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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三夜


  陆林毅晃了晃红木盒子,盒身没有开锁的地方,只在盒盖上是一朵描金牡丹的浮雕,若不是听到盒子中传来金属的晃动声,陆林毅真以为这盒子只是拿来观赏的了。

  陆林毅将牡丹的往下按,听到盒子中传来咔哒一声,盖子自动弹出一节,盒子里只有一把钥匙,串在了一起,盒子的内壁上刻着东西,陆林毅借着烛光才看清似乎刻的是座亭子。亭子的样式和惊园的湖中亭挺像,不过陆林毅一直没去到湖中心,也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

  几把铜制的钥匙被一根红线串在了一起,每一把长得差不多,并没什么特殊的标记,陆林毅拿着钥匙站在房中的唯一一处上锁的雕花衣柜前,陆林毅在疑惑到底里面有什么东西一定要把柜子给锁上。

  打开衣柜后,异香扑鼻,不像是关了许久没通风,那股香味倒像是柜子慢慢打开一点点往外扑出来。

  柜子的上层放了几件衣服,陆林毅好奇地摸上去,绸缎,香纱的料子自然不同,摸上去十分凉爽,似乎清一水儿的都是夏衣。柜子里有许多特制大大小小的抽屉,把手上有铜扣流苏,像女人的耳饰,有几个空的,没东西,另一些放了一些没做成的绣品,手帕,香囊,那香味就是从香囊散发出来的,那味道更加浓了。

  最下层是一格大的抽屉,里面放着一面用绢布裹着的一副六瓣菱花铜镜,背面鎏金,刻有花鸟。陆林毅将它从抽屉里捧出来,捧在手里沉甸甸的,镜面映出陆林毅的脸有点模糊,陆林毅甚至有点新奇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样想来,陆林毅已经有两天没有照过镜子,刚才那一瞬,不过是怯怯地又在细细端详镜子里的人。

  那抽屉看上去正好能容纳铜镜的体积,铜镜被放回时触动了抽屉后面的背板,那层木板是可以活动的,陆林毅把木板挪开,藏起来的那格里都是一叠一叠的信笺,为了能早日脱离这里私自拆别人的信件让人觉得愧疚,好像无意当中就窥视了别人的生活隐私。

  陆林毅将柜子收好,只留下找出的信笺,信笺铺在桌上也是数量可观,但很多信封上没有写上署名,也没有时间,一堆信笺不知道顺序,陆林毅随便挑了一封,摸上去厚度很薄,染的信纸上也带着那股香味,那些字就像个大家闺秀一样,陆林毅很喜欢观察别人的字,约莫是自己的字实在普普通通的缘故,曾经偶然看过谢言的字,那时候还刚入学,学校论坛疯传着谢言的演讲稿子,好多女生因此就喜欢上谢言,陆林毅悄悄看过,就在想他写的字怎么那么好看。

  陆林毅不太认识毛笔字,就怕写得龙飞凤舞,沈泽就是那样,除了他自己几乎没多少人能读得懂他写了什么,陆林毅也只是这几年慢慢磨出来。

  染的信纸写上秀娟字,慢慢连成句子,像情人低低私语,断断续续地相思之情,陆林毅看得不甚连贯,大致上也明白情人间瞒着父母偷偷传递情思,“诶……”陆林毅呼出一口气来,微热的气似乎也沾了几分道不明的东西。

  陆林毅慢慢收起那些拆封的信件,抚平每一个褶皱,小心翼翼地折起塞进信封,陆林毅感觉随着一张张变得熨帖,心境竟然也生出一段惘然,她几乎没办法在思考今夜发生的事情了——倒像她自己在抚平旧日的缠绵了。

  春香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她胆子小,比捻线的针孔大不了多少。可是她还是选择大晚上的跑到惊园来,前几日惊园突然刮起刀子似的风,第二天就传开了,一时之间许多人都说是恶鬼索魂来了。

  春香自然知道恶鬼是谁,可她不信,要说恶鬼,大约活人都比恶鬼万般险恶。她虽然年纪不大,稚气的面孔,恐怕谁见了都说她不经事,可是她心中万般愁结,日日祈祷能有人解救受苦的姑娘一二。

  她悄悄起来,特意饶了府里一圈才跑到惊园,她还偷了钥匙,趁着出府的时候重新弄了一样的,做这事情的时候春香都觉得不可思议,被发现了不是被打死,运气好是被牙婆带走,从此生死有命。

  春香走得气喘不过来,心跳如雷,开了好几次锁才成功,她要去看看藏在太湖石里的东西怎么样了,别人又见不得,日日担忧。

  后头有人的感觉进了惊园后更加明显,园子后头传来的声音逼得春香魂快没了一半,“谁——?”没人回答。

  春香往前走,那人又跟着了,但是她看不见,只能感觉后头有个人,她在等着自己,等着自己做什么?春香不知道答案,常听别人说有人在后头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春香照做了,如同受惊的雏鸟,瑟瑟发抖。

  她把手伸进那条裂缝里,摸到那是她亲手放进去的东西,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轻松了不少,同时那个人也离得自己远了一点,春香感到些许舒服。

  同时她又忍不住想哭,那些东西都已经沾上了厚厚的灰,想是根本没人会知道,自己放在这里又有什么用?春香想着若是那跟着自己的东西性灵,交托给它也可。她站起身来,慢慢走向门,那些想法到底不切实际,烟烟寥寥下场雨就没了,就干净了。

  她今日憔悴了许多,脸上还苍白着,饶是如此对镜梳妆的时候还是有着漫漫的风流。

  眉梢上的哭痕还没抹去,她又拿起笔沾上胭脂,那笔灵活地上上下下,划着踪迹,时而是点,时而又往旁跳了几分,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似乎有些十分重要决然的信息,然而在漫不经心的动作下显出几样哀哀。

  搁笔——一朵小巧的梅花——她突然回过头来:“丽娘,我美吗?”

  陆林毅浑身颤了一下,有人猛拽了一把,将她的意识使劲地掼在了地上。“谁?”陆林毅脱口而出,回应她的只有照常刚刚燃完的香。

  她在问刚才的女人是谁,过了好一会陆林毅才缓过来那是梦中的人,她从未见过的女人——和自己现实中遇到过,认识的人没有一个吻合,而偏偏陆林毅梦到她,尤其最后一句问句活像是在问她自己,那女人在问自己:“丽娘,我美吗?”那弱不可闻的话本来一个激灵就能忘记,慢慢淡化出脑海,最后石沉大海,彻底找不到了,很多不重要的事就是这样变成一个个石子,在记忆的大海里连挣得一个地位机会都没有,光是能够抓着海面就已经够辛苦的了。然而事实上,这句话,分明是一颗平凡普通的小石子,很快就会石沉,可是,过了一会,它还是在那个地方,那片海面,兀自不动,再过了一会,它越来越清晰,形状,纹理,内部的孔,都一一显示出来,还在不断地加深,转瞬间它就占领了那片海域。

  那是一句诅咒——!

  陆林毅滚下床,拿出枕头底下的钥匙——她怕钥匙会莫名其妙的不见——打开柜子的瞬间她就迫不及待抱出那些信件。

  丽娘,这个名字像炮弹一下子捉住陆林毅。

  丽娘,丽娘,丽娘,铺天盖地的丽娘,那信上都是丽娘。

  “丽娘,我美吗?”那是一张漫不经心的脸。

  “丽娘,丽娘……”那是一张泫然欲泣的脸。

  “丽娘,丽娘,丽娘……梅花好还是我好?”那是一张充满捉弄狡黠的脸。

  还有一张要将时间戛然止住,那已经不是一张脸了,是一团死气在剧烈颤抖“我恨——!”

  “啊!”陆林毅惊叫出声,满头冷汗,刚才似乎一下子魔怔了,在房间的各处她都能看到那个女人,在哭,在笑,在恨,不断叫一个人的名字,那缠绵的情意慢慢捆死了陆林毅,长成了参天大树,又轰然倒塌,火烧得旺,所有的一切,哭,笑,爱,恨都是助燃剂,一把火又添一把火,不断地烧,烧过的地方焦黑一片,还在烧,不烧干净誓不罢休。

  陆林毅为女人痛苦,因为见不得光而伤感,三言两语的都是无妄之灾而已。

  那么那个丽娘呢?她怎么想?她说了什么?

  陆林毅试图在一堆信里找到那个丽娘的回信,没道理只保存了自己写的信才对,失望的是,那人一封信都没有留下,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看着满满当当的信,颇有一点那个女人在自己演戏一样,这样的想法有着连续反应,丽娘是谁?有丽娘这个人吗?可是那个女人的确是在对着一个人说话,她的眼神——淋满了细润春雨和熊熊的火势——那是假的吗?

  地上有阳光投射下来的光斑,有点正方形的意思,但棱角确实很可爱的圆润,极让人容易联想到毛茸茸的东西也是这样不怎么明显。

  晚上的外界陆林毅可以说是熟悉了,可是白天呢?陆林毅好奇,她并不觉得自己只有晚上才能踏出这里到各处晃荡,如果有原因,大概有什么理由限制了活动自由,那个理由是什么暂时不知,但如果找出这一点,大约也能在白天踏出这扇门。

  她想要到外面去,这个认知正在蠢蠢欲动,只要一有这样的念头,盖子就被打开了——哪怕只是一条缝,它迟早会完全溜出。

  特地摆在面前的瓷盆,牡丹又调谢了一朵,那条金鱼的嘴张着,保持着要呼吸的频率,那张嘴巴没有合上,像是缺氧要冲出水面。陆林毅心里一阵厌恶不愿看它,她想如果是她绝对不会把这么条鱼放在这里,连同那画的牡丹都不应该出现。

  她要出去,离开这个令人不快房间,陆林毅去推那扇门,门还是纹丝不动,又去推窗,窗也是,陆林毅几乎感觉到一股强烈而恶心的怒意,那份怒意使她看什么都是不可理喻的故作挑衅的做作,她应该保持冷静,应该冷酷地观察,敏锐地察觉各个因果,可是——她分明是应该睡在宿舍的床上,还在为明天的考试头疼而不能入睡,睡梦里还受到英语的袭击,而不是在这里被一个哀怨的女人和没任何线索的名字所困。

  陆林毅坐在椅子上,她观察了一会那把椅子上的雕花,顺着纹路心里跟着也雕出一朵花来,等花雕完,那怒火也跟着没了,陆林毅喜欢怒火之后的平静,那意味她可以更加冷静,更高效率地运转大脑。而那盆鱼,陆林毅一脸平静,没有什么不适,没有什么厌恶,她大概清楚这腔怒意从哪里来,她甚至十分清楚那鱼最后会怎么。

  春香又做梦了,一连几天,她都梦到姑娘,无一例外都是她在对镜梳妆,自己捧着首饰匣,看着那浮想联翩的手悬在匣子上,她还在犹豫,不知道该选哪个。

  “这个罢姑娘。”她听见自己说了话,手上是一根镶了玛瑙的步摇,石榴红的玛瑙串在一起,银锻的步摇上那红色显得是天成的一般。

  她眉头微微皱起,沉吟了许久才让春香帮她戴上。她看着镜子,红色的玛瑙在黑压压的头发上更比得是焕发,但是她不满意:“她会不喜欢的。”说这话时,她与其是在问,不如说已经预定了这事实,明明只是无奈的叹了气。春香却觉得透过心里是百来斤的沉痛。

  “她会喜欢的,姑娘,无论您怎么样,她都是欢心的。”

  她是谁呢?春香想,但是她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姑娘说出的人,她和姑娘一样都知道那人是谁,明明说了宽慰的话,姑娘还是不能宽心,情绪较刚才又低落了几分。

  春香微微明白过来,那不过是之前日日月月中再平常不过的对话,姑娘问自己那个人,自己就不断地安慰她,哪怕病重,也是这样重复着这段对话。

  春香翻了个身,皎皎的月光,让春香想起姑娘的房间也有这样一扇窗,每到晚上,那又冷又白的月光就扑在了地上,光芒就和姑娘头上戴的步摇一样。

  她偷偷翻身下床,她想去惊园,想去看看那座小小的孤零零的坟,在走向惊园的路上,春香到没有之前那股害怕被人发现的胆怯了,似乎她要去的并不是小小的花园,而是一条决定生死的路,倘若被那个仆役发现,她也能从容的如实禀告,她什么也没做错,如果命运一定要让她这样,那么最好是在能够完成姑娘的心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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