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云劫
乌云遮月，像是某种信号的开启，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的落妖山上空，蓦然间便云遮雾涌起来。
天地仿佛变成了一片黑色的，而在这处干涸的深潭底部，唯有蛇妖那两只骇人的竖瞳，倒映着猩红色的寒芒
异人志中有云：妖者，精怪之属，得大道者可化人形。眼下的这头怪蛇，口吐人言已是得道不远的征兆，化形是水到渠成之事，此时看上去便有了几分妖艳的味道。
寒潭之底，金羽亲眼目睹了妖蛇袭击柳清风的全过程。画面电光火石般穿过，纷乱的思绪堆叠之中，心境跟着起伏不定，若这柳清风葬身蛇腹，下一个遭殃的，不就是躺在青石之畔任天地宰割的自己吗？。
深潭幽幽，一抹绝望就这样在人的心底蔓延开来，落妖山中的风声渐大，生死抉择的时刻，金羽的眼睛深处，却蓦然生出了一股罕有的倔强之色，他强行摒弃住翻涌不止的杂念，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就此认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柳清风和自己就这么轻易的葬身在一个妖兽腹中。
喝！
风云激荡不止的无边夜色之下，诡异的宁静之中，赫然传出了一道异样的回声！
这时的金羽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些什么，他只是凭着本能，固执的认为，这时的他应该做些什么。而当一个人想要做什么之前，就得先发出声音。
那是一道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声音，这个声音很多人都听到过-在世俗繁华之地汇聚的茶馆酒楼里，在人间烟火的汇聚之地，一个老先生、一张桌子、一块惊堂木，惊堂木响四座俱静。
只是金羽此时的伤势已经彻底发作，心有余而气力不足，发出的声音自然比平时低沉许多，甚至显得突兀至极。
那怪蛇正打算一口吞掉柳清风，陡闻身后异响乍起，一时生了些许好奇，竟是暂时停下了动作，缓缓转过了蛇头，那对猩红色的竖瞳便望向了石畔旁呐喝的少年。
有恐怖的窒息之意夜色中疯狂涌动着，那怪蛇居高临下，像是在冷然嗤笑，蚍蜉何以撼动天地？！偏生这时，又一道异响生了出来。
那是一道金石铁器徒然坠地之音。
原来，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已然无力起身的金羽，竟是凭着顽强的意志，重新站了起来，再次拿起了那柄掉落在地的砍山断刀，然后拼尽全身积攒出的最后一丝力量，朝着数丈之外，那条有着山一般躯体的蛇妖掷去。
纵然身临绝境，亦要刀斩蛇妖！
带着无限的悲壮味道的断刀飞了出去，裹挟着少年的淡淡希望，然而终究人力有尽，因为中途失力而不甘的坠回了地面。
夜色下的刀光渐归尘土，看上去跟那些碎裂一地的石砾一般无二。
金羽有些遗憾的看了眼地上的断刀，倔强的眼神里透出了几分释然，断刀无语，因为它完成了作为一把刀的最后使命，他对不远处的柳清风略显憨痴的咧嘴一笑，随后嗵的一声，后背重重落到了青石上方，就此昏死了过去。
妖蛇先是好奇，而后望着地上的断刀有些诧异和不解，最后看着昏死过去的黑衣少年，两枚猩红色的竖瞳里，重新散发出了更加浓烈的嘲讽和不屑。
终究还是一个弱小的蝼蚁罢了。
柳清风看着青石上坠落的少年，不知为何的，心底深处蓦然唤醒了一些东西，他无法解释，自己精心下手、断然无法再次站立起来的少年是怎样完成那最后一击的，是强悍的求生意志吗？可都这个时候了，这少年怎么还能对对一个抓自己的人笑呢？是在笑自己的命运就要和他一样，都要去死了吗？
对这位威名赫赫的神捕而言，这一夜的巨变实在过于的匪夷所思，是一个凡夫俗子穷极想象也看不到的真实画面，然而都清晰的发生在眼前。
只是也只是猜到了今夜的开端，就在他恍神的时候，落妖山顶，那片笼罩苍穹的颜色再度发生了变化，以至于，深潭底部清醒着的一人一妖，竟是同时下意识的仰头望去。
本该结束在此刻的深潭战局，随着天地之色的改变，再次搁着了下来。
就在这时，干涸的寒潭间猛然传出了一道剧烈炸响，就像是某座大山被某种强悍的外力强行破开的声音。
昏死过去的金羽身子动了动，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可终究是没有苏醒过来。
按照常理而言，场中依旧清醒着的柳清风，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之后应该有所反应，但是令人诧异的是，这位中州第一神捕就像是没有听到那道声响一样，仍然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不知在看些什么。
而那条原本就要吞噬掉两个凡人的妖蛇，再也顾不得眼前的美味，像是预感到了某种即将降临的危险，不再理会眼前的一切，磨盘大小的蛇头一甩，顺着方才自己强行在谭底凿出的大洞，数十丈的身躯瞬间没入，眨眼便没了踪迹。
这妖蛇似乎恐惧至极，以至于在那股莫名的、骤然生发的巨大恐惧的支配之下，它连半分反抗的意志都不敢生出，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一眼来自天穹之上，只想抓紧一切时机迅速逃离寒潭，尽管这里是它千辛万苦才寻得，并有望借助此地的机缘，真正修出人形的绝佳道场。
此时，柳清风的目光已经完全被夜空中所闪耀的事物所吸引住了，他想穷尽毕生的所学所见，极尽世上所有形容的词汇，还是徒然的发现。还是无法正确的描述眼中所见，之事物之璀璨，之瑰丽，之惊世骇俗。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
那道突兀出现在天空的事物起初并不明亮，只是像一颗停留在宇宙深处的星辰，散发着幽暗的光芒，却在呼吸之间突破了那道落妖山上空遮天毕月的层层黑云，倏忽间来到了温暖的人间。
像是夜空中的一颗太阳。
一颗给整个人间带来无尽光明的太阳。
光彩夺目却不耀眼，反而温暖无边。
然后，这颗穿破厚重云层的太阳，赫然在人间的天空之中碎裂成亿万道细碎的光芒，所照之地，顷刻驱走了世间所有的阴晦和污浊，整座落妖山都在无声的震颤着，数万诞生于此间的妖灵之属，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随着这颗太阳的到来，同时慌不择步的遁出了藏身的洞府，不约而同的匍匐于地，向着来自天空的那个存在，纷纷磕头如捣蒜。
生怕没有及时展示自己绝对臣服的意志。
平静了数千年的落妖山，这一刻豁然沉浸在一种寂静的沸腾之中。
而那条仗着地势之利，瞬息遁出数十里地的蛇妖，忽而自数百米深的地底发出了数道凄厉的嘶鸣，所在大地随之如地牛翻滚，腾空而起的尘烟落下之后，长达数十丈的巨大蛇驱曝露了出来，却是一幅奄奄一息的景象。下一刻，有成百上千道的细碎金芒陡然自蛇驱各处透射而出，恍若天火滚过蛇躯，一条眼看得道在即的蛇妖，就此灰飞烟灭。
那些迸射而出的淡金妖血都没来得及落地，便被这千百道涌荡在天地间的光明，骤然蒸发殆尽。
一颗散发着七色辉光的珠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坠地的烟尘上空，那些尚未消散的细碎金芒被这颗七色彩珠吸引，争先恐后的涌进了珠子体内，半晌过后，无数蕴藏在珠子表面的辉芒缓缓内敛，继而消失不见。
神秘珠子听到了某种召唤一般，沿着燥热的天空，笔直的撕裂出一道金色隧道，就此消失在了那颗‘太阳’之中。
柳清风是个凡人，没有通天的法力，除了头顶‘太阳’映照出的那片金色，数十里之外发生的事情自是无法看见，他只是有些固执的昂着这辈子都没怎么低过的头颅，呆呆的望着那片铺满天空的金黄，似乎要探寻清楚，苍穹之上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神奇，令得天地都被它的锋芒遮盖。
然后记忆便在这一刻中断了，下一秒，这位中州第一神捕的身形出现在了落妖山的入口边缘，进入了酣然无比的沉睡。身上那些来自蛇妖的内伤和外伤瞬间愈合了，如同服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他的的脸上残留淡淡的笑意，仿佛做着一场此生最大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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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孤鸿一般的高大身影凭空而现，一身黑袍，就那么站在那片涂满金黄的黑云之下。
仿佛承载着无穷能量的黑云正在拼力挤压着阻挡自己的那片金黄，正是这个黑袍人以精纯剑意铸就而成的金色结界。
而在无穷无尽的黑云深处，有电芒萦绕的紫色雷池，蕴含的能量足以灭山填海，却总是在一次次撞击那片剑意结界之后无功而返，只能在结界的边缘处不断的摩擦和徘徊，偶有些许的雷芒透过，那个高大的身影也只是轻弹一指，天地间便又铺满了光明。
先前轻易斩杀蛇妖，以及柳清风眼中所见，那个犹如太阳一般的事物，正是黑袍人一手造就的无上剑意。
这时，黑袍人看向了山中某处，眉峰掠过一道不加掩饰的狂意，剑意巡山妖魔叩头，一条小小蛇妖也敢擅自逃离！
“道友，当真要与天道抗衡吗？”
云层深处，猛然传来了一道冷喝。
只见苍穹之上，正西之地，有一白衣青年傲立云上，他手执一把紫电交织剑身的的灵剑，有无尽的雷电之威正自剑尖儿破体而出，源源不断的汇进厚重的云层。此时的那片黑云，在这白衣青年的加持之下，已成一处威力无穷的雷域。
“天道？谁是天？谁的道？”
黑袍人发出了一连串的反问，“仙人们自诩守卫了天道数万年，可这数万年未曾改变的天道，全部皆由上古仙人们拟定，”这些字迹犹如一记记钟声回荡在云霄之间，“无数有灵众的命运操控在天道之下，但是可有人想过一个问题，千万年过去了，世间万物都在发生着改变，唯有天道不变？”
天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正南方的黑色云层无声无息的染上了一层鲜红，那里的云朵正涌动出了各种形状，看上去分外醒目。
一位仙子跃云而出，是一张清丽出尘的精致面孔，却身着一身世俗的明艳红妆，在仙子的手腕之间，有道摇曳而出的白色彩带正在黑云深处凌空而舞，像在诉说着一场惊世的离别之殇。
“叶道友，”红妆女子朱唇轻启，一对看不出情绪变化的星辰眸子在轻轻闪动，“天道固然无情，却也保了这方天地千万年的无恙，你却要一句话全部推翻，还想强行给魔域打开一道穿越之门，可曾为那山下的亿万生灵的想过？”
这次换做黑袍人沉默半晌，似被戳中了痛处。
“束手就擒吧，”红妆女子的声音有些微颤，还想争取些什么，“念在你往日的功勋和情分上，仙主大人想必不会--。”
“你我都看到了那幅画卷，”黑袍人骤然厉声截断了她的话音，“雪--洛道友，在那幅画面里，我们看到的可不止是人间的末日，也是仙人们的末日啊。”
“住口！”
正北穹苍，一道威严至极的声音断喝而出，“叶孤鸿，你以一个尚未发生的破碎梦境，便要行这反天之举，而置亿万人间生灵安危不顾，这是罪业滔天！”
有龙吟呼啸而起，裹挟着无尽的龙威滚滚而来，瞬间将那处的金色结界压低了几分。
“诸位道友无需多言！”
叶孤鸿声音显出了决然之色，“叶某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作为修行大道，自是时刻做好了殉道的准备。”
此话一出，正西方的云层深处的雷电光芒轰然暴盛，隐约就要跳出漩涡的迹象，南方的那片黑云瞬间就要凝固成一朵红云。
刹那之间，白衣青年怒不可泄，红妆仙子的面容渐寒，一袭红衣渐烈，眼眶渐红。与此同时的正北之地，一头以精纯水法凝聚而成的青龙，缓缓自抬起了巨大的龙头。
“几千年过去了，人类的废话还是这么多！”
就在这时，一道浓烈的讥讽突然响了起来，就见在黑袍人的正下方，一个山峰一般大小的黑色躯体自落妖山脉突兀现世，细看之下，竟是一条通体玄黑的巍巍大狗。与它相比，方才那条拥有数十丈身躯的蛇妖，如同蝼蚁。
随着这条身若山峰的黑狗出现，一股令人窒息的强大妖气登时在这片天地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接下来的一幕更是骇人，这头突兀出现的盖世大妖，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朝着天空的一口咬了下去。
那是天上三位仙人联手、再借助仙主法器‘镇仙’，才合力造就而出的‘黑云劫’也无法轻易打破的，剑意凝结而成的结界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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