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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五夜


  陆林毅在等一个信号,她今日醒得格外早,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转机,她能在香燃尽的时候就醒过来,并且她的意识也不像天上的的浮云,是能抓得住在手里的。

  昨晚也算是得偿所愿,知道了些许情况,可惜在没有过多信息的情况下,她也只能托着脸充满希望地看着已经锁起来的——目前是最大的阻碍的门。

  现在最大的突破点也许就是这扇门后的世界了,白天——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会像晚上那样只能走到惊园吗?会像夜晚那样它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光彩夺目的太阳?阳光普照下的是生机勃勃的各处生命?

  也不清楚是不是被迫昼伏夜出,只能望着窗外的阳光望梅止渴,现在,陆林毅心里是一片对即将到来的温暖甚至是自由的向往,超越了她对一切情感的需求,她一定会忍不住扑向毛茸茸的青草编织的毯子上使劲滚几圈,嗅闻阔别已久的扎根在泥土的生命。

  乐极生悲或许是这样的状况,前一段的步骤是那么顺利,她听到锁开的声音,就像迎战前的抬起号角吹出的一声,随后越来越响,传得也越来越远,似乎要跨过远山,森林,大河,房间里的一切——那胶着的一切似乎也开始蠢蠢欲动,当细小的气流拉开那道口子的时候,一切就开始改变,鲜活只是基调,那些东西也像陆林毅患上了“自由饥渴症”一样,任何事物在接触到那尘土时,化成了一道道“嗡嗡”叹息。

  而后那号角直转而下,迅速地跌入谷底,因为外界并不是想象中的乐园,想象中的大千世界,比起房中的一切,那更像是一个空白,重重叠叠的灰色,白色,交界处的阴影是极不稳定的状态,陆林毅踏出那道门的第一步的时候,那白色,恐怖的白色就将她扯入,她无法解释,她看不到任何色彩,看不到任何花草,头顶上也不是光彩四射的阳光,而是白炽的一团,包裹住的是一层不断燃烧流动的液体。

  “来了……”

  “她来了……”

  “来啦,来啦……”

  从那些阴影交界处,角落里的深处传来鬼鬼祟祟的细小的声音,每一个都是年龄各个不同,声音或稚嫩或沧桑,还有各种压低了声音,它不像是说话声,像是那些隐藏在很深的地方,日积月累,终于发出声腔,带着乌黑的微弱的恶意,从四面八方露出了尾巴,探出的无处不在的轻视的视线——都望向一个方向,陆林毅忍受着那些恶寒的目光,她走向那些目光所望的那个地方,越接近那里,声音就越来越密,越来越急促,混合在一起一个个走调的乐器没有任何指挥自顾自地弹唱。

  越走近那里,那里的颜色越来越深,蹲守在那里的恶意相互吞噬,相互摩擦发出玻璃碰撞,骨头蹦碎的声音,它的体积变得越来越大,周围的一切似乎也在兴奋地发抖,颤抖地发出咆哮声,躲在暗处的那些擦着陆林毅的脚边,向那个更为庞大的结合了众多诅咒的恶意融入进去。

  陆林毅忘不了那玩意触碰到脚踝的触感,她一辈子都不要再碰到它,光是看到便是无尽的痛苦。那团东西越高兴,陆林毅就呼吸不过来;他越庞大,陆林毅就失去一分动弹的勇气。她要回去,回去那个房间,回到那个门里面!

  陆林毅才明白,那房间并非是死人的坟墓,它虽无声无息,但至少每一处是清净的,那将阳光,月光牵引进房间的窗,重重翠帐从头顶挂落,瓷盆上的牡丹,那些“嗡嗡”叹息哪里是对重见天日的喜悦,不过是害怕。

  那锅汤架在灶台上,下面的柴火烧得旺,谁都不在,只剩下炖开的汤咕噜咕噜的冒着泡,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声叹息,柴火烧得更旺,白茫茫的蒸汽冒得更加欢腾,直冲各处,很快就将四面八方占领,那些白色粉末也很快沉在了汤底,过了一会就溶解在汤里。

  外面响了一阵的七七八八的鞭炮,震天欲响,天空一会转红,一会转绿,五颜六色的幕布拢住了夜空。

  厨房像是个被人遗弃的阴私角落,过了一会,才等到人来,那炉灶上的汤叫得更加欢快了。

  陆林毅又等在惊园那里,这次她没委屈自己蹲着,而是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在上面,陆林毅很满意这个新的凳子,而且他所处的地方正好是在月光的所及范围内,她带着新鲜好奇的心情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样子,那的确看上去很怪异,它被拉得好长,四肢,脑袋都变得十分细长。陆林毅盘腿坐在石头上,别人又看不见她,只看到有一道古怪的影子盘横在石头上,倒像是夜晚出行的山精鬼怪在吸收日月光华一样。

  她感到一阵好笑,同时又想赶紧照照镜子,否则这些天下去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古怪的黑色影子。

  “你笑什么?”

  春香提着灯笼,那道影子突然剧烈的扭曲颤抖起来,还有一阵说不清的难听的笑声。

  陆林毅见到春香,大约心情这会不错,虽然屏住笑声,但身体还在乱颤,“我觉得自己这样像个山精野怪,觉得好玩罢了。”

  如果能看见陆林毅一定是她笑得虎牙龇出来的样子,春香看不见她,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好笑的神情,陆林毅眼尖没错过,很快,春香又板着一张脸了。

  “你有什么事?”春香直接进入正题,陆林毅板正好身体,虽然别人看不见她,她也不想给人留下坐姿凌乱的印象。

  “我是来谢谢你的,门开了之后我就能出来了。”

  “我晓得了,不过哪有什么两样,也值得你谢,不过是往常的旧景。”

  陆林毅没说自己早上踏出门后遇到的事情,她本能地想回避早上那令人作呕的场景。

  “嗯……虽说如此,我想问问你可知道这里曾有什么事发生?”

  “比如?”春香神色淡淡的,根本不看陆林毅,绕过她后又到了老梅树底下,陆林毅看着春香将腐烂的贡品清理到一边,陆林毅注意到春香手里还提着食盒,还有一些香烛纸钱。

  这一刻,陆林毅似乎又察觉到那说不上来的难受,虔诚的动作带来的庄重,满园的景色光华都在为这一刻收敛起锋芒,低垂着头在为那个长眠于此的人默哀。

  做到像春香那样程度的人不多,就算陆林毅也做不到,过了许久,春香拔起坟边的野草,昨晚还没那样杂乱的坟墓只过了一日便是一副破败的光景。

  时间有那么快吗?陆林毅疑惑地打量惊园的四周,仿佛刚才的惊异的花园只是一场幻境,在那个低头默哀的一瞬间,所有的事物都破败了下来,月光萧瑟,修出来的路又被枯黄的落叶铺得满满当当,亭子孤零零地立在干涸的湖水中央,曾经像薄雾般轻盈的幔帐粘结成一块。

  “你刚才问我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陆林毅的注意力被拉回来,“反正事情也是要结束的了,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陆林毅追问。

  “你懂吗?若我说出来了,你能体会一点半点?”

  春香抬头直视那石头上的影子,她的眼神带着质问,同时又好像在问她自己,陆林毅很难点头,甚至有点难堪,她没回答,但是又不想认输,因此也一直盯着春香的脸看,甚至带着赌气的意味。

  春香不再说话,她还是立在坟墓的面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陆林毅噤声陪着她,说是陪,不过是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头上,看谁的耐心强了。

  “你回去罢,这几日也不要再来了。”

  “我会来的。”陆林毅瞪着她,心里也晓得春香哪里看得见自己,就看见地上一道影子张牙舞爪的怪可怜的。

  等了一会,也等不到春香的反应,她像是化在了空气中,回头看的时候,陆林毅已经看不清春香的身影了,两点星火,那白色的蜡烛像女人光洁的小臂,从泥土里生出来,指向天空。

  窸窸窣窣的声音,鬼鬼祟祟,一波连着一波,光是暗沉沉的,好多黑色的影子,伸出枯瘦的四肢趴在窗户上,门上,那些样子像失去水分的手臂,每一个关节都是异常的凸出,有些试图打开门,用末端的指甲挠着门上的红漆。

  喀拉喀拉。

  它在轻轻地挠,又慢又长,拉出一道长长的刮痕,接着又换了一处,又拉出一条长长的刮痕。

  周而复始。

  陆林毅推了桌子抵住门,这房间里她几乎找不到什么能防身的东西。

  陆林毅是突然被惊醒,那声音不知道从哪一刻出现,等完全觉察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她完全动不了,等不到那股香便只能僵死在床上,一瞬间两个她在争吵,一个叫嚣着快点动起来,另一个似乎被屏蔽了五感,那道要动起来的指令半路上就被杀死了。

  那香味始终没有燃起来,陆林毅只能歪着头,透过那道道垂下来的纱帐,白色的窗纱印上的黑色影子距离她越来越近,她知道是错觉,那影子还没进来,但是轻薄的纱帐却染上了厚重的黑色,从边角处,一点一点爬着经纬线。

  那声音还在继续,不紧不慢地折磨着陆林毅的神经,陆林毅感觉胸口透不过气来,只要她分神,耳朵里溜进那声音,压力就源源不断地施压进来,刚聚集起来的力气立马魂飞魄散,除此之外,一道道说不上来的影子在眼前乱晃,每一道影子都是一样的,叠起来再分开,合成一个又分裂出无数个。

  陆林毅脾气虽好但有时又过于焦躁,那些声音,那些影子就像在嘲笑她一样,那些嘴巴长得很丑,裂开的缝是个扭曲的线条,那线条呼出的尽是恶臭的气体。

  因此,在那一刻,陆林毅心里憋出一口气,想要狠狠地反揍它一拳。集中注意力获得一点的行动力,倘若松懈下来,那波声音便往脑仁里钻得更深,摧枯拉朽,破坏一通。

  她能完全把桌子推到门那边完全是靠意志力,脑子里除了是满满的一股气力,分不出一丝空隙去思考其他的事情,但是又不得不做,如果那些影子冲开了门窗会是怎么样,它们会对自己做什么?

  脑袋越来越痛了,那股力量在和自己的意志力抗衡,在脑袋里搅得天翻地覆,陆林毅想到那香炉里剩下的香灰,不知道能不能恢复点力气,她扶着墙,脑袋里的刺痛开始转移阵地,胸口处迎新的一股重压,只能张着嘴巴吸进一点微薄的空气。

  陆林毅不敢想象袭向双腿后的结果,跌跌撞撞的撞倒香炉,香灰兜头撒下,呛进鼻腔里,犹如胡椒一样的冲鼻,根本没办法多吸一口,和那股宜人的香味比起来天差地别。

  陆林毅一狠心,抓起一把香灰就往嘴里塞,已经顾不得在口腔里的异样,恨不得食道上有一条口子可以直接放进去。

  香灰里有一股酸味,刚吞下去又要反上来,陆林毅死捂住嘴巴,忍着恶心,直仰着脖子咽了几次,才觉得解脱。

  漂浮的力气终于垂怜她,吝啬地落了一点重量到了身体里面,陆林毅揣了一把香灰塞进睡衣的口袋里,生怕这点可怜的力气待不到多长又飞回天上去。

  她几乎没有停歇,翻出被藏在枕头底下的盒子,用钥匙把柜子里的东西都翻了一遍,最后还是选择拿了那面铜镜,无非是看它足量,一拍下去到底是能防身的,陆林毅心里默念已逝的主人千万不要介意。

  还有一支步摇,顶端尖细,也被陆林毅放进口袋里,她向那副丹青图拜了一拜,希望这些东西能借她一用。

  陆林毅做好这一切,对着门,外面的影子已经在试图开门,抵着门的桌子在轻颤,移位,陆林毅垫着脚迅速滑向门边,影子的手从门缝里钻进来,焦黑的还带着一股酸臭味,表面上还覆盖着一层粘膜,陆林毅屏住呼吸,拿起步摇就往那里扎进去,她听见一串黏腻的水声,寒毛都要竖起来,那声音狂怒不止,陆林毅狠心又往里送了一寸,影子吃痛得更为厉害,陆林毅忍受着那尖利的嘶吼,还要防止那手臂乱挥打到自己,影子被激怒,砸开了门,盘在房间外的各处影子们由一及二,化作一股庞大的黑色气流从窗门袭进来。

  那真是世间最为脏污之物,闯进洁白清静之地后便得意得和什么一样,冷酷嚣张,不加节制的搜刮,破坏,染黑,撕咬。

  陆林毅听见每个东西发出的惨叫声,还没多久就被一股股气流扼住了喉咙,再也叫不出来,那盆金鱼被砸到了地上,牡丹一下子全部枯萎,干枯发黑,那条金鱼甚至还没有最后的挣扎,就隐没在了一团黑色的邪恶的东西里面。

  陆林毅蜷缩在地上,拼命要捂住耳朵,混乱的声音还在不停地震动,空气也在颤抖,胸膛的心跳化身成一把哨子,不断地吹,不断地发出警告,陆林毅在污黑的一片里只能靠着记忆慢慢爬向门的位置——那里早就化成一片废墟。

  房间早已被毁成一片焦土,断裂的木头,纱帐,墙砖交缠在一起,陆林毅爬向出口,手脚不可避免被刮伤,血的味道让那兴奋的影子一顿,陆林毅叫苦不迭,几乎同一时间上,影子的滑腻的身躯爬向陆林毅,陆林毅也顾不得避让,鞋子不知道扔在了哪里,光着脚在一片废土瓦砾上狂奔,她还能自嘲地笑笑,觉得这是第一次被卷进奇怪的游戏的奖励。

  陆林毅一脚踏空,不知道摔向哪里,只知道是湿湿凉凉的。

  杜梦梅看着镜子,那面镜子上映着一个瘦小的人影,她一直不知道,在房间里忙着修剪盆栽的枝条,杜梦梅在心里数着数,看她什么时候叫自己,杜梦梅心里有数,她只是一个人乐此不疲,她不知道罢了。

  “姑娘,你看着这盆,好不好看。”

  杜梦梅继续假装在看着镜子,“好看。”她知道接下来那孩子脸上一定会不由自主的红起来,像头天早上捣的胭脂,还有那双眼睛,她也是最喜欢那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会像月牙,她希望那月牙每一次都是因为她而出现。

  她又去弄别的东西了,杜梦梅继续看着那映在镜子里可怜的身影,最后她还是叹息着把刚画的花钿一点一点擦去。

  柳丽娘。

  杜梦梅在心里默念。

  好轻。她赤着脚站在雪里,这里的一切好陌生,但过了一会,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来过这里好多次了。

  看抬头看着悬挂在头顶上的两盏灯笼,柔和地在门阶的雪上染上橙黄的灯光。

  她知道这家的主人,甚至她还记得珠帘下露出的绣着合欢花的裙角,然后连轻扣茶盏的声音的节奏都是一样的。

  “我……求你,我需要再来一次。”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不止,她在害怕同时一头扎进去义无反顾。

  春香在想事请,想了好多,今天是最后一天,然而却没有那么多次的伤心,好像一个人不断地走,被拉回来,再走,再被拉回来,来来回回几次,到最后到底是什么驱使着这个人走也变得模糊不清。

  春香看着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惊园,在远处是那些翻腾的黑色的东西,只有这座亭子还算完好,每一次都是这样,这里总在最后才被发现。

  她看到有个人在水里扑腾,走近了才知道是陆林毅,她对陆林毅一点也不陌生,尽管浑身湿漉漉的,春香一眼就认出了她,最后她突然决定想对一个人说说话。

  陆林毅不会游泳,著名的旱鸭子,因此,当她醒来发现自己不知道在哪一片湖里时,脑子里都是完蛋的想法,没有被影子弄死,却淹死在了水里。

  她在水里直扑腾,模模糊糊看到有一个人向自己伸出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扒住不放,一直到被拖上岸也还是惊魂不定。

  “谢谢……”陆林毅向那个人道谢。

  “原来是你。”救了陆林毅的人是春香,陆林毅对那话感到奇怪,她注意到春香没有盯着自己的影子看,而是看着脸,甚至视线继续往下移,将她整个人都扫了一遍。

  “你能看见我了?”

  “是啊,没想到那么巧。”

  陆林毅满脸的茫然,根本就不知道春香为什么看上去早就认识她了一般。

  春香看着眼前这人还在状态外,心里不知是笑还是哭的情绪由此弥漫开来,然而她的眼睛里冰冷一片,甚至带着怜悯看着狼狈的陆林毅。

  “你曾经问过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本来不说,可大约你也该知道一点,我也不瞒你。”

  春香开口,想要讲出那些事情本来该是无法自制的,奇怪的是,她的情绪甚至十分冷静,没有任何翻腾。

  “这府你觉得怎么样?常人道杜员外是个大善人,可哪里晓得这家产是自己从哥哥手里偷过来的,占了钱财,谋了权,过去怎么样还不是找堆黄土埋了,谁也不知道。

  “可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小人奸仆可算是对上眼了,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杜员外是怎么富贵的,哪个不是得了他的好处。

  “怪在他即使贪了也不应当动杀人的念头,姑娘何曾做过什么,只不过她是他兄嫂的遗腹子,将来出嫁势必带走一大批的嫁妆,呵,好个奸妄小人,姑娘郁郁寡欢,缠绵病榻,每日只对着镜子发呆,哪个不是他的手笔?下人诋毁她,他在她的饭里下药,后来姑娘发现了,不吃饭饿得瘦骨嶙峋,他还逼她灌她喝药,姑娘终于撑不住去了,那人竟还不放过她,把姑娘画的丹青说是私相授受,早就德行有亏,他连一点清白都不愿给姑娘,你说,他该不该死?那些帮凶,该不该死?”

  春香一直看着陆林毅,对她说话,陆林毅受不了偏移视线,“我求了好久,才得到一次机会,我想重头再来,可是不行,姑娘还是死了,我救不了她,每次到最后我才知道一切,我就算事后杀了他们百次千次,姑娘却早就死了。

  “可是,该死的人是我。你说是不是?”

  “你……”

  “他很聪明,他把那个婴儿掉包了,你说他换的是哪一个?”

  陆林毅看着春香的坦坦荡荡的眼神,像被下了暗示一样顺着她的话:“是你?”

  春香笑了,月牙又在她脸上出现,“是啊,你猜对了,其实你说什么要帮忙,那都是骗你的,你早就帮过我了,我过了那么久,忘了好多东西,今天倒是想起来了,我才是错的那个人,姑娘说她不服,我一开始没想明白,后来我想清楚了,哪里是什么报复,我看着姑娘一遍又一遍地死去,不过是我一点可怜的私心,她恨我,我还自以为是为了她好。

  “我说完了,太简单的问题了,我早该知道了,可还是不明白,你以为让她一次次复活,但还是没办法解救,那就是对她好吗?”

  “我,还是不懂,不过有件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姓什么?”

  “记不太清了,大约是柳或者刘……”

  “我刚才看到她一直看的镜子,镜子里有她自己还有别人,她看的人还有丽娘大概是同一个,还有她的画上题的那句,你记得吗?你说你忘了很多事,可是你再想想,一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春香看到陆林毅努力要和她说明什么的样子,她还年轻,个子也小,说的话倒叫人刮目相看,春香问自己到底信不信,如果不信,那女孩子大概会很伤心,她相信很多事情,一定要把它们说出来,稚嫩的心意令春香没办法正视。

  她别过头,那是至今为止第一次春香无法直视一个人的眼睛,“谢谢。”

  她只能说一句话,她没让陆林毅继续讲下去,“你快走罢,这里马上也要到处是那个东西了,和你说话心里安慰多了。”

  “那你呢?你不是还……”

  陆林毅问她,她逃出去那春香呢?她留在这里吗?

  “你别担心,你是个好孩子,我大概是做不到你那样的,我也是最后一次了,已经没什么能付出的了,但是那么多次以来,这次确实是开心的。

  “你走罢,这里已经没有边界了,一直往前走,什么都不要看,也不要回头。”

  春香到底也没回头看陆林毅一眼,她知道那个女孩是个分得清情况的人,她再次打量破败的惊园,那里有一颗老梅树,还有许多柳树,其中一颗和那个老梅树挨得很近,那是自己才刚过十岁种下的,可它还是太年轻了,风风雨雨一点也遮挡不住。

  那东西横冲直撞,在看到春香的那一刻更加的兴奋,春香直视着那团东西,它的躯干,它的脑袋,它的畸形的嘴巴,那都是她日复一日,亲手杀死的人。

  它以为杀了春香就能重见天日,可是,春香自己死了,她早就该变成一捧黄土,这点上,它也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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