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九个
她笑得比花还要艳,坐得也没规矩,喜欢坐在椅背上,路两旁难得修了几把供休息的椅子,她就靠在上面脚踩着凳面,美其名曰赏月。
月亮忽明忽暗的,老是被天上的云给吞噬,这样看上去时间也过了好久,才等到自己要见的人。
她叫住了来人——以一种十分相熟的态度,然而对方并没有,每次见到她都是冷然的一张脸。
她又抱怨起来了:“诶……你老是拿这脸色看我,想想我们也不是只一面的交情呀。”
她的回答当然是落空了,不过她仍然很满意地看着对方听见然后驻足的行为,“都这样了还是老习惯忘不了啊。”
她调侃对方,又哼起了歌,几个曲调让对方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波动——不过当时云头下来,没有看到,因此她说:“真过分,我哼的你就完全不在意。”
哼完了之后她抬头看月亮,自顾自地说起来,像是老朋友之间的碎碎念,东一搭西一搭的,都是没有头尾的句子,没什么连贯性。
“我说啊,你这脸还真是不变,我原本还想着见到你后会是什么样,我当时可好奇啦,等了那么久,你太让我失望了,一点也没变嘛!
“我和她一个寝室的,比以前更喜欢她,你知道吧,这是一种新鲜感,常人是体会不到的,我呢,就喜欢那种似曾相识,转眼间又不是那种感觉。
“前天我和太阳打了个招呼,我和它说‘你要是明天起来还是这么又大又圆的,我以后天天和你打招呼。’后来第一天果然是又大又圆的,第二天也是,到了第三天就不一样啦,下雨了,都没见到,第四天像从腌缸里捞出来的,真的难看,一点朝气也没有。所以啊,我太天真了,也被搞糊涂了,你猜吧这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太阳吗?
“和你讲话真无趣。也不知她怎么受得了你的。”
语毕之后是很长的一段沉默。
“你想做什么。”
对方终于问她,她低下头看着对方,闭着眼睛也能知道是什么语气,神色,这还是她第一次不笑了,有一张十分正经的脸孔——陆林毅夸她不笑的时候像一个小淑女——她十分喜欢。
她抬着下巴,态度很倨傲,她自己说的她性格不算好,唯一能说出来的就是遵守约定。
“我来是兑换信约的,我得人信任,自然要把事情办好。”
“你只要记着,接下来的事请都是一人所为,但是做了什么,又是谁我不能告诉你。”
“不过——”她又重新笑起来,嘴角弯弯的,眼神是很轻视的意思,“我从来不信你。”
路芷艺回了寝室,晚间的时候又淅淅沥沥开始下了一场雨,外面的雨声已经见小,如果不是侧耳去听,根本听不到雨声潺潺的静谧。
她很轻地推开门以至于里面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身的湿气,所以路芷艺在外面等了一会借了宿管阿姨的毛巾把滴着水的头发,衣服擦干,捂了会手才上楼去了。
她没有立马打招呼——像平时一样笑着故意把对方的眼神吸引过来,所有人里面,她始终如一最喜欢这个人的声音——不是最出众的但却是合口味的。
路芷艺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身后,故意把一双手往后颈子里一放,对方脖子下意识打了个颤,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头也没转地说道:“这温度还想把我凉倒吗?”
“我当然知道,所以为你着想,我去捂了捂手。快谢谢我。”
陆林毅满脸的无奈,眼睛故意瞪得圆圆的,惊讶的说:“谢谢你啊。”
路芷艺扑哧一声笑倒在一旁,“他肯定没见过你这样的。”
“哪个他啊?”
“不告诉你!”顿了一下,又说:“也不告诉他。”
最后一句总结:“都是我的!”
“就你知道得多。”
路芷艺笑的更疯:“对呀,就我知道得多。”
笑了一会后,路芷艺说:“我刚才听见别人说有谁受伤了,还是其他班的,我之前下意识以为又是隔壁舞蹈班的事呢。”
陆林毅脸色有点凝重,没了刚才互相开玩笑的轻松:“受伤的是我朋友,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是他自己摔的吧?”
“你知道的还真是‘挺多’。”
“你伤心了?”路芷艺脑袋凑到跟前,陆林毅脸色很不好,避开了她的视线。
“我记得他,我之前在教学楼看见你和你朋友在说话。”
“嗯?”陆林毅挑眉,心想难不成那天的视线是路芷艺。
“不过我只看了一会就走了,那天想打招呼的,可是看见了一个很讨厌的人,我就先走了。”
说“讨厌的人”的时候路芷艺脸上的神色也充分体现了她对那人厌恶的程度,提一下都是很膈应的存在。
路芷艺这话是骗陆林毅的,她想过很多次,内心里也是不想欺骗这个人,她觉得陆林毅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但是坦诚相待与她必须做的事情是相反的,那个事情有必然的属性。
她记得那个朋友长什么样,漂亮的不得了,她也觉得陆林毅很漂亮,但那是主观加上的一层滤镜。
路芷艺想说什么但是没办法只能忍住,她拍拍陆林毅的脑袋,就像以前的时候,“好啦,事情肯定会解决的。”
她说了这样一句干巴巴没什么分量的话,陆林毅像揉小孩一样安慰她:“谢谢了,你最近舞练得怎么样?”
“当然好了!可精神了!”
有脚步声。
她很害怕,那声音一直跟着自己,怎么也甩不掉。
“你跟着我要干什么!”
她向身后的黑暗没有章法的挥着拐杖。
“别给我装神弄鬼的!我知道你是谁。”
李念念强装着镇定,但手不断地发抖,厉声喝道的声音实际上是外强中干,脆弱不堪的。
她果然还是没办法直视那片黑暗里的东西,她向后撤去,慌不择路,但脚步声仍然是气定神闲的,托得她很狼狈,别人见了会惊呼这个没有穿好鞋,头发乱蓬蓬的犹如女鬼的人。
李念念往前跌跌撞撞地跑着,走廊仿佛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口气都快要揭不上来,然而无论她跑的有多远,耳边必定有着那阴魂不散的脚步声,和那条走廊一样都是吃人的怪物。
她摔了一跤跌在地上,已经跑不动了,只能往前爬了几步。蜷伏在地上的身形瑟瑟发抖,显得伛偻,透着散下的头发的缝隙——一双腿。
那个人。
李念念把头埋得更深。
“你不要过来!”
她向后退去,但被那个人一下子按住了脑袋,脸颊碰触到的地面冰凉,粘稠,鼻间充满了血腥味。
“你看看后面。”那手控制着她的头硬拗着朝后看——那里不知何时洒满了月光,冷色调下衬着暖色调的鲜红,蜿蜒一条的红绸连至自己的身下,仿佛是从身体里抽出。
嘴唇里吐出冰冷的语调:“看那,那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不……不是……”李念念动不了自己的脑袋,全身仿佛被冻结,抖着两片唇断断续续地说话。
“啧……”
那人显然很不满意,攥紧了手指,看着她的脸由于疼痛而扭曲起来。
“明知自己做的却不承认,你看看,看看,我都替你羞。”
“我做什么了……你……”
“你真不知道?”
那人指了指前方绸缎的地方,让她看着:“你再好好想想。看那里有谁。”
李念念无法移动自己的视线,过了一会竟然收到了蛊惑一般,她一直看了许久,那人也任由她看着,“那是血?”
两片嘴唇里吐出微弱的声音,“我最喜欢的。”
“是,你最喜欢的。”那声音在耳边附和。
“那个声音……是我最喜欢的。”
“我喜欢这个,那声音最好听了。”
“那个啊,本来在世界上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兴趣,可是……”声音拉低了音调,几乎像是从喉咙发出的气音,“可是愿意为之挺起胸膛的人却少之又少。”
“你知道为什么吗?”
声音问她,她像死了一般,紧闭着嘴巴。
“因为虚伪。很多人只是虚伪罢了。”
“无论何时,只要抱着一张抱歉或者笑脸,再说点好听的就能达到的目的,这个就是虚伪。”
“你也是一样的,再普通不过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
拉长了腔调:“泯然众人矣。”
“重中之重的直率,你没有,那就算不得恶了,只是虚伪不是吗?”
“我什么都没做。”李念念垂死挣扎。
“那并不是我的事,我不在意,我在意的……”声音凑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个词,陡然间这个垂死挣扎的老鼠僵直了身体,死了。
“你又做什么噩梦了?”
顾童打开床头灯,没打算下床,就看着李念念扶着床沿喘着粗气。
“声音也太大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不过声音吵着我了。”
“你别假惺惺的。”李念念恶狠狠地瞪着顾童。
“这个词和你也挺合适的。”
顾童借着灯光看着手指甲剪得怎么样,有个似乎没磨好,需要重新修理一遍。
李念念还在喘气,声音不复往昔柔美,像垂死的老妇,粗如老牛一般。
“这声音,就算连续练了几个小时的舞也不至于吧。”
“那不是你么?第一次的时候可别把我吓死了。”
李念念讽刺回去,顾童以一种微妙的神情看着她。
“你干什么?”
顾童说:“我只是惊讶的你脸皮,你是不是觉得不承认,哭着几滴眼泪,柔柔弱弱的就能万事大吉了?”
“什么意思?你又好得到哪里?敢说这些事你没做过?”
“我只是突然觉得,你好像就这样了。都说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是你……”
“可是你好像跳梁小丑,所以。”顾童下床去拿桌上的磨光板。
“所以,我一直以来好像选错人了。”
“你自己一个人去玩吧。”
李念念一言不发,瞧着这个在灯下修指甲的人,一股邪火冒出来,对方就是背叛了自己而自得其乐的小人。
“你的脚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明天不用去了吧?我知道,你每天看着我心里都想着什么。我也是,如今不过是风水轮流转,你一次我一次,大家都公平,幼儿园都还有排队吃果果呢。”
“是啊,大家都公平。”
“怎么还没睡?”陆林毅裹着被子问她,她坐在桌子边很久了,好像刚才就没听见她说话了。
过了一会路芷艺突然睁开眼睛:“诶呀!我睡着了。”
“你吓人不!”
陆林毅抚着胸口,原来这人自己坐着就睡着了。
“睡得还挺香。”
“是啊,神清气爽的。”
“陆林毅啊。”
“怎么了?”
“你啊,加油哦。”
“借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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