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犹似故人归 二
溯溪皇城热闹繁华，不是济北那贫瘠小部落能比的，姬和和其他族人所怀目的大相径庭，初到溯溪皇城那几日，溯溪皇帝未曾见他们，族人们忙着修饰容颜对镜梳妆，姬和却忙着到处走走，盘算下一步如何行事。
皇宫是进不去的，他们住在驿站，虽然没有被限制行动，却是绝对无法出入皇宫。
看来唯今之计，只有让皇上看上了选为姬妾，才能随意进出他的住处。
姬和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姬氏生得美貌的本来就多，而她混在其中勉强算得中人之姿。其实容貌本身并不是最重要的，长得普通却风姿优美，那也会教人惊艳。但她有自知之明，自己那样根本毫无风姿可言。
就算往好的方面想，那溯溪皇帝比较注重内在美而不看重外表，她也不知该怎么不失礼又淋漓尽致地表现出自己美好的内在呢。
总而言之，现状堪忧。
姬和这日在翠叶桥晃荡，踱到河边，只见泊在河岸一乌篷船旁大石边趴着一个小小的孩童，撅着小屁股，小身子是不是扭动着。他一面拨着眼前的糖，一面辛苦地数着：“一颗，两颗，三颗，三颗……三后面是五，五颗……”
姬和摸了摸衣囊，还好前些日子看着同族买蜜饯糖果，便也买了一小包，然而她心里想着事情根本就没有吃零嘴的心情，一直留着呢。
“啊，五颗后面是六颗，六颗，七颗，八颗……咦，怎么会只有八颗，明明十颗的，奇怪……”小男孩甜糯的嗓音，自言自语着。
姬和站在他身后，心里很郁结：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会养得这么笨？
“一定是我数错了，再来数一遍！一颗，两颗，三颗，五颗，六颗……”
姬和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前蹲在他身边放柔了声音说：“哪，我来帮你数好不好？”小男孩看了她一眼，很是高兴地猛点头：“好啊好啊！”
他的眼睛很大乌黑湛亮，眉目惊人的精致，像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姬和揣度他最多三四岁，小身子不似一般孩子的白胖，她看着忍不住露出笑，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上的肉肉，手感超级好，“小笨孩，看好了。”
姬和伸手拨开一颗糖就数一个数字，待数到七时，糖已经没有了，便拿出自己的那包来倒出三颗：“一共十颗，现在对不对了？”
小男孩愣愣地看着她，奇道：“可是这里明明有十一颗。”
姬和这才想起之前他数数从来没有数过四，当下拿起一颗塞到他嘴里，笑眯眯地说：“那现在是不是十颗了？”
小男孩美滋滋地把剩下的糖放进口袋里，抓了抓头，睁大眼睛看着她，又道：“把你的糖也数数。”
姬和捏着装糖的袋子有些莫名，看着他的脸色期待，只好也倒出来让他数一遍……到最后……姬和心中无比郁闷，这到底是谁家养的孩子，不但笨还很迟钝，每次都不数四，为了配合他的答案，她已经塞了他五六块糖……这样数下去，糖会没了吧？
姬和后知后觉发现……
“小笨孩，不能再吃了！”姬和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了，继续循循诱导：“一天就吃一颗好了，剩下的都给你。”
小男孩愣愣地点点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噢了一声，埋下头去，把糖一颗一颗装进自己的口袋，嘴里配合着数：“一颗，两颗，三颗，五颗……”
“小笨孩，又忘了……”姬和无奈的戳他的小脸，戳一下，又戳一下，又软又嫩。
小男孩傻傻地问：“唔……我娘从来不骂我笨。啊，我真的很笨吗？为什么总有人说我笨？”
姬和摸摸他的耳朵，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当然不笨了。”你已经超脱“笨”这个境界很远了啊……
直到很久很久的后来，她才知道，所谓的笨小孩，超脱了笨，境界是何等之高。
这天晚上济北部落的几个氏族终于都得到消息，溯溪皇帝明日会召见他们。
姬和长吐了一口气，她的两只手臂已经都长了四五块斑了，等不起啊。
“皇上喜欢高挑温柔乖巧的。”姬氏族长这天晚上又把大家召集在一块，交代完明天的事情，他看了一圈，都比较满意，等视线落在缩在角落自顾自海吃糕点，不顾形象的姬和身上，他摸着胡子的手顿了顿，叹气，“好了，你们都下去准备。”
“姬和你留一下。”他站起身，正了正容色：“你站起来让我看看。唔，转个身……虽然你的胸很平，但是腰很细，应该勉强还过得去。明日见着皇上，你记得把腰身收得紧些。”
姬和对这种事完全一无所知，便问道：“皇上喜欢腰细的女子？”
“只要是男人，多多少少都是喜欢的。嗯，还有，你明早妆容也尽量素淡些，便是不上妆也没有关系。”
“嗯？为什么？”
族长叹了口气：“亏你还想当皇上的侍妾，却一点都不明白事理。你这张脸便是上了妆也不会变成倾城国色，与其埋在一堆人里看不见，还不如素颜来得清爽。我瞧你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姬和想了一想，继续虚心请教：“还有呢？”
“你最好不要开口，因为，你看着还能过去，一开口……”族长轻咳几声，“总之，听我的就没错。”
姬和不由道：“听你这样说，我被选上的希望倒很大啊。”
族长嘴角抽了抽，他能说之所以答应她来，本来就是衬托么，那么多红花，插了这么一绿叶，瞬间体现出花朵的出彩，勉强安慰她道：“我只是猜想，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换成青菜萝卜也会很有味，谁知道呢。”
姬和很郁结。敢情她就是那山珍海味中一道青菜脆萝卜皮，真是太伤自尊心了。她就是得当青菜萝卜，也应该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水灵灵的青菜萝卜吧。
姬和不知道族长这些话对不对，但是她仔细想过一阵，觉得还是很有点道理。济北部落来了十多个氏族，来的都是千挑万选的美人，她实在不算出挑，不管怎么修饰妆容，都只能做淹没在其中毫不起眼的那一个。
既然不能美貌压过群芳，干脆就丑过所有人，这样皇上一眼看过来就能看到她了。于是姬和决定只洗把脸就出门。原来准备的单薄精致的纱衣也放在一边，另外找出一件青色厚实的裙衫，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颈。
她这样的举动，惹得同行的美人都纷纷以奇怪的鄙夷的眼神看她，倒是来带路的宫女对她很亲切，一路过去都同她说些话。姬和很满足，她就算不能被皇上挑中，从宫女口中也知道了另一条捷径，原来进宫也没有那么难，每年都要从外头挑选大批清白女子进宫当宫女。
走近大殿那一刻，小宫女轻声道了一句：“我看你是这批美人中最实在的，这么冷的天，穿厚实点好。皇上今日可能不会来，在西宫娘娘面前你们要留心些……”
姬和刚开始时，觉得很是奇怪，皇上不来？又为什么要留心些呢？
待她走近了些，瞧清楚西宫娘娘那个模样的时候，明白了。不必如何形容这位的容貌风姿，言简意赅一个字，凶。她端坐不动，高高在上，容色不比底下美人儿差一分，却眉眼阴沉，好似底下有谁欠了她银子没还。不，说欠钱不还实在太轻描淡写了，应该是谁杀了她一家比较妥当。
姬和不由想，也是这么多美人要是进宫了，这位早就失宠过时的娘娘心里哪能好受啊。姬和随着族长慢慢走上前，在面前的锦垫上跪坐下来，微微低下头看着膝，耳中听着各个族长同接待使官员客套来客套去，等到姬氏族长呈上还碧丹的时候，简直是满室盈香，她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没有立刻扑上去抢。
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西宫娘娘董氏，将盛着丹药的锦盒随意往边上一放，回头看向下面一太监：“皇上呢，还没过来？”
那太监低着头，恭敬道：“回娘娘，皇上说他晚些过来，不用等他了。”
董氏点点头：“等一等又算得了什么，那就再等一会儿。”
各个族长连声附和：“要等的要等的。”
姬和叹了口气，刚才引路的宫女说过，皇上今日可能不来的，以往也不是没有先例，若是他不来，那他们岂不是白等了？可惜她没这个胆子说话。
她这样跪坐在锦垫上，姿态都是很有讲究的，腰要挺，背不能弯，头不能完全抬起来，要犹抱琵琶半遮面那种，时间一长实在比罚跪还累。姬和跪得双膝都麻了，却不敢动上一动，只能在心里把那个摆臭架子的皇上来来回回骂了十五六次。
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该不是那位皇上纵欲过度，起不来了吧。
等到姬和在心里腹诽到第二十一遍的时候，忽然听到斜方珠帘摇曳碰撞发出轻响，一个温和低磁的声音笑着说：“我不是让小李子说过不必等朕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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