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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承·南柯梦(13)


代忆兰同意将许云声个人对外的商业合作交由暮山文化代理。当然,不是没有人善意提醒,暮山文化这家公司,是知名的小作坊,为了赚钱签下代价高昂的对赌协议,旗下艺人都只作赚钱工具,连银熊奖影后池小熙都被气跑,业内口碑很不好听。陆梓君是他们唯一拿得出手的顶流爱豆,《长命女》播出后一度路人缘极高,结果硬生生被公司运营成黑红路线,毁誉满身,致使粉丝怨声载道。为许云声的长远考虑,与他们的合作最好慎之又慎。

        可惜代忆兰不以为然,一语点破:“现如今,有哪位流量背后的经纪公司口碑能好的?”

        对方很尴尬,只好给自己寻台阶下:“这……不愧是代老师,居然将娱乐圈的现状看得这么透彻。”

        “我不了解娱乐圈,只了解人性。”代忆兰冷冷道,“当初姚新月背信弃义,撕毁合同跳槽。你猜观众们怎么说?他们说是省昆有错在先,家里头照着两轮五旦1的好月亮,偏偏只捧陈月,不捧新月。那姚美人伤心透顶,才离开另谋高就。呵,净说哪门子的糊涂话!省昆培养姚新月整整十五年!职称、比赛、演出机会,哪样亏待了她?同门师妹坐那么多年冷板凳是活该,演一场李香君便是厚此薄彼,抢了她的出路。——梨园行当尚且如此,那些流量艺人背后的龌龊,当真便是经纪公司仗势欺人、不讲道义么?”

        她洞若观火,总结道:“人性如此,凡牵扯利益,莫过如是。”

        不过代忆兰私下也曾警告过许云声:“与暮山文化的合作,是他们看上昆曲这块文化招牌,而我看上他们的商业资源,大家相互利用,便是共赢。泊舟,你不必真心把他们当成朋友,尤其那个叫裴莫的,长了一张狐媚脸,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云声想起那晚的饭局,代忆兰待裴枕书态度亲昵,一口一个“囡囡”,恨不得把对方当做亲孙女。当然诸如此的场面话本来也做不得数,但原先那么热情,转脸就说人家不是什么好东西,许云声还是觉得荒诞。

        “你懂什么。”代忆兰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是啊,抚养他一个外姓人,教他学戏,替他更名,抹去那个“云”字……一切不都是为了他好么。许云声敷衍地勾起唇角,眼底殊无笑意,不愿再多言:“我知道了。”

        《经声莲海》作为同名影视剧的主题曲,mv本是剧方剪辑的剧情宣传片,许云声的意外走红使制作组决心趁热打铁,再打造一版昆曲版mv。他们不知走了什么渠道,竟实现故宫实景,同样折腾到后半夜。许云声那会还缺乏和影视行业打交道的经验,不懂得在一行通告就等同于废纸。也许通告上标注的是“下午两点正式开拍”,但为了避免过分失望,你最好直接当成大夜来对待。

        故宫规矩繁多,只给了乾西五所的漱芳斋作为拍摄地,且严格控制进场人数,需提前提交身/份/证进行申报,总共不得超过40人。摄制组在故宫闭馆后抓紧时间从东华门进场,这次陆梓君一行倒没有迟到,奈何灯光、机位、收音……出问题的环节永远那么多,许云声只好在帐篷中无奈等待。

        许云声当日扮作淳于棼,妆容服饰极尽华丽,端坐在小风扇前,旁边化妆师不停给他补粉,生怕妆容花掉。为此化妆师还振振有词:“收音效果不好,导演就会说再来一遍,但等到拍摄时还没交妆,导演可不会说再等一会,一切全是妆造组的错——这一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许云声一时大气不敢出,生怕给化妆师的工作带来麻烦。由于没有搭建多余的帐篷,陆梓君拍完平面回来,就坐在他对面歇息,见状笑问:“为何一动不动?”

        两人为了新歌的宣传同台合作过几次,许云声逐渐摸清了陆梓君的性格,并非摄像头前的温其如玉,反应机敏。事实上,生活中的他偏于内敛寡言,又因为工作压力大,情绪颇有些阴晴不定。只不过他绝少发作,心情好时,待工作人员很客气,会微笑着打招呼,心情不好时,也会微笑,只是不理人,在角落一言不发地抽烟——正如录音那晚他没和许云声说哪怕一句话。

        既然主动与自己搭话,许云声猜他今晚心情应该不错,便道:“我不敢动,这个发型容易乱。”

        陆梓君当晚也是古装扮相,是许多化妆师最爱的半披发,虽不符合历史常识,但黑漆漆的长发垂落肩头,倒真衬得他面若冠玉,眸如灿星,顾盼之间,勾人心魄。他说:“你别听emily的,她就爱唬人。”

        emily正是那位化妆师的名字,自然不是真名,这一行开工堪比网友线下聚会,几乎听不到几个正儿八经的名字,许云声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大家都管裴枕书喊“裴莫”这个代号。陆梓君上下打量着许云声的造型,忽然说:“这身戏服,是你10年在人民大会堂演《南柯梦》时穿的那套。”

        这句开场白令许云声深感意外:“你知道?”

        陆梓君闲着也是闲着,托腮回忆说:“那时我是大三学生,贫穷潦倒,亟需用钱,盛嘉——你大概没听说过——是家经纪公司,邀我签约。虽然在此之前,我兼职当过平面模特,但娱乐圈这条路,艰难险阻,真要走起来,前景未知。后来,青春版《南柯梦》首演,我妹妹爱听戏,我便邀她去了。学生票在最后一排,除非举望远镜,否则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你在台上唱‘诸色皆空,万法唯识’,全场轰动。你不过十八岁,比我小那么多,就已经登上人民大会堂,而我呢?”他说到这里笑了笑,垂下眼睫,“所以我签下那份合同。”

        签下合同,然后呢?他才变成那个万众瞩目、只言片语足以毁人一生的顶级流量么?许云声沉默半晌:“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

        “万物皆有缘法,不足为奇。”陆梓君温和道,“所以这次单曲需要和昆曲小生合作,我便第一个想到了你。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他说着,回头向助理文希要烟盒和打火机。文希很惶恐,小声解释故宫里决不允许见明火,他只好作罢,继续道,“我原以为,裴莫自出了那样的事后,是决不允许自己舍弃自尊再去恳求梨园届的前辈帮忙的,但没想到……她很厉害,真的,不管我个人对她看法如何,平心而论,她的确能力出众,豁得出脸皮,干的成大事——听说她已经为你谈妥了第一个综艺?”

        “是。”许云声答,“据说是央视十套的文化节目,室内录一天即可。”

        陆梓君听完直皱眉:“裴莫给你找央视?央视几个台的节目制作都是外包出去的,一般不肯给钱,有一次录id给了我三千块,据说是前所未有的高价,真的是大方,我只倒贴了化妆师两万七。”

        他倒说得坦然幽默,许云声笑了:“不管给不给钱,你们艺人应该都不会拒绝央视吧?”

        陆梓君亦微笑:“裴莫不会给我拒绝的机会。”顿了顿,“裴莫待人待己,都讲究一个‘狠’字,以后你会明白的。”

        陆梓君说到这里,目光从许云声身上移开至别处。溶溶月色下的紫禁城,雕梁画栋,朱墙琉璃瓦,无尽庄严,无尽辉煌,也无尽凄清。他似想起什么,笑叹道:“跟着裴莫,你会有好前程的。即使这份前程未必是你想要的,即使你看不上娱乐圈。”

        哪能啊,许云声在心底反驳,看不看得上你倒是另说,但娱乐圈——你们可是第一家给我买头等舱的甲方。

        暮山文化果然很有诚意,《经声莲海》的全新mv砸下血本,成品质量精良,使许云声打开了更广的知名度,当然也招致部分“露水”的不满,大骂许云声是吸血鬼,经纪公司简直变着法子压榨陆梓君奶新人。许云声面对私信里堆成山的辱骂,到底不能无动于衷,尝试回复几条,可惜对方只顾谩骂,全然无法沟通。裴枕书安慰道:已经很好了,至少还诞生了一批“云中君”的cp饭,若是女艺人,在这个厌女时代,早被喷上热搜八百回。

        许云声听罢满头问号:“云中君?”

        “是的哦,这是你们俩的cp名。”另有工作人员热情解释,抿唇微笑,“放心吧,你是年下攻。”

        “……”自认性取向过去为女、将来亦为女的许云声扶额,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cp粉是怎么拼凑资源,剪出两人三世轮回、情愫暗生小甜饼的,事实上,许云声和陆梓君接触的次数并不多,即使参与同一个节目,也是各自单独的休息室、fpd一对一负责对台本,连备采的时间都错开,根本见不了几面。

        反倒是裴枕书与他接触最多,毕竟根据最初的约定,凡走暮山文化的合同,都由裴枕书跟着他,行使经纪人的权力。通告接踵而至,结伴出行的次数多了,他们也一起出席应酬。这个圈子的大大小小的前辈多如过江之鲫,这个是王牌导演,那个是获奖音乐人……裴枕书凭借自己的人脉,在饭局上将他一一引荐给各位大佬。在这一行,社交是不可避免的工作,愿意与他合作的人越多,他走红的可能性才越大。

        苍天明鉴,这些饭局是如此无趣。酒精、烟草混杂着自吹自擂和恭维附和之词,偶有一些或真或假的行业秘辛,你若真信了,就会发现,这世上竟有这么多奥斯卡奖遗珠和投资回报率300的奇才。头顶的水晶灯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光辉,四周衣香鬓影重叠,脂粉香气馥郁刺鼻,许云声抱着酒杯,面上挂着笑容,嘴上不断附和,说些:“啊对对对,不愧是李导。”心里却起疑,这些就是世俗认定的“成功”吗?

        他不确定,但又不得不相信。

        那晚他喝多了,宴席结束后脚步轻浮,还是裴枕书贴心地一路搀扶,送他回酒店房间,替他刷门卡。他来不及道谢,捂着嘴踉跄着跑进卫生间,扶着马桶一顿搜肠刮肚地呕吐,继而起身漱口,又洗了把脸,这才感到神志清醒了些。

        裴枕书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沙发上替他熨烫第二天表演要穿的真丝长衫。茶几上亮着一盏台灯,光线朦胧,她垂颈低眸,长发在脑后随意挽成一个发髻,留下娴静纤丽的侧影。许云声走过去,有些羞赧地道歉:“这么晚了还麻烦您,真是对不起。”

        裴枕书抿了下唇,撩起鬓边碎发:“许老师言重了,这本是我应做的。”将熨烫平整的衣衫悬挂起来,转身替他端来泡好的西洋参茶,柔声询问:“胃还难受吗?我替您准备了药。”

        许云声试图接过那杯茶,也许是酒后,大脑不听使唤,一举一动都显得迟钝,他抬手时触碰到她的手背,有细腻的凉意传来,他不由地停住:“你的手很凉。”

        那动作算得上冒犯,但裴枕书并未显露任何诧异神色。他们四目相望,看见彼此在对方瞳孔里摇曳的的身影。良久,裴枕书露出微笑,声音压得很轻,像是某种呢喃:“或许,不仅仅是手凉呢?”

        “啪”,清脆的响声传来,是茶盏跌落地面,摔得粉碎,而他已无心顾及一地茶汤飞溅,只是注视裴枕书的脸不断靠近,直至鼻息交缠。那一瞬,他蓦地想起和梅琳的初吻,是省昆赴尔湾加大演出,梅琳专程请假前来观演。结束后他们结伴走在校园里,有清润凉风,有空濛月色,还有幽香益动人,倾诉相思苦,一切都恰到好处。

        那时他的整颗心几乎被喜悦充满,发誓要和梅琳共度余生,白首偕老。青梅竹马二十年的感情啊,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炽热浓烈的爱意竟被他遗忘,他的目光着魔般的沉湎于此刻,女人仿佛孤鹤掠水般跌入他的怀中,悖逆传统道德的欲/望,连相拥都显得清冷。

        柔软的唇覆上他的,夹杂着近乎苦涩的梅子酒香气。是啊,裴枕书也喝了酒,这个意识让许云声终于可以舍弃内心最后一点挣扎,他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睛,反手圈住她的腰。

        玉人天远,只影孤寒,烟雾云鬟曾相见。

        那是背叛,他背叛了自己的爱情,他知道,但他已无心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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