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转·紫钗记(5)
很多年后,陆梓君曾获一档室内谈话类综艺的垂青,节目方邀他担任主持。
总策划很有诚意,亲自请冯天真吃饭,详细阐述节目宗旨:每期就一个社会热点问题,嘉宾观点尖锐碰撞,不同于市面上铺天盖地的快餐式娱乐,他希望成就一档真正有深度、有内涵、有社会责任感的正能量节目。
冯天真与这位策划相识近十年,关系匪浅,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坦言道:“题材若能过审倒算是新颖,奈何你们预算太少。梓君棚内报价一般是一天260,你们撑死了能给60,我只能帮你问问梓君本人的意愿,看他是否愿意接。”
于是冯天真返回公司,将相关资料一股脑丢给陆梓君,直截了当道:“你看看,感兴趣吗?”
陆梓君打开台本,刚扫一眼,便略皱起眉:“校园暴力?”
“是的,这是首期主题。”冯天真说完,见裴莫也在,高声喊她进会议室,商量道,“小裴,你觉得这个话题有爆点吗?”
裴莫耐心翻完台本,得出结论:“有,只要让梓君在节目里自爆遭遇过校园暴力,我至少能省下两个热搜的费用。”
冯天真扭头去问陆梓君:“你小时候被欺负过吗?”
“没有,但可以编。”陆梓君盘腿坐在沙发里抽烟,漫不经心道,“比如我成绩太好,所以被同学孤立;或者好几个混混把我堵在厕所里,往我头上浇脏水。”
“喂!”冯天真差点喷出来,哭笑不得道,“我上学那会,大家都求着学霸抄作业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孤立他?陆梓君,拜托你说瞎话前稍微动点脑子,行吗?”
“是啊。”裴莫勾起唇角婉转微笑,应和道,“这故事未免太假了些。”
陆梓君满脸无辜,掐灭烟头,自觉认错:“对不起,天真姐,我没有那样的经历,实在编不出来。”
“唉,算了算了。”冯天真摆手道,“你顶着这张脸,网友根本不会相信你能遭遇校园暴力,pass掉。”
冯天真亲自接过台本,努力寻找其他可能的话题点。她是如此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在裴莫说完那句话后,陆梓君曾忍不住望了她一眼,双方视线交汇,眸光闪烁不定,旋即各自不着痕迹地移开,复作平静。
他们都已是老练世故的成年人,习惯了面不改色地编织任何谎言,捏造虚假的姓名、身份、经历,连爱恨都不再真实。陆砚清和裴珍娣的记忆?那属于两个不相干的陌生灵魂,陆梓君确信他们已然舍弃过往一切,包括2003年2月的某天,有阴云低垂,烟雨霏霏,少年将浑身湿透的女孩带出女厕。
那个过程不算一帆风顺。几个挑衅的女生显然没想到竟有人敢站出来替垃圾裴声张正义,为首的黄毛女生愣了两秒,把水桶一摔,溅起满地水花:“你谁啊?敢多管闲事小心我废了你!”
少年直起身,冷冷望她:“你动手试试。”
他那年十四岁,身高即将到达一米七五的门槛,同龄人中鹤立鸡群的存在,走到黄毛女生面前,气势上首先胜过一筹。不过黄毛女生念及自己好歹是一群人的“头儿”,无论如何不能退缩让手下笑话,硬着头皮继续放狠话:“别以为老子不敢揍你。”
话虽这么说,到底顾忌他是男生,天生体格优势,不敢先动手。一时僵持,忽然身后不知是谁喊了句“老师来了”,这句话显然更有威力,极大震慑了在场所有人。围观学生甚至来不及确认,纷纷叫嚷着:“有老师,快走。”一哄而作鸟兽散。那几个女生互相交换眼神,到底不敢在老师眼皮底下闹事,恶狠狠地瞪了陆砚清一眼,骂了句脏话:“有种放学别走,看老子不带人收拾你。”便迅速丢下拖把、水桶之类的工具,转身离去。
原先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女厕所瞬间清净,少年长吁一口气,他可没有打过架,何况还是一敌六。弯腰对坐在地上的女孩说:“放心吧,她们都走了——你还好吗?”
裴珍娣依然缩在墙角,水珠顺着鬓发漱漱落下,因为受寒而唇色青紫,很狼狈,唯有那双漆黑的瞳眸依然清澄,仿佛映一洼秋水,盈盈惹人怜惜。“是你?”仰头怔怔瞧着眼前的少年,她忽然开口,“我还欠你一把伞。”
“原来你还记得?”陆砚清见她满脸水痕,浑身湿透,联想到她刚出院,想必身体虚弱。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说:“快把湿掉的衣服脱下来,换上我的,不然你会感冒。”
少女却没有动,目光径直越过他落在某处,陆砚清随她的目光望过去,原来是她戴的白色绒花刚被一桶水浇得冲落地面,静静泡在脏水里。这是农村戴孝的习俗,她刚刚失去外婆,理应簪白以示哀思。知道这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物件,少年连忙捡起来,还给她。她这才扶着他的手肘艰难起身,并没有去接他的外套,反而低声说:“把衣服给我的话,你也会着凉的。”
“我没事。”陆砚清脱去了羽绒服,身上只剩一件纯白的高领毛衣,愈发衬托肤色素净,身姿挺拔如翠松,“我比较扛冻。”话还没有说完,一阵穿堂凉风飘然进来,陆砚清浑身一颤,猛地打了个喷嚏。
裴珍娣“噗嗤”一声笑了,轻声劝说:“穿上吧,我反正湿透了,外套给我就白糟蹋了。”
“我、我就是鼻子痒了一下,”陆砚清逞强失败,难免窘迫,裴珍娣已经拿起拖把开始拖地,陆砚清不免怔愣:“你?”
裴珍娣在水池里用力挤干拖把,解释说:“瓷砖不擦干净的话,同学们上厕所会摔倒的。”
——与多年后,那位打开微博看到怀孕女医生被患者持刀砍死的头条新闻,立即召唤团队,连夜语音会议商讨如何才能让陆梓君蹭上热度、甚至写下上万字公关思路预判每一步舆论风向的裴莫相比较,当时的裴珍娣虽然怯弱,到底还算纯真良善,习惯忍耐一切痛苦,对这个糟糕的世界毫无怨言。
陆砚清在心底叹了口气,之前觉得她柔弱如菟丝花般可怜,此时又觉得她坚韧得如蒲草让人钦佩。走上前:“我帮你。”
两个人一起留下来收拾地面,清洗拖把。过了片刻,厕所外传来林熠燚不耐烦的声音:“喂!陆砚清你还要在女厕所待多久啊?女厕所就那么好待吗?你个变态!”
两个人一惊,匆匆收拾完走出去,见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林熠燚在踱步徘徊。不是说有老师来了吗?陆砚清挺意外:“你没回教室?”
“废话。”林熠燚没好气道,认为自己这个新同桌真是愚蠢的正义感爆棚,净给自己添麻烦,“根本没有老师来,那一嗓子是我喊的。”
原来如此,陆砚清忍不住笑了,竖起大拇指:“真机智,你帮了我大忙。”
“谁让你想不开非要英雄救美。”林熠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我都告诉你了,不想惹麻烦就离垃圾裴远——”突然意识到当面叫人绰号不太好,虽说对方是全校人人得以讥嘲的对象,但真在她面前,发现不过是个连发梢都在淌水的瘦小女孩。他咳嗽一声,赶紧圆过来:“不好意思啊,一时说漏了嘴,裴、裴同学,你别往心里去。”
裴珍娣摇了摇头,诚恳道:“怎么会呢?谢谢你肯帮我。”
“唔……”林熠燚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收获来自“垃圾裴”的感谢,一时失语,只觉得脸颊发烫,匆忙移开目光,故作豪气万丈地说,“区区举手之劳,谢什么。”
三个人结伴走到楼梯口,陆砚清对林熠燚说:“麻烦帮我向老师请个假,我带她去找老师。”
林熠燚这回不再劝他少管垃圾裴的闲事,满口答应下来:“行,但下节课是‘地中海’的物理,他要是找你麻烦的话,你别怪我头上。”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陆砚清对女孩说:“走吧。”
“可以不去吗?”裴珍娣微抿下唇,略有犹豫,“我不想把事情闹大,给老师们添麻烦。”
“如果你实在不想去,我不勉强。”少年正色道,“但是你的退缩,就是对施暴者的纵容,她们会愈发肆无忌惮。”
“裴珍娣。”他认真凝视少女的眼眸,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该任由她们欺辱。”
廊下雨丝细密,地上水洼溅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这样哀愁无垠的惨淡天气。少女发红的眼底浮出诧异神色,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片刻后,她伸出手,身体因为寒冷而微微发颤:“你带路吧。”
踩着上课铃声,少年带裴珍娣来到副校长办公室,陆思源显然惊讶于自己的学生变成一只落汤鸡,听罢事情原委更是震惊,顾不得去请初一(2)班的班主任官洁瑜,想到自己家近,忙打电话给妻子陆敏贤,请她立即拿一套女式的干净衣裳过来,尺码要尽可能小些。又拨内线给初三年级的德育主任:“你不用过来,我亲自去找你——学校里居然发生这种事,简直太不像话!”
陆思源办公室有暖水瓶,陆砚清替裴珍娣倒了热水,又在柜子里找到条干净毛巾,让她洗脸。陆敏贤来得很快,撑一把透明雨伞,拎一袋衣服,推门见到座椅中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相当震惊:“这是怎么了?”
陆砚清忙跑过去,介绍说:“妈,她是裴珍娣。”
裴珍娣站起身,脸颊犹有水痕,但不忘鞠躬礼貌道:“阿姨好,给您添麻烦了。”
“呀,你就是珍珍?”陆敏贤满脸惊喜,再不问旁的,径直走过去牵她的手,说,“浑身湿成这样怎么行?快,我带你去卫生间换衣服。”
当晚在餐桌上,陆敏贤犹自气愤:“这些孩子太过分了,珍珍农药中毒刚出院,身子还虚弱,怎么能泼冷水?”
毫无疑问,人与人之间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这是一种微妙而神奇的眼缘,陆敏贤对裴珍娣一见投缘。白天交谈时,陆敏贤曾问她几个问题,她均回答得不卑不亢,声音里蕴藏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沉稳。
是朵莲花啊,虽诞生淤泥之下,依然养育出风华玉立之姿,淡静清雅之骨。陆敏贤这样感慨着,替她挽起过长的衣袖,轻抚她皲裂起茧、全然与年龄不符的苍老的手,愈发地心疼这个瘦小、内敛又十足乖巧的女孩。
于是陆敏贤追问丈夫:“那些问题学生要如何处理?”
陆思源知她愤慨心绪难平,安抚说:“已经让班主任请家长过来交涉——这几个女学生都是留守儿童,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家里老人根本管不住。”
果然,这件事最终以几个闹事的女学生被劝退为结束。她们都是初三学生,面临中考,学校本就担心以她们的成绩会拉低整个年级的升学率。事实上,艮中初中部因为涉及义务教育,生源较高中部要差许多,故每年都会想方设法开除几个成绩垫底的初三学生,同时苦劝一批考取高中无望的学生早早填报中职,总之是想尽办法阻止他们参加中考。
处罚通知张贴布告栏那一日,引发全校围观,据说黄毛女生在校长办公室里梗着脖子,态度强硬:“不就是退学嘛,老子本来就不想上。”被她那满鬓霜白的爷爷一耳光搧在脸颊:“不读书你将来有什么出息!”拎来两麻袋自己种的蚕豆和玉米,苦苦哀求学校领导再给孙女一个机会,至少让她拿到初中毕业证,“她爹妈把孩子交给我,我带成这样,怎么和她爹妈交代啊!”老人家说到伤心处,痛哭流涕,不惜跪下来苦苦哀求。
林熠燚自然也凑热闹去看了一眼通知,回来时表情挺严肃,对着陆砚清宣布:“以后放学我和你一起走。”
“好。”陆砚清眨着眼睛,一脸茫然:“但是,为什么?”
林熠燚振振有词:“你把人家弄退学了,万一遭打击报复怎么办?”再次强调,“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物理作业找谁抄啊?”
陆砚清笑道:“我又不怕,倒是得通知下裴珍娣,她一个女孩子比较危险。”想了想,“不过她现在是住宿生,平时不出校门,应该没什么事。”
林熠燚敏锐抓住重点:“你怎么知道裴珍娣住宿了?”
这件事涉及裴珍娣的隐私,陆砚清只作听不见,没有回答。林熠燚愈发按捺不住八卦之心,他压低嗓音:“哥儿们,你不会真的在和垃圾裴谈恋爱吧?”
艮中校园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虽然中国式家长大多都对性教育避之不及,在父母心中,孩子应永远懵懂天真,坚信“自己是父母从垃圾桶捡回来的”,但事与愿违,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远远比父母一厢情愿以为的要成熟许多。他们春心萌动,对“情”“爱”早已摸清了七七八八,校园里谁和谁的暧昧全然逃不过他们的火眼金睛。
陆砚清跑进女厕所内救了裴珍娣,甚至找自己当校长的父亲告状,将那几个罪魁祸首开除。
这样的亲密,还不是“有情况”吗?
少年刚到饮水机前接完热水,一个踉跄,差点连杯子都摔了,回头瞪他:“瞎说什么?还有,”他郑重警告同桌,“再叫她的绰号,别想再抄我作业。”
一句话戳住林熠燚的死穴,他满脸纠结:“这不是叫顺口了一时改不过来嘛……”凑过去,“可是大家都说你们在谈恋爱……要我说,谁让你动不动给她送吃的,这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嘛?”
陆砚清反问:“那是我妈让送的,再说了,我还天天给你分享零食呢,我是不是喜欢你?”
“啊?”林熠燚大惊失色,后退了半步,紧张道,“哥儿们,我喜欢的是8班的柳陈曦,你可别胡来哇。”
陆砚清扶额:“……你想得美。”
少年没有撒谎,他自幼接受良好家教,养就温柔性格,拿出自己的压岁钱也好,大胆跑进女厕所也好,都是出于正义感和纯粹的慈悲,他可怜裴珍娣的遭遇,所以才对她好,这其中无关任何花季懵懂,情愫暗生。
但命运落下翻云覆雨的手,到底是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给予他们机缘,使这段萍水相逢的同学情谊继续下去,终至芜杂错乱,连同他们随后的命运紧密纠缠,再不可分割。
——2003年4月中旬,非典全面爆发,各地中小学大面积停课。
当余姜爆出两例确诊病例后,桐隐如梦初醒,仿佛终于想起自己也算余姜市的一份子。整座城市陷入高度戒备状态,艮桥中学紧急开会,宣布包括初三、高三两届毕业班在内,全部停课,宿舍也清空,要求住宿生一律回家。
如何安置裴珍娣成为一个难题。
她过去和外婆一起住,外婆自杀离世后,舅舅一家倒是轰轰烈烈办了场白喜事,哭灵尽孝。但旋即紧锁院门,说母亲已归西,老宅理应由儿子继承,又怪裴珍娣命硬,克死外婆,是罪人,所以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将外甥女裴珍娣赶出家。最后还是学校和村委会共同出面,加上邻居指指点点,舅舅一家才勉强同意让裴珍娣拿走衣服被褥等私人物品。
“怎么能这样?”陆敏贤是富家女,自幼养尊处优,对农村的勾勒集中在袅袅炊烟、月下蝉鸣,充满美好想象。当初听说这样的事,近乎错愕:“不能走法律途径去告他们吗?”
陆思源无奈:“有什么用?农村法律观念淡薄,只晓得上门闹事、打群架。裴珍娣一个孤女,无依无靠,确保她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最后由班主任官洁瑜写报告,向学校申请免费宿舍,给予裴珍娣栖身之所。也正因此,陆敏贤格外怜悯小姑娘孤苦可怜,常常做一些吃食,托父子俩带给她。
如今学校宿舍封闭,裴珍娣一时无处可去。
班主任官洁瑜倒是愿意临时收留这个女学生,奈何有心无力。陆思源回家后聊起这件事,颇多感慨,说官洁瑜命苦,有个三岁的孩子,乳名叫作文希的,先天性甲低,即俗称的呆小症。检查出来后婆家大怒,四处宣扬孙儿的病只怪儿媳孕期不肯吃盐——天知道如何能得出这样荒谬的结论。官洁瑜忍受不了这样的委屈,选择离婚。年轻的女教师独自抚养一个智力略低下需终身服药的孩子,已是艰难,无论精力亦或财力都不允许她再多照顾一个。
陆思源作为副校长,主管文体和初中部日常事务,不能坐视不管。他想到一个主意,寻问妻子的意见:“阿敏,眼下情况特殊,我们接裴珍娣在家暂住一段时间如何?”
“好啊。”陆敏贤生性善良,是传统道德标准下最称职的贤妻良母。满口答应下来,“家里小阁楼空着,正好有地方,至于其它的,不过多添副碗筷的事,有什么麻烦?”
于是第二天,陆敏贤指派陆砚清出去买菜,自己与丈夫前去学校宿舍为裴珍娣收拾行囊。艮桥的春季,多雨而湿润,少年撑伞行走在细雨朦胧的青石街上,拎着从艮山门晚集处买回的两斤活虾、一只刚宰的鸡、一方水豆腐和地里刚挖的黑塌菜,期间还收获邻居奶奶热心馈赠的几根小葱。
身后暮色渐浓,檐下雨声缠绵,陆梓君不疾不徐地行过朱雀桥,踏进乌衣巷的家门。“妈,我回来了。”他站在檐下收伞,专注甩去伞面水珠。一抬头,那扇半掩的竹帘后,客厅里一盏吊灯散发微黄的光团,少女抱着茶碗,坐得笔直且端正,清浅水眸落在他脸上。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后来陆梓君患上严重的心理障碍,每每梦回这幕场景,挣扎滚下床去抽屉翻找药的同时,总无端想起李义山的这句诗,以至泪流满面。诗人本意书写离别,诗中意境寥落而凄清,于是2003年的这个雨夜,这盏孤灯,连同他们随后坎坷凋零的命运,何等吻合妥帖。
那竟是他们一生颠沛流离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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