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恶的底色
鬼杀队总部,夜色将近,原本靠在床榻上沉沉睡去的产屋敷突然睁眼。
“不对……”
他竭力挣扎着起身的动作,吸引了一旁正在熬药的夫人的注意。
“夫君,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她连忙过来搀扶产屋敷,轻声问道。
“不对……不对……”
紧握着夫人的手,产屋敷那布满丑陋疤痕的脸上,双眼流出泪水。
“不对……出事了……一定失败了……他们一定失败了……”
“夫君?”
“夫人……你快走……”
勉强抬头看向自己的夫人,产屋敷用那近乎颤抖的声音催促道:
“快带着孩子们离开这里……快……我们的计划失败了……神明已经向我降下预示……她……就快来了……”
此时此刻,哪怕不用明说,两人都清楚这个“她”指的是谁。
继国惠子。
她没有被斩首,六柱的围剿绝对失败了。
不但如此,她很可能还已经和那只老餸鸦取得了联系,正朝这边极速赶来。
如今黑夜已至,这个过程绝不会要太久。
那只恶鬼,要来报复他们了。
“好,夫君,我马上就安排人带你……”
“不……我不能走……”
莫名的恐惧随神明的预示笼罩全身,让这具已经接近灯枯油尽的身体止不住在颤抖。
但产屋敷还是竭力维持住了正常的思维能力。
“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跟着你们……只会是拖累……别管我……就让我留在这里拖住她……你们快走……”
“可是,夫君你……”
“听话……”
微微摇头,产屋敷紧握着夫人的手,抬起头,用那早已模糊的视线,看向她那带着泪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嘱咐道:
“带着孩子们立刻离开这里……其他什么多余的东西都不要带……一路上不要停留……不要回头……更不要去其他的驻地……之后就安静地躲几年……只要我族不灭……鬼杀队……就不会覆灭……明白了吗……”
产屋敷的这番话可以算是遗言了。
他的身体太过虚弱,已经经不起这一路上的颠簸了,转移的部队带上他只会是拖累。
因此,他只能选择留在这里,为自己妻儿的转移争取最后的时间。
月明星稀,目送着自己的夫人一步步离去,产屋敷独自靠坐在里屋的走廊上,目光落于面前的庭院中。
他从不怀疑神明的预示,因此哪怕还没有任何一只餸鸦回来报信,产屋敷也已经确信。
他们的斩杀计划绝对失败了,六柱很可能无一生还。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继国惠子啊……
明明已经计划到了如此地步,都还是无法将你斩杀吗……
“哈哈,你害怕了?”
庭院的角落里,双手被捆绑,靠坐在庭院那棵树下的吉川女剑士看着产屋敷脸上的那副表情,突然笑了。
“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了,别去招惹那只怪物,你们就是不听,哈哈哈哈……怎么了主公大人,你现在知道害怕了?”
对此,产屋敷只是看向她,轻轻摇头。
“吉川,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去做,恶鬼,是我等必须诛灭的大敌……”
“主公大人你知道吗,你现在说的这番话,简直就像是只蚂蚁决心要去打败一头老虎一样可笑。
我看不到这里面有什么值得歌颂的地方,我只看到你们不但杀不死那头老虎,而且还惹怒了她,现在,她要回来报复我们咯!
主公大人不妨想想看,今夜之后我们究竟又会多出多少本不会出现的牺牲?那些无谓死去的生命究竟又该算在谁的头上呢?哈哈哈哈……”
女剑士放声嘲讽,反正都快死了,她已经无所顾忌了。
于她的嘲笑声中,产屋敷只是沉默。
“吉川,你说的对。”
不知是沉思了多久,产屋敷才轻轻点头。
“不只是你,那位蝴蝶小姐,她说的有些话,也对……
我们一族最开始,本就是为了私欲,为了能延续我族的存续,才投身进这场人鬼之间的战斗中,这点确实如此。”
缓慢地移动目光,看向庭院里那只是被白布潦草掩盖的尸体,产屋敷缓缓说道:
“为了这一点,在这讨伐恶鬼的大义背后,我们,也确实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牺牲。
自愿,并不是我族能理所当然挥霍他们生命的理由。
很多行为,其实不必要,很多选拔,也确实不合理,很多生命,也的确在白白逝去……
我之前,一直在思考蝴蝶小姐说的那番话,藤袭山上那些凄惨又毫无意义死去的孩子们,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完全没有了家人,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和恶鬼有着深仇大怨。
假如,被送进藤袭山遭受恶鬼吞噬的人是我,是我产屋敷一族的人,我真的,还能那么理所当然吗?”
“不会的。”
产屋敷轻轻摇头。
“我可以接受我的家人为了讨伐恶鬼而进行有意义的牺牲,但这种毫无意义的死去,我确实……无法接受。
蝴蝶小姐,说的没错,那些孩子不该如此草率的牺牲,再有什么大义在身,我族也不该如此践踏他们。
为了讨伐恶鬼,而设计出如此不人道的选拔机制的我族,在某些方面,也确实和那些恶鬼,没有太大的区别。
本质上,这都是对生命的一种……漠视,二者,并无差异,无非,手段不同。
这场与恶鬼的较量太过漫长,太多的牺牲,已经麻痹了我们,本该拥有的人心,以至于手段越发过激,做事也越发不顾后果,总觉得,只要有神明相助,一切就都能按我们所想的那样……理所当然。
最终,才酿成了今日的大错,简直无知,又愚蠢……只是,如今想通这些,也为时已晚。”
长长的一声叹息,产屋敷再次看向女剑士,轻声说道:
“吉川,走吧,外面的剑士不会阻拦你的,你想去哪,就去哪,无需留在这里……”
“你要放我走?”
女剑士难以置信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产屋敷。
“你本就罪不至死,快走吧,不必陪我,在这赴死……”
产屋敷再次催促道,他如今已经身心俱疲,被蝴蝶强硬扯下的那块遮羞布,对他的内心造成了极为沉重的打击。
他现在,真的已经不想再看见任何人无谓牺牲了。
接下来会死的人,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吧……
目送着女剑士离开庭院,不多时,原本守护在庭院四周的剑士们也纷纷涌了进来,单膝跪地。
“主公大人!您找我们有何吩咐!”
他们都是产屋敷让自己的夫人在临走前通知过来的。
看着庭院内的这些剑士们,看着他们脸上那忠诚坚定,愿意随时为他赴死的神情,产屋敷那本就破碎的内心,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刺痛。
“对不起……”
看着他们,产屋敷深吸口气,那丑陋的脸上,是歉意的笑容。
“我以鬼杀队主公的名义宣布,自今夜起,自此时起,鬼杀队,即刻解散。”
“主公大人?!”
产屋敷的第一句话就把庭院内的一众剑士们镇住了,全都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他们并无资格参加此前的柱合会议,自然也不清楚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听我说……”
艰难抬手制止住他们,产屋敷缓缓说道:
“因为我的鲁莽,我的错误指挥,今夜,鬼杀队很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
但,不要害怕,此等危机,在过去的历史中,我等也曾遭遇过几次。
此前,我已经派出餸鸦,通知各大驻地进行转移,虽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也算是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如今的暂时解散,只不过是为未来的再次团聚,尽可能保留火种,你们无需为此难过,只要好好活下去,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诸位也一定会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那主公大人!您、您呢?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不必了……”
产屋敷轻轻摇头,抬眼望向头顶的漆黑夜幕。
“今日之事,错皆在我,总要有一个人去承担,更何况……我,也很想借这个机会,见一见她,看一看,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庭院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在这不算长的沉默中,其中一位剑士突然大声吼道:
“我愿与主公大人共进退!”
连锁反应由此产生,紧随这名剑士之后,剩余的剑士们也纷纷表态,谁都不愿意离开。
产屋敷轻声叹息,神情中尽是无奈与痛苦。
“愚蠢,这种牺牲,根本没有意义,不要再……!”
话说一半便再也说不出口,莫名的恐惧在这一瞬贯穿全身,神明的警示于这一刻强烈到了极致。
微凉的夜风吹过庭院,稍微卷起了地上的一丝尘土。
没有任何前兆,没发出任何声响,庭院中,众剑士身后,一道身穿和服的白发身影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那里。
除了受到神明提醒的产屋敷外,庭院内竟然没有一人察觉到这道身影的到来。
她站在那里,低着头,凝视着脚边那具被盖着白布的尸体,肩膀上,是一只早已奄奄一息的苍老渡鸦。
哪怕视线已经极为模糊,可产屋敷依然在第一眼认出了这道身影。
她就是继国惠子。
寂静的夜空下,毫不知情的众剑士身后,用最快速度从庄园赶来的惠子,就这么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的那块白布。
通透世界让她的目光能够穿透白布,清晰地看清隐藏其下的那具遗体。
再熟悉不过的身体,再熟悉不过的容貌,还有那再熟悉不过的蝴蝶发饰。
不会有错的,这具已经冰冷的遗体,就是蝴蝶惠花。
不会有错的……
瞳孔逐渐放大,惠子就这么站在那里,静静地凝望着蝴蝶的遗体,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散去。
她在想,这种时候,她究竟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对呢?
平静地看着蝴蝶的遗体,惠子没有哭,没有愤怒,没有暴躁,也没有失控。
她只是这么凝望着,一直凝望着,直到自己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心跳也逐渐加速,喉咙突然变得很疼,眼眶也渐渐变得湿润。
身体超越思维产生了异常的反应,这些反应又由细微逐渐变得强烈,最开始还只是一点,但很快就如墨水浸染惠子的全身,最终只在她的脑海中汇聚成了一句话——
蝴蝶死了啊……
大脑终于对眼前的一幕产生了反应,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惠子的心脏也终于感受到了那迟来的犹如撕裂般的疼痛。
可她仍然只是站着。
仅有的伤势是在腹部,是贯穿伤,创伤面积并不算大,血几乎都要流干了,身下早已染红一片,蝴蝶死亡的过程一定很漫长,很痛苦……
好奇怪,明明应该是这么痛苦的死亡,可为什么蝴蝶的脸上是笑着的表情?
好奇怪,明明应该是哭出来的场景,可为什么……她竟然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现在应该哭出来的,对吧?
她应该立刻跪在蝴蝶的遗体旁嚎啕大哭的,对吧?
可为什么,她还能如此平静地站在这里,思考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呢?
“蝴蝶?”
心脏的疼痛逐渐一点点消失,惠子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脚边蝴蝶的遗体,泪水从脸颊滑落而不自知。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蝴蝶已经死了……对吧?
可是为什么……她怎么什么都感觉不到?
“你、你是谁?!”
“她的眼睛……是十二鬼月!她是上弦壹!该死!她怎么会……”
“保护主公大人!快保护主公大人!”
剑士们终于察觉到了惠子的到来,在一片嘈杂声中,拔刀的声音接连响起。
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惠子就这么失神地站在原地。
对了,得赶紧找个地方,先把蝴蝶埋起来才对……
对,不能把蝴蝶就这么丢在这里,得好好埋起来……
“晚上好,继国惠子小姐……”
“主公大人?!”
耳畔好像传来了谁的声音,惠子缓缓转过头,她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的平静,那已经晦暗的血红双眼中,目光第一次投向了被一众剑士保护在后方的产屋敷。
这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与眼睛里没有丝毫起伏的惠子不同,产屋敷的眼里满是好奇。
他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堕落的神之子的妹妹。
撑着那病弱的身躯,产屋敷竭尽全力站起身,他想尽可能再靠近惠子一些,尽可能看清她的模样。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她,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给鬼杀队带来了无数血泪的恶鬼,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在这股动力的驱使下,他不用任何人搀扶,就摇摇晃晃地穿过了身前的一众剑士,径直走到惠子面前几米的位置。
“继国惠子小姐……”
模糊的视线终于能够完全看清惠子的容貌,产屋敷第一眼看到的,是她那没有丝毫表情的精致面容,那晦暗空洞的眼睛。
她的周身,无比空荡,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感觉不到。
“你……很漂亮,非常漂亮……”
抬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产屋敷有些喘息。
“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漂亮的花……这世间,恐怕少有能比你更加美丽的女子……
但是,你知道吗……你只是一朵花,一朵毫无气味……毫无触感的……空白之花……
你的身上,我感觉不到任何的……善恶,良知,道德……有的,只是空白……与虚无……
可否告诉我,像你这样空无一物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活在这世间的呢?”
看清惠子的第一眼,让产屋敷无比的意外。
他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浑身充满邪恶与暴虐气息的极恶之鬼,但现实却并非如此。
这只恶鬼的身上,由内到外,空无一物,仿若行尸走肉。
“继国惠子小姐,你过去,杀过很多的人……”
看着一言不发的惠子,产屋敷继续问道:
“可以告诉我,在杀死那些人时,你的心里,是在想着什么吗?
你的内心,是否对此有一丝丝特别的触感?无论是开心、难过、悲伤、痛苦……在杀他们时,这些感觉,你可曾有过?
他们的死亡,又是否曾让你产生过一丝丝的……愧疚?”
在产屋敷这一句句的询问中,意识逐渐回归,大脑再度开始运转,那晦暗的眼睛里也终于有了一丝涟漪。
惠子没有回应他,她缓缓跪坐在地,平静地掀开白布,将蝴蝶的尸体抱在怀中,从黑泥中取出那件还未来得及送出的斗篷,轻轻盖在她冰冷的身躯上。
“蝴蝶,别怕。”
抬手替蝴蝶整理好凌乱的发丝,惠子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我马上就让他们下去见你。”
面带微笑,让蝴蝶靠在自己的大腿上,惠子这才抬起头,看向一旁耐心等待的产屋敷。
“你想知道答案,是吗……好,那我满足你。”
“我的回答是,完全没有。”
双眼冷如冰窟,惠子用那明明笑着,却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
“是的,你说的没错,我的内心一片空白,除了我在意的人外,我视这世间所有生物都为草芥,我既不在意他们的生,也不在意他们的死,只要他们未曾影响到我。”
“原来,是这样吗……”
闻言,产屋敷有些愣神。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未曾有过吗?”
看着他那丑陋的脸,看着他那仿佛要寻求什么的目光,惠子突然笑了,那笑意中满是嘲讽。
“五十多年前,曾有一位敢于对我出手,最后又向我乞降的猎鬼人。”
指尖温柔地轻轻抚过蝴蝶那苍白冰冷的脸庞,她缓缓抬头,似是回忆。
“他说,他愿意接受我的条件,愿意自断手筋,丢弃日轮刀,只要我能放过他的性命,可我还是把他杀了。
他临死前很不解,因为他觉得我很强,他认为他在我面前只不过是一只蝼蚁,认为我应该不会介意这么一只蝼蚁的挑衅,认为对我而言,把他杀了放了其实都是一样的。
嗯,确实,事实的确如此,但是啊产屋敷……我一直无法理解,难道就因为我强,因为我游刃有余,所以我就必须迁就你们?而你们就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来杀我?哪怕失败了我也必须放你们一马?
按照你们的逻辑,若我哪一天遇到了比我强的猎鬼人,当我跪下来向他乞降时,那他是不是也应该留我一命啊?
我想你们绝对不会吧,你们只会杀我杀得更痛快,不是吗?
令人作呕的虚伪,简直可笑至极。
你听好,产屋敷,想杀我的人,我在杀死他的时候,不会有任何的愧疚,只要他动手了,无论是蝼蚁还是强者,我都一定会把他杀死,绝不留手。
这个回答,够清楚吗?”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想法吗……只是,继国惠子小姐,还有另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你的回答。”
看着惠子,产屋敷再次问道。
“那晚,驻地里的那些人呢?难道他们,也是如此吗?”
“呵……”
惠子低头笑了,她微微眯着眼,笑容中的嘲讽更甚。
“我来之前,你们的岩柱也曾问过我这样的问题,问我在驻地杀了这么多人,内心不会感到愧疚吗?
我觉得很可笑,驻地那晚,我从未动手杀过任何一人,我不过就是将那些想要逃走的人抓了回来,让猗窝座去决定他们的生死罢了。
他又问我,难道这就不算杀人了吗,让他们就这么逃走,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就如我所言,我既不在意他们的生,也不在意他们的死。
所以,你们既然认为让我放走他们是可以的,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反过来想,我把他们再抓回来,这也是可以的?
产屋敷,你或许会认为是我嗜杀,想杀人还要找理由,觉得是我伪善,但我明确地告诉你,我根本就不在意那些人,在我眼中,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加起来,都还没有那位大人交给我的任务重要。
他们是生是死,我也根本不想操心,如果猗窝座想放走他们,我不会有任何犹豫,反之,猗窝座想把他们都杀了,我也不会有任何阻拦。”
轻轻将蝴蝶放下,惠子站起身,一步步向产屋敷走去。
“产屋敷,你们总想将你们的善恶观套到我头上,想强迫我站在你们的立场上去思考,觉得我应该这么去做,应该那么去做。
我对此真的无法理解,你们为什么非要用人类的标准来要求一头猛虎?
猛虎在捕食野兔的时候,难道会因为野兔那一堆所谓的大道理,就放下自己的爪子吗?
为生存而捕猎,为生存而反抗,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这世间万物的底层逻辑,难道只是因为被捕猎的对象换成了你们,你就觉得不舒服,不合理了吗?
少拿你那些大道理往我身上套,人与鬼之间的斗争,与你们那所谓的正义,良善的光正伟毫无关系,这是两个种族之间的斗争,而生存的斗争,无关正义。
所以,我从未有任何一刻觉得,我杀你们是错误的行为,同理,我也从不觉得你们想杀我是错误的,我们彼此一直都在这么做,区别只在于,你们做不到而已。”
极恶之花于此刻彰显无疑。
产屋敷在这一刻终于清楚,面前人的真正色彩。
不同于那些明显的邪恶与暴虐,继国惠子的“恶”很是特别。
她没有善,也没有恶,她的善恶是一片完全的空白。
可正因如此,正因她鬼的身份,使得她的这片空白对人类而言,就成了最大的恶。
因为她没有人类本应该拥有的绝大多数道德和认知,她做事不存在人类共有的底线,她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人或事,只会依靠最普遍的自然法则去做出判断。
而这种判断,对站在她敌对方的人类而言,往往是灾难性的。
就如驻地那夜。
她对那些本可以逃走的人其实没有任何的厌恶,也没有任何想要杀他们的欲望,在她眼中,那些人和脚边的蚂蚁,池塘里的金鱼,路边的猫猫狗狗毫无区别。
如她所言,除了自己在意的人以外,她将这世间一切生灵都视作草芥,将他们都放在了完全相同的位置上,无论是人类,恶鬼,亦或是其他动物,都是如此。
所以,她才能毫不犹豫地将他们都抓回来,任由另外那只恶鬼随意处置。
继国惠子,原来,这就是最真实的你吗……
“而蝴蝶,也是如此。”
并不清楚产屋敷此刻的内心所想,也不在意,惠子站在他面前,那血红的双眸中,眼底光芒尽散。
“蝴蝶做错了事,我明白的,我非常明白,她为了我,伤害了无辜的人,有此下场,是她罪有应得,所以,你们杀死她是非常合理的行为。
是我无能,所以保护不了蝴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同样的,你们无能,所以你们杀不了我,只能任我屠宰。”
看着产屋敷,看着那一众已经被恐惧支配全身的剑士,惠子手中,黑泥化作刀刃,缓缓举起。
“产屋敷,你记住,我们的世界不是讲大道理就行得通的,无能与软弱,只会让你的敌人在掠夺和伤害你的时候,更加痛快。
别怨我,要怪,就怪你在遇到危难的时候,没有能够去改变的能力吧……好了,上路吧。”
上弦壹笑着,终于将那屠杀的刀刃落下,无数月牙冲天而起,恐怖的斩击将庭院瞬间荡为废墟!
夜幕下,月牙的斩击一次又一次落下,在这片废墟里反复犁过,凄厉的哀嚎不断回响,鲜血在喷洒,残肢断臂到处飞舞,脏器混杂着泥土四处洒落,放眼望去,遍地都是碎肉。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直到耳边再也没有任何人的凄嚎。
惠子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刀刃。
她的身前,已经无人生还,那产屋敷,也在第一道斩击落下时就被劈成数截,鲜血与脑浆撒得遍地都是。
“蝴蝶,你看,我把他们都杀了,我已经帮你把他们全都杀了……”
是的,她复仇了,她替蝴蝶复仇了。
这时候她应该感到高兴了,对吧?
她应该感到痛快了,对吧?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
为什么,她的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
好累,真的好累……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亮落下,直到天色渐明。
惠子就这么站着,看着面前的废墟,看着那一堆堆的残缺尸体,内心没有丝毫喜悦,也没有丝毫快感,只感觉心里空空荡荡,无比疲惫……
她终于明白了。
是的,她明白的。
因为蝴蝶已经死了啊。
因为蝴蝶已经死了,所以杀再多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就算报复再多,又有什么用?
在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惠子的内心于这一刻彻底死去。
她的眼中,映照着那遍地的残破尸体。
抱歉呢,缘一兄长,我好像打破我们之间的约定了,我是不是不应该杀他们的?
算了,无所谓了……
等我下去后,您再好好骂我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从地平线下透了出来,惠子抬头看向它,看着那即将落到自己身上的光芒,却毫无要躲避的意思。
过去这一百多年的时光,在这一刻于脑海中快速走过。
出生,年幼,长大,变鬼,然后是无尽的岁月。
仔细想来,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对她而言真正能称得上快乐的,好似也不过寥寥数载,余下的,不过都是空度罢了……
这是何等凄惨,何等无趣,又何等可笑……
想到这里,惠子凄凉地笑了,眼角有泪光涌出。
无限的疲惫在这一刻涌来,迎着即将落下的阳光,她扔掉手中的刀刃,就这么站在原地,缓缓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岩胜兄长,您的妹妹,要先走一步了……
蝴蝶,等着我,我马上就去找你……
可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却有一阵风突然吹过。
这风来得是如此猛烈,一下子就掀起了那件盖在蝴蝶身上的斗篷。
它是如此地凑巧,在阳光落下的最后一刻,将这件斗篷高高吹起,旋转着,落到了惠子身上。
阳光终于照耀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可斗篷却在风力的作用下紧紧贴合着惠子的身体,将这致命的阳光死死隔绝在外,不让它们伤到她丝毫。
究竟是要什么样的风,才能吹起这么重的一件斗篷?
【笨蛋妹妹,别不珍惜自己的命。】
模模糊糊之间,惠子隐约感觉到,这风中,好似有什么人正靠在她的身后,轻轻抱着她。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好好活下去的吗?】
耳畔好似响起了什么声音,惠子下意识睁眼。
“蝴蝶?”
【别害怕,别难过,离别只是暂时的。】
“蝴蝶,等等,别走……”
【一无所有,便是重新开始,从今天起你要好好活着,不再为任何人,不再受任何约束,就只为自己而活。】
眼前好似有虚影闪过,惠子慌乱地想去抓住,可手却在伸出斗篷的刹那,便被阳光一寸寸灼烧湮灭。
这咫尺之距,是她触不可及的距离。
【相信姐姐,我们一定会在未来,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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