑了笑。
“颜西,你笑什么?”宋言朗很不解也很不赞同地看着我。
“嗯,今天天气很好。”
就像我与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所有时间,明亮,灿烂,耀眼。
后来整理遗物的时候,我从花圃里带走了一些花。
宋言朗依旧问我为什么,他似乎总爱问我这句话。
我告诉他汪曾祺先生的一段话——
“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他们很多很多日子了。”
不过是随口之言,如今却被宋言朗拿来回应了我。
噢,他似乎对我说过的每句话都印象深刻。
(29)三八妇女节的时候,肖娅丹约我们出去吃饭。
倒不是庆祝妇女节,而是以为这一天也是她的生日。
宋言朗曾嘲笑过她,说她命里犯孤,幸好三月八号这天有个生日的名头,不然恐怕一辈子都没法在这天庆祝。
订的是一家火锅店,因着招牌响亮,食客络绎不绝,往往排队就得等上半天。
巧的是这家店老板是肖娅丹的书迷,每回只要是她来,打声招呼便能直接进去了。
肖娅丹这女人却硬是得意洋洋地跟我说那老板多半是看上她年轻貌美,自己既然承了他的人情,等她以后没落了便考虑考虑来这火锅店当老板娘。
但据我所知,这家店的老板妻儿在侧,家庭幸福。
我和宋先生到的时候,她正无聊地刷着微博。
“来啦?”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俩,然后免不了又是先对人一阵调侃,“哟,颜小西你这妇女节过得挺滋润的嘛,眉目含春,小脸酡红的,宋老板这礼物送得可真是妙哇!”
没错,这个顶着美籍华人名头的女人,写得一手让人赞不绝口的悬疑小说的作家,却是个荤段子张口就来的女流氓。
面对她这种猛烈的攻势,我向来是毫无反抗能力的,不过好在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宋先生向来敢于直面各种令人面红耳赤的言语。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脱下外套,然后又帮我系好店里提供的一次性围裙,才云淡风轻地回了句:“正所谓一滴精十滴血,你这老污婆怕是变成吸血鬼也没我家颜西过得滋润。”
“咳咳咳……”我不幸地被茶水呛住了。
宋先生连忙来拍我的背,大腿暗里被我掐得死死的,他倒是一点不喊疼,低眉顺眼地安抚着我。
“颜西你丫上辈子肯定是动物园的驯兽师,看看把宋言朗教的多好哇。”肖娅丹边给我递纸边继续玩笑。
“你俩够了啊,别互相丢人。”我说着还剜了一眼宋先生,这人说话越发的口无遮拦。
他状似委屈地撇了下嘴,仿佛怪我偏心了肖娅丹。
小鸭蛋儿在对面笑得花枝乱颤。
“礼物,拿去。”宋先生像丢烫手山芋似的丢到桌上。
鸭蛋同志果然不出所料地变脸贼快,瞬间星星眼,激动地捧着东西,“噢我的天,cl家的限量版口红,还是礼盒装,大佬,您可真大方,我……我……”
我看她那快背过气儿去的模样,啼笑皆非。
“大佬,能告诉我您是怎么搞到这些的吗,听说这款礼盒装的统共就100份啊,我前阵子飞国外都快逛完了所有专柜,也没能捞着一个啊啊啊啊!”
这女人完全沉迷cl无法自拔。
宋先生很是优雅地嘬了口茶,薄唇轻启,“狗子,你变了。”
显然,“狗子”此时并不在乎自己是狗子还是翠花。
“我刚好认识这家的一个经理,就让她给留了一套。”我对她说道。
鸭蛋的星星眼立即转向了我,“西西,你果然是我的真爱!等会儿把那人联系方式给我一个哈。”
我哭笑不得地点头。
宋先生在一边又说起了风凉话,“依我看哪,你丫确实需要这些化妆品,就算别人看不上你这个人,起码看在你这一脸奢侈品的份儿上也就从了你了。”
鸭蛋儿扯着嗓子嚎起来:“啊?你说什么?风太大了,听不见!”
宋先生:“是吗,你这生日礼物还是我付的钱呢,突然觉得有点后悔了呀。”
鸭蛋儿:“啊哈哈哈听见了听见了!宋老板放心,小的一定不辱使命,用这些闪瞎别人的狗眼。”
我:“菜好了。”
两人高高兴兴地投入到火锅中来,也就只有吃的能让这两人同时安静下来。
吃火锅必然少不了酒,恰巧肖娅丹又是个极能喝的主儿,我自然是不能陪她喝下一整局来,倒是宋先生,这时候跟这女人真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了。
通常情况下,我也就只意思意思喝几杯,然后就负责给那两人布菜了。所幸这俩老司机醉了以后,老板会让店里的人将我们送回去。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了些醉意。
“哎老污婆,你说说你自个儿,长得人模人样的,钱也不少,怎么就嫁不出去呢?难道这世上只看脸不在乎内涵的男人越来越少了?”宋先生说着给她倒了杯酒。
鸭蛋儿此时喝得小脸酡红,端着酒杯一饮而尽,“我就说如今这些男的吧,都特么眼睛不好使了,老娘我一身从头到脚全用票子摞出来的,他们就算不爱我这人也该爱我的钱才对啊!”
宋先生在一旁极其赞同地点头附和。
我看着这两个脸越来越红,嗓门儿越来越大的人,无奈,分别夹了菜放进他俩碗里,我想,这桌上要是没我这么个清醒着的人,这两货估摸着能让火锅煮干吧。
宋先生吃进一口菜,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嗝,对我咧着嘴巴笑,“谢谢媳妇儿。”
肖娅丹也吃了碗里的东西,跟着宋先生一样对我说道:“谢谢媳妇儿。”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宋先生不高兴了,“谁你媳妇儿呢!我告儿你啊,你丫别觊觎我媳妇儿啊。”
鸭蛋儿一脸的痛心疾首,痛饮一杯酒,“宋言朗你丫忒忘恩负义,要不是当年老娘帮你看着小西西,不让她处处留情,你能有这么好个媳妇儿吗!靠,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啊!”
听她这么说完,我只心下感慨,这丫头如今中文都说地这么溜了啊。
宋先生功不可没。
接下来又是一番嘴皮子的较量,偏偏两人嘴巴上斗得厉害,也还不忘互相满酒碰杯啥的,我在一边看着也只觉得搞笑。
最后等到两人都喝趴了,就又会上演每回必来的戏码。
赞美颜西。
对,就是赞美我,不停地赞美我。
最开始我想不通,后来在肖娅丹面前提起这事儿,她自然是不记得这些了,但也很快得出答案,“很简单啊,我跟他也就只能在夸奖你这事上达成共识。”
我恍然大悟。
那晚我扶着肖娅丹,店里的一个男孩儿扶着宋先生。
肖娅丹:“颜西是全世界最聪明最善解人意的女人,我要是个男的,一定娶了她!”
宋先生:“颜西是全世界最漂亮最会赚钱养家的女人,我已经娶了她,嘿嘿嘿。”
两人相视一笑,挣脱我们的手,哥俩好地勾肩搭背往前东倒西歪地走,边走边歌颂。
“颜西对我真好,每年生日都送大礼给我,我要一直抱着这条大腿!”
“颜西对我也好,她从来不收我的私房钱,我要一直养着她!”
“颜西会在我想不通的时候开导我,她是这世界上最会说话的人。”
“颜西会在我不开心的时候说好听的话哄我,她是这世界上最会哄人的人。”
……
我在身后默默听着,表情正常。
只是这一次来帮忙开车的男孩子似乎是刚来的,并不认识我们几个,他有些疑惑又好笑地问我:“姐,他们说的那个叫颜西的人是谁啊,有那么厉害?”
我:“是我。”
前面那两醉鬼,一个是我老公,一个是我好友,他们把我夸成了一朵花。
我对眼前这个有些懵的男孩子笑了笑,“他们很有趣。”
是谁说的,一生很长,要认识些有趣的人;时光很慢,要有些动听的故事可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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