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见如故茶当酒
富贵时光容易过,弹指一挥间,春去夏逝,秋尽冬来,凉风蓦起,寒意深浓。
此时园内工程俱已告竣,各色金银器皿、古董文玩皆已齐备,又请了些尼姑、道姑、戏子入住园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贾政择日题本,得了恩旨,恩准贾妃于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回家省亲。贾府领了此恩旨,益发昼夜不闲。
众人忙忙碌碌,不得空闲,黛玉依旧万事不理,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薛宝钗不时来访,特意避开黛玉,给紫鹃和雪雁送各色丝线、绸缎、衣服首饰,竭力笼络。雪雁每每尽力推辞,执意不收。紫鹃虽然不知她示好的原因,却也不肯收礼。薛宝钗见此,心中很是无奈,却依旧不肯死心。
时已初冬,天气越发寒冷,各房太太、奶奶及姑娘便都呆在自己房中,并不大出来。这倒合了黛玉的心意,整天闭门不出,悠闲自在。
这日清晨时分,黛玉正在窗下梳妆,探春带着侍书,款款而入,一进房便道:“林姐姐,你这儿好安静。”
黛玉薄施胭脂,临镜戴上一副翡翠垂珠耳环,请探春坐了,含笑道:“三妹妹好早,紫鹃,送茶过来。”侍立在一旁的紫鹃忙答应下来,脚步声轻盈地去了。
黛玉回头看着探春,含笑道:“近来我一直没出去,不知姨娘与环儿可好?”
探春嫣然一笑,道:“姐姐不必担心,他们很好,老爷常赞环儿呢。前几日太太还特意拨了个小丫鬟,专门伺候环儿念书。虽然不知是什么缘故,但有老爷护着,想来也不必担心。”挽住黛玉的手,见她青丝细绾,梳成流云髻,一袭玉白色水纹凌波绡衣,搭配着樱红色云锦披风,娇俏宜人,便点头道:“多日不见,林姐姐出落得越发清雅了,这般风韵,想来唯刚来的那位妙师父能略比一二。”
黛玉沉吟片刻,方明白过来,眉梢眼角皆是盈盈笑意,温婉地道:“那位妙师父,法号可是妙玉?”
探春轻轻颔首,答道:“听人说,这位妙师父原也是世家小姐,模样清丽,也精通文墨,是个极难得的人物。因我们这儿园子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庵中之事需要人主持,太太便打发人将她接来,如今已住进栊翠庵了。说起来,妙师父也是苏州人氏,与姐姐是同乡呢。”吸了一口气,瞧着黛玉,嫣然道:“真真江南好山水,钟灵毓秀,竟蕴育出姐姐与妙师父这样出众的女子。”
黛玉听了,莞尔一笑,摇头道:“三妹妹也开始油嘴滑舌了。”忖度片刻,拉住探春的手,和颜悦色地道:“妙师父来了,我想去拜访,三妹妹可愿陪我同往?”
探春点了点头,欣然道:“林姐姐近来常闷在屋里,难得如今肯出门,我自然愿随姐姐同去。再者,我也没见过她,如今去见一见也好。”于是,两人带上雪雁与侍书,携手出了黛玉的住所,一同前往省亲别墅。
一路行来,只见天空清朗,碧澄澄如一方蓝玉,重重叠叠的云彩忽卷忽舒,悠远朦胧。处处绿衰红减,落叶满地,颇有些萧瑟清冷。
行入栊翠庵,见庵门紧闭,静寂无声,却有一阵淡淡的梅花扑鼻而来,清清幽幽,潋滟动人。
侍书上前叩门,不久便有位小尼姑迎出来,合十问道:“各位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黛玉微微屈膝,端庄而有礼,含笑道:“听说这里新来的庵主妙师父清雅不凡,又是苏州人氏,便特意过来拜访。”
娓娓道来的吴侬软语,似黄鹂啼啭山水间,如珍珠滚落玉盘中,轻灵悦耳,婉转动听。
小尼姑听了她的话,面有喜色,忙道:“原来姑娘与师父是同乡,真真难得,快请进来罢。”说着,便将黛玉与探春迎入庵中。
进得庵中,便见满院梅花盛开,白梅雪白明透,红梅殷红欲燃,相互辉映,美到极致。梅枝舒展,凝着晶莹剔透的露珠,风姿嫣然,疏影如画。清风拂来,暗香浮动,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黛玉与探春赏了一会儿梅,方随小尼姑至静室安坐。那小尼姑轻轻一笑,道:“师父正在做功课,劳烦两位姑娘等一等罢。”言罢,便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等了几盏茶的功夫,还不见人来,探春便有些心急,蹙起娥眉,压低声音道:“有客人来,这妙师父却迟迟不出来,这样的性情,未免也太孤傲了。”
黛玉悠然一笑,轻声道:“三妹妹且别心急,我们既来拜访,自然该客随主便才是。再说,多等一会儿,正好显示我们的诚意,不是吗?”
话音刚落,听得室外传来一声轻灵的笑声,接着便有女子温婉地道:“姑娘见识不凡,果然与众不同。”随着说话声,便见一位妙龄女尼姗姗而入,身姿轻盈,凌然若仙。
黛玉忙站起身来,见来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娇美如玉,肌肤洁白似雪,眉目间透着淡淡的婉约清冷,一袭淡雅的缁衣,身上带着丝丝清傲,颇有素娥青女之韵。
女尼双手合十,气度悠闲淡定,款款道:“贫尼妙玉,见过两位姑娘。”
黛玉敛衽还礼,敛容道:“妙师父好,槛内人黛玉,见过妙玉师父。”探春亦忙站起身子,与妙玉见礼寒暄。
待三人见完礼,分宾主坐下,妙玉打量着黛玉,连连颔首,笑吟吟地道:“林姑娘的大名,贫尼早有耳闻。今日见了姑娘,才知闻名不如见面。”
黛玉吃了一惊,轻轻“哦”了一声,秀眉轻颦,讶然道:“妙师父说笑了,我能有什么大名?”
妙玉笑语嫣然,命身侧的老婆子去烹茶,方道:“令尊在江南时,为官清正端方,一心为民,贫尼虽在佛门中,亦有所耳闻。众人纷纷传言,林御史为官清廉,上天厚待,生的女儿不仅貌美如仙,还文才斐然,非同寻常。我与林姑娘虽是同乡,却天各一方,直到今日才有幸相会。”携起黛玉的手,细细打量了两眼,点头道:“林姑娘的容貌,的确极美,名不虚传,尤难得的,是姑娘身上这一份飘逸之气和书香之韵,真真万里难挑其一。”
黛玉听了,自是面上绯红,如映云霞一般,欠身道:“妙师父夸奖了。”
探春轻轻摇头,唇边含笑,温婉地道:“林姐姐何必谦虚?姐姐才貌双全,待人又好,我觉得妙师父说得对极了。”侧头打量着妙玉,巧笑倩兮,眉目如画,道:“妙师父淡泊清雅,也与众不同呢。”
叙话之际,便有小尼姑送上了茶来,烟雾袅袅,香气氤氲满室,熏人欲醉。
黛玉端起茶碗,细细一瞧,见茶碗白底兰花,是雨过天晴之色,清雅而别致。掀开茶杯,轻抿一口,便觉茶水清醇淡雅,轻浮异常,饮后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黛玉心中赞叹不已,点了点头,道:“好香的茶,这杯子也配得好。”
妙玉看着黛玉,莞尔一笑,婉声道:“林姑娘,你可品得出这茶是用什么水烹的?”
黛玉沉吟片刻,笑道:“妙师父用的,是梅花雪水吧?若是猜错了,还请妙师父不要见怪。”
妙玉轻轻点头,唇角上扬,笑容灿若初开的梅花,犹有露珠清光,在一瞬间明亮了人的眼眸,口中缓缓道:“姑娘如此清雅,哪有猜错之理?”
说着,侧头瞧了瞧黛玉,见她身姿婀娜如柳,容色清丽如画,眉间却噙着一缕淡淡的颦纹,便关切地道:“林姑娘眉间含愁,是否有什么心事?”
黛玉知妙玉性情素来孤傲,目空一切,如今却这般关心自己,不由很是感动,想要回答,却又难以启齿。
如今的她,除心伤贾家亲情淡薄之外,更牵念的,却是那个让她百转千回的少年。
深锁绣楼,与君两两不相见,一段情愁,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当下黛玉心中柔肠百转,唇边溢出一抹悠长的叹息,垂眸道:“劳妙师父惦记,只是,红尘中人,自然有世俗之事要忙,一些琐事,不敢污妙师父之耳。”
妙玉愣了片刻,面上溢出一抹清浅的笑容,细声道:“罢了,姑娘不肯说,我不问就是,只是,我与姑娘一见如故,以后姑娘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来我这儿坐一坐罢。这儿没什么好处,却颇为幽静,是个极好的散心之所。”
黛玉连连颔首,笑语如珠,道:“只要妙师父不嫌弃,我自会过来打扰。”说完,继续品了半日茶,又寒暄一阵,方与探春一同起身告辞。
行出园子,黛玉与探春分路而行,踏步回了自己的院子。刚进了闺房,采薇与采蘋便迎了过来,屈膝行礼,采薇满脸喜色,含笑道:“给姑娘道喜了,今日个我与采蘋回府,得知飞云公子参加乡试,中了第四名举人呢。其实,这喜讯昨儿个便传出来了,只是我们一直不知道罢了。”
黛玉闻言大喜,拍了拍手,侧头瞧了瞧雪雁,喜笑颜开,盈盈道:“很好,飞云哥哥有此成就,总算不负姐姐所望。”
采薇随在黛玉身边日久,亦深知内中缘由,便行到雪雁面前,含笑道:“恭喜雪妹妹了,人常说,金榜题名之后,便要洞房花烛。待飞云公子参加完会试、殿试,雪妹妹便该出嫁了。”
闻言雪雁自是面上滚烫,红若珊瑚,轻轻跺了跺脚,垂首道:“采薇姐姐别胡说了,他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怎么来拉扯我?”
采蘋抿唇轻笑,瞧着雪雁,缓缓道:“雪妹妹与飞云公子的关系,自己还不清楚吗?我们是姐妹,在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妹妹又何必这般口是心非呢?我们都是女孩儿,心意相同,我明白,妹妹此刻虽然欢喜万分,却也带了一丝哀愁,害怕飞云公子功成名就之后,变心另娶,是不是?可巧今儿个我们也见着飞云公子了,他有几句话,让我告诉雪妹妹,让妹妹放心。好妹妹,你想不想听呀?”
雪雁听了,默了半日,轻轻咬着唇,欲言又止。黛玉见状,温婉一笑,明眸流盼,看着采蘋道:“蘋姐姐别卖关子了,有话就说吧。”
采蘋微微颔首,答允下来,笑容满面地道:“飞云公子说,他是贫寒出身,绝不是看重门第身份之人。各花入各眼,虽然世间有万紫千红,大家闺秀比比皆是,他却情愿娶自己喜欢的丫鬟为妻,相伴一生,不离不弃。这是他的心意,永不会变。”
黛玉听得连连点头,正要出言赞叹时,却听得帘外有女子笑道:“这位飞云公子的性情,倒是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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