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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殿前欢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杀人从来不亮剑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杀人从来不亮剑

  言冰云出门之前,被范闲唤住了。范闲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问道:“有没有洪常青和启年小组的消息?”

  从大东山上逃下来后,范闲直冲澹州,那艘白色帆船上的亲信,都在那次追杀中被冲散。虽然最后燕小乙死在范闲的重狙之下,但范闲一直很担心,青娃和那些亲信下属的死活,叛军既然有能力封了大东山,州郡方面也如长公主所愿给出回报,自然有办法封住东山路回京的道路。

  言冰云薄薄的双唇紧紧抿着,半晌后说道:“没有消息。”他看了范闲一眼,表示自己已经脱离院务一个月,对于这方面的情报了解不是很充分。

  范闲摇了摇头:“不用安慰我,没消息就是坏消息。”

  “好吧,我承认自己还有渠道知道院里的情报。”言冰云看着他,说道:“有件很古怪的事,东山路那方面的情报系统,我指的不只是院里的,是所有的情报回馈系统,似乎都失效了,最近的消息是三天前到的。”

  听到这个消息,范闲心头一紧,手掌心里渐渐渗出汗来,嘴里有些发干,但面色却是强自伪装着镇定,强颜说道:“别的地方,暂时理会不到,我们先把京都的事情搞定。”

  言冰云掸了掸身上轻衫上的灰尘,低着头说道:“你把腰牌给了我,等若是把一千多人的指挥权交给了我,要不要给我一个方略?”

  范闲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按既定方针办。”

  言冰云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会死很多人的。”

  “我自己不想死。”范闲冷着脸回望了他一眼,说道:“我要求你必须控制住十三城门司,这是问题的关键。”

  言冰云没有表决心表忠心。只是很直接地摇头说道:“就凭监察院,根本无法控制十三城门司。”

  “太后掌着城门司,便不会允许秦家和叶家的军队入京。”范闲看着言冰云说道:“老人家不想京都陷入战火之中,我们需要做的,是帮助宫里控制。”

  十三城门司,其实只是一座衙门,管着京都内外的九处城门。如果长公主方面对十三城门司地渗透一直在进行,只怕此时已经将城门司的掌控权从太后的手中夺了过来。

  言冰云摇着头:“赌一命于一门。这是很愚蠢的计划。”

  范闲微涩一笑,说道:“没有办法,手头只有不敢全盘指望的禁军,可不敢和秦家叶家在京都硬拼……都说叶重回了定州,可是谁会信呢?”

  “十三城门司守不住怎么办?”言冰云微嘲说道:“关于培植亲信于朝中这种手段,你我可不是那些老一辈人物的对手,长公主在城门司中肯定有人。”

  范闲自嘲地笑了起来,站起身来。拍了拍言冰云的肩膀:“就算阻止不了秦家大军入京,可是至少秦家什么时候到,多少人到,怎么到,你总能事先就查清楚。”

  言冰云的肩膀一片寒冷。用微惊地眼光看着范闲。

  范闲平静望着他:“你说过,老一辈最喜欢玩这种背叛与死间的戏码……我知道老跛子底下有人……是准备玩死老秦家的死间。”

  言冰云苦笑了起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父亲便是院长在秦老爷子那边埋了数十年的棋子。”范闲微笑说道:“如此一来,秦家的军队要做些什么。都在你我掌握之中,争取打个完美的时间差,应该是可行的。”

  言冰云叹了口气,行了一礼,沉默地离开了孙府。

  言冰云走后,范闲开始坐在孙颦儿姑娘的闺房里扳手指头,不是在算自己重生以后挣了多少银子,而是在算时间。算计手中自己可以控制地力量,能在京都里造成怎样的波动,算来算去,他终究还是必须承认,如果秦叶二家的大军入京,自己还是只有去打游击去。

  所以在大军入京之前,他必须对皇宫中的势力发动雷霆一击,婉儿。宁才人。宜贵嫔,还有如今不知心境如何的老三。是他必须救出来地几个人。

  只要将这些人救了出来,他什么都不怕——拿着重狙打游击,范闲无法想像,有谁能够奈何得了自己。

  只是感觉还是有些憋屈,至少无法与长公主方面进行正面的沙场对决,让他不得已地要选择一击而退。一念及此,他不禁开始大摇其头,心想陛下如果知道今天的庆国会沦落到如此局面,会不会后悔当年严禁自己与军方有任何接触?

  天下七路精兵,竟无一路可为自己所用,范闲苦笑无语。

  然而范闲依然信心十足,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渐渐熄去的灯火,脸色一片平静,心中开始对这件事情有了一些乐观地判断,对某些长辈的信心也越来越足了。

  “小范大人。”见言冰云走了,一直安静坐在自己房中的孙家小姐讷讷走了出来,此时的她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激动与惶恐,回复到一位大家闺秀应有的自矜与内敛,只是偶尔瞄向范闲的眼色,才会暴露她内心的复杂情绪。

  “称我安之好了。”范闲极为温和地回了一礼。

  孙颦儿心中感慨万千,也隐隐猜到小范大人先前与那位出名的小言公子在商谈什么事情,不禁有些害怕,又因为想到可以帮助小范大人,而有些激动。她低下头,轻声说道:“小范大人,我只是个女儿家,并不知道朝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

  她抬起脸来,勇敢地望着范闲:“但我相信您。所以您需要我做什么,尽请直言。”

  范闲沉默片刻,展颜笑道:“朝廷如今奸贼当道,君无君,臣不臣,子不子,国将不国,本官抛了这身骨肉。也要试着将宫中龙椅上那些逆贼恶子拉下马来。姑娘若愿助我,不须多行何事,只须收容在下在此停留数日。”

  孙颦儿微感讶异,没有想到小范大人要求地如此之少,竟隐隐有些失望,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气说道:“大人,家父应该对您有所帮助。”

  范闲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其实现在有孙府做为居中地,已经帮了他极大的忙,至少从此以后,他可以十分方便地通过言冰云联络自己在京都的属下。整个计划的开始,便是从这位小姐的闺房中开始。

  “若有机缘,确需小姐引见一下令尊,有许多事情还需要孙大人襄助。”范闲可不敢完全相信一位姑娘家。可以说动堂堂京都府尹改变立场,然而有了孙颦儿从中做桥,只待时机变化,范闲一方占优之时,孙大人未尝不能做些添花之举,而范闲也不会拒绝。

  孙颦儿的脸色羞愧之色渐浓,半晌后咬着下唇说道:“其实……颦儿实在不孝,所以敢请小范大人……还请对家父多多宽容。”

  孙大人奉太后旨意捉拿范闲。孙颦儿却将他藏在自己地闺房里,一旦日后范闲真的翻身,谁能知道他会怎么收拾曾经害过自己地人?孙颦儿心里清楚,皇权之争,何等血腥,自己地冲动之举,只怕将来会害得父亲不浅,所以才会有不孝之说。

  范闲叹了一口气。怜惜地看着这位柔弱的姑娘家。心中不禁涌起些许欠疚来,安慰道:“姑娘放心。若朝廷正道得匡,安之保证……令尊至少生命无忧,若他肯幡然悔悟,那便是功臣了。”

  孙颦儿得了他地应诺,喜悦地抹去新滴出来的眼泪,全然没有想过政治人物的承诺是否会算数,对着范闲深深一福:“谢过小范大人。”

  “我才应该谢谢姑娘。”范闲对着孙颦儿郑重地深深一礼,温柔说道:“安之虽称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个好杀之人,京都之事,安之亦愿太后娘娘能看清真相,一应和平解决,不需要流血。”

  二人相对一礼,看似在拜天拜地,大觉不妥,讷讷起身,范闲转身再看窗外寂寞天,银离月,在心中自嘲想着,如此清疏夜,怎是杀人天?

  和亲王府外面有些神秘地影子在穿梭,而负责王府守护的侍卫们却是正眼都不会去看一眼,因为他们知道,那些是内廷的探子,或许还有些枢密院的眼线,只不过大家心知肚明彼此的存在,谁也不会率先去挑动什么。

  王爷如今手中执掌着禁军,只要军权一日不削,京都各方势力对于这座王府就必须保持着无上的尊敬与巴结。

  自从陛下遇刺的消息传出,太后娘娘大闭宫门,严旨镇压各方蠢蠢欲动之后,和亲王府便成为了京都各大势力瞩目的所在。而大皇子自己对于府中王妃家人下人地守护,更是严到了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毕竟是当年西征军的大统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厉狠劲儿完全摆了出来,竟是调了一队五百人的禁军,将自己的王府围住了,如此一来,即便宫中出了什么事情,大皇子地亲信,也能将王府的安全维系到最后一刻。

  至于这合不合体例,违不违庆律,没有人敢多加置言,因为京中最多的军队就掌握在大皇子的手中,他要这样做,谁也没辄——在皇太后默许地情况下。

  而那些有足够勇气说话的文臣们……已经于今日太极殿上,被尽数逮入了大狱之中。

  庆国如今无君,那便是谁的兵多,谁的声音就大。

  和亲王府的二管家从大门旁的门厢处走了出来,压低声音与护卫们说了几句什么,似是在表示慰问,紧接着从护卫中行出一人,去府后安排了一辆马车。

  答答马蹄声中,一辆涂着王府标记的马车从黑暗中驶了出来,停在了王府的石阶之前。那些在王府四周进行护卫地禁军。将目光移了过来,却没有什么反应。

  如今的京都自然执行着十分严谨地宵禁,除了那些在各处坊中追缉范闲的势力,大街上基本是空无一人,依理论,肯定不允许有人深夜出行。但是此时要上马车的是大皇子府的二管家,禁军自然装作没有看见。

  二管家温和地与禁军校官打了个招呼,站在石阶上。眯眼往街头巷角的黑暗里望去,知道在那些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窥着自己的行踪,不过他并不担心什么,他这是要去见长公主府上地那位谋士,安排双方接下来地行动。

  是地,这位二管家,便是北齐小皇帝派驻京都地密谍头目。暗中瞒着王妃,将范闲在羊葱巷的行踪卖给长公主的那人。

  二管家的眉头渐渐舒展,他身负皇命,所以并不将王妃的愤怒放在眼里,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先斩后奏的。尤其是大皇子虽然派了禁军来此,但他人却被迫留滞宫中,不可能知道王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范闲是被自己府中的人出卖。

  他微笑着抬步下阶。准备登上马车。

  稳定地右手缓缓地掀开马车的车帘,二管家的眼瞳紧张地缩了起来,因为本来应该空无一人的马车中,竟有几个黑衣人正冷漠地看着自己!

  然后二管家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沿循着身体内地数个空洞,往自己的脑中侵入,寒意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痛感。

  他张大了嘴。却喊不出一个字节,只能嗬嗬地艰难喘着气,低下了头,终于看清了自己身上突然多出来的那三根铁钎!

  冰冷地铁钎无情地刺入他的身体,将他像无辜待宰的小鸡雏般串起来,温热的血,顺着铁钎上的出血槽汩汩地向外流着。

  “五处!”

  二管家在临死前的这一瞬间,终于认出了刺客的身份。知道对方便是自己那些南方威名极盛的同行。绝望地认了命。

  他出卖了范闲,便应该知道。自己会面临监察院无穷无尽地狙杀,只是他没有想到,这才几个时辰,一盘散沙似的监察院,怎么便重新拥有了强大的行动力。

  来不及思考了,二管家双手无力地攥着胸口上的铁钎,往马车下软了下去,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鲜血横流,生机全无。

  最先发现王府门口这次刺杀事件的,当然是近在咫尺的王府侍卫,然而他们被这血淋淋的一幕震骇住了心神,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有眼睁睁看着备受王妃信任地二管家,就这样被三把铁钎狠狠刺死,倒在了血泊之中,不停抽搐。

  而那辆马车已经在极快地时间内,开动了起来,碾过了二管家的身体,向着黑夜里冲了过去。

  在那些黑暗地角落里看着这幕的探子们,不由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在防卫森严的和亲王府门口,刺死了那位管家模样的人物。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躲在了王府自己的马车中,而且竟没有露出一丝痕迹。

  这些探子自然不会抢上去围捕马车中的刺客,而是兴奋地睁着眼,看着这幕好戏,纷纷猜测,是谁先动的手,呆会儿回去后,应该和自己的主子回报什么。

  “杀!”

  布置在王府外控防的禁军在略微一怔之后,用最快的速度反应了过来,齐声怒喝,手持长枪向那辆马车扎了过去。

  喀喀数声,拉马的骏马悲鸣初起,便被戮翻在地。禁军合围的杀伤力实在可怕,长枪齐出,马儿摔地,震起一片灰尘,而那辆马车也被生生扎停在了街中。

  而此时合围毕竟未成,在街口的方向留有一道豁口,马车碰的一声散成无数碎片,紧接着大量的浓烟被人从马车里炸了出来,烟中应是含着毒气,生生将四周的禁军逼退了少许,连声咳嗽。

  车中三名五处的刺客化成三道黑影,借着毒烟的掩护,冲出了豁口,在禁军合围之前,消失在了京都的黑夜中。

  只留下一句阴森冰冷的宣告。

  “这就是出卖范公爷的下场!”

  王府门口,毒烟散尽,管家丧命,禁军中毒治疗,一片哀沉紧张场面,而所有人的心中,都还在回响着刺客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是的,除了监察院里那些可怕的专业刺客,谁有这个能力,谁有这个胆量,敢在和亲王府的正门口行刺!

  陛下去后,陈院长中了东夷城大师的剧毒,范提司成了明文缉拿的朝廷钦犯,只是一日时间,往日里阴森之名震慑天下的监察院,顿时变成了一盘散沙,完全丧失了那种魔力。

  而这一场阴险而勇敢的刺杀,那一声宣告,终于再次告诉京都里的所有势力——小范大人还活着!监察院还在!

  那些出卖他的人,试图想杀的人,都将慢慢迎来监察院无休无止的报复,那些沉浸在黑暗中的谋杀,毒液,会将这座城池泡多久?会让多少人死去?

  王府外的混乱慌张与恐惧,并没有完全传入王府内,被重兵把守的王府显得格外平静。王妃冷漠着脸,坐在有些微凉的亭间,双眼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缓缓说道:“这是在警告我?”

  “不是。”言冰云缓缓站起身来,平静开口说道:“这是提司大人传达的诚意与讯息。”

  王妃转过头来,严肃地看着他的眼睛。

  言冰云不为所动,平缓说道:“王妃是王妃,不再是北齐的大公主,像二管家这种人,即便死的再多,想必您也不会心疼。”

  王妃心头一动,知道对方说的有道理,自己既已嫁入庆国,按范闲在羊葱巷的提醒,已然是庆国人,再为北方那位弟弟考虑再多,只怕对自己的将来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提司大人想传达的讯息很清楚。”言冰云平静道:“今夜死去的人们,将会逐步证实这一点——他已经重新掌握了监察院,。”

  王妃沉默少顷,开口说道:“我很愿意和小范大人合作。”她忽然微微笑了起来:“当然,除了谢谢小范大人杀人立志,也必须表示一下敬佩,实在是杀的好。”

  一切无须言语,彼此明了于心,王府门口那声喊,不知会迷惑多少人。

  王妃忽然开口凝重说道:“可是暗杀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正道,希望言大人慎重。”

  她很明白,范闲还处于被追缉之中,监察院的力量能够被聚拢起来,能够在这么短的半夜时间内,散透阴寒的力量,全因为面前这位官员的能力。暗杀立威的方针或许是范闲定的,具体的执行人却是面前这位。

  言冰云轻声说道:“院中的人早已经散开了,我们的优势就是在黑暗中。”

  他对王妃行了一礼,缓缓说道:“用提司大人的话讲,我们不亮剑,只杀人。至于具体的后果如何,太后会怎么反应,这是提司大人需要考虑的问题。”

  “今天夜里会死多少人?”王妃忧心忡忡地问道,如果范闲在京都真的掀起血雨腥风来,他难道真的不担心太后用铁血手段回报?宫里那些人怎么办?

  言冰云微微停顿了下,眉宇间那抹冷漠渐渐化成冷厉,说道:“十三城门司里有位统领应该已经死了,刑部有位侍郎应该也死了,王妃不需担心,这么大一场风波,总是有很多人应该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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