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出汗
周佐坐在椅子上四处张望屋子里的摆设，只觉得处处新鲜，又猜测有钱人喝的酒肯定很够味，心就有点痒。
他见周敏皱着眉头从内室走出来，她的身后跟着周顺，再后面跟着一脸不安的胡氏。
虽然看侄女神情凝重，但他一点也不担心，只觉得这种富贵之家虽然好，看久了也有点无聊。
而周敏是真的很紧张，她记得《医宗金鉴》一书中曾说过麻疹“若过用寒凉，冰伏毒热，则必不能出透，多致毒气内攻，喘闷而毙。”
乔家小少爷的症状正是如此。
周敏闭上眼睛，在心中重新把病人的病症梳理一遍，思路慢慢清晰，知道现在的情况应该宣肺解毒平喘，她拿起毛笔，在砚台上反复润笔，一副出神的模样。
胡氏有点熬不住了，刚想要问，就被周顺警告地“嘘”了一下。
她是一个急脾气，从来耐心有限，可此时也只得忍了。
室内很安静，除了周佐的抖腿声和喝茶后发出的咂咂声。
胡氏发誓若不是看他是周大夫的叔叔，她早让人把他请出去了。
周顺看着阿姐与以往写方时的一气呵成完全不同，她写得极其慢，甚至每写一味药都要停下好久才确定好剂量。
见方子上写了麻黄、杏仁、甘草、石膏几味药后，阿姐良久不再动笔，周顺才问道：“这是麻杏石甘汤？”
周敏点点头，但仍然像是不放心一般，一直攥着笔，盯着药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终她确定就用《伤寒论》里的这个方子。
乔家是大户人家，家里有药房，倒不用出去买药，等周敏检查好药材之后，周顺便拿着药材在院子里煎药。。
正此时忽然有个丫鬟过来：“大夫，这小少爷的药让奴婢来煎吧。”
跟在周顺身后的小丫鬟不过才十岁，喊了一声“翠儿姐”之后，也不敢拦她，只站在那里干着急。
这翠儿约莫十七八岁，长得倒是很漂亮，眼睛里含着泪：“奴婢是小少爷的丫鬟，少爷出事了，奴婢心里难受，您让奴婢给少爷煎药吧。”
周顺摇摇头：“不用了，你可以帮忙看着点火。”
就这么一个小药炉，哪里就用三个人看火了。
翠儿继续恳求：“您就体谅奴婢一番苦心吧，奴婢是真的着急少爷的病，您完全可放心的，奴婢以前也给少爷煎过药的。”
这个方子是急救之方，周顺想到刚刚阿姐开方的慎重，就一直很紧张，哪里能放心别人：“你别这样。”
“莫非您要奴婢跪下求吗？”
屋里听了个七七八八，周佐刚想劝自己儿子，有人愿意帮忙就偷偷懒，只听到那边胡氏冷声道：“把翠儿领进来。”
翠儿进屋后倒是老实，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夫人，奴婢有罪。”
胡氏眯着眼，看着底下的人：“本想着之后再处置你的，可偏偏你自己不安分。”
胡氏向来不是个能忍的，可又不想失了风度，想想吩咐下面的人：“去老太太院门等三爷，说我请他过来一趟，”说完对翠儿说道，“我不是个好脾气的，这么多年你也知道，若是不想我出手，就老老实实地跪着等三爷过来，可有一点，你若再敢出一点声音，我就板子伺候。”
听了这话，周佐一激灵，腿也不敢抖了，他头一回见识了大家族的规矩，再看胡氏，只觉得她像那道观庙里的塑像，看着华丽，可冷冰冰的。
翠儿低着头，没刚刚那么害怕了，她只要等三爷来就好了。
从小少爷一出生她就过来伺候，小少爷又喜欢她，所以这两年她在乔家也算是有点脸面的下人。
她是真的为少爷担心，听说胡家那边的小少爷也生病了，她就想着也许是传染，虽然说她之前不小心让小少爷冻着了，可小少爷一向身体好，怎么可能一下子病得这么重，一定是因为胡家少爷，一定是这样的。
翠儿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又安慰自己三爷一向为人宽和，等他来了，肯定不会重罚她的。
周敏指导着胡氏给孩子按摩几个穴位后，孩子的呼吸微微有些好转，等喂完药，已经快到了晚饭时分。
胡氏把药碗放下，急忙让下人去准备饭食：“今天可能要麻烦周大夫住一晚了，不知道可不可以？”
周敏点点头，她也需要观察一剂药下去病情有没有变化。
周佐却坐不住了：“那你婶婶要一个人在家啊，”他看乔家对自己侄女和儿子挺尊重的，此时反而担心起李氏来，“要不我先回家，你们俩在这边好好看病，明天早上我再来接你。”
胡氏听周佐担心家中的妻子，倒高看了他几分：“李妈妈，去厨房领两个食盒，让你家柱子亲自送周大哥回去。”
周佐等李妈妈领来食盒，远远就闻到了酒香味，心里自然高兴，只叮嘱周敏二人好好看诊，他抱着食盒就先回家去了。
周顺还是第一次吃这般精致可口的饭菜，只是他也才注意到跪在角落里的翠儿，不知道乔家这是什么规矩，姐姐不问，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乔家老太太因为小孙子的病急火攻心晕倒了，所以乔三爷直到周敏二人用过晚饭去休息了才到。
他一进门就问：“听说你今天从外面请了一位女……大夫？”
胡氏上前一步解释道：“对，那位女大夫姓周，是我嫂嫂推荐的，刚刚就是她给锦林看得病。”
乔三爷一脸不相信，皱眉问：“那卢大夫呢？”
“卢大夫死活不肯再开方了，刘大夫又在母亲那边，我收到嫂嫂的信，就赶紧请了周大夫来。”说着把嫂嫂田氏的信递上。
乔三爷看完才点点头，又进去看了自己的小儿子，见儿子睡得还算平稳，他知道妻子一向是个大胆的，虽然心里不满意她这般行径，可既然结果是好的，他也就没什么话说了。
乔三爷坐回小厅里，由胡氏伺候着简单吃了饭，像是没看到翠儿一般。
翠儿听他们说小少爷身子好多了，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归了位，她跪在屋里，听着内室传来的咳嗽声越来越少，只是不知道少爷还烧不烧，疹子出来了没有。
她看乔三爷吃完饭就慢条斯理地净手，似乎根本不管她，这才着急了，她本就有点跪不住，干脆不强撑了，一下子半瘫在了地上。
胡氏瞥了一眼，脸色更加不好：“行了，珠儿扶她起来吧。”
翠儿跪了好半天，哪里能轻易起来，好不容易站好了，刚想哭诉一番。
就听到内室的丫鬟禀报：“夫人、老爷，小少爷出汗了。”
胡氏急忙挑帘子进去，摸儿子身上果然出了一些细汗，想到刚刚周敏的叮嘱：“快去请周大夫。”
周敏和周顺被安排住在耳房，所以很快便到了。
周敏看那痘疹红亮许多，身上的温度还是很高，但出了汗说明毒邪从表而出，倒是好事。
“出汗是好事，等着痘出透了就好了，今晚不用太担心。”周敏也觉得自己可以睡个好觉了。
乔三爷想到别人都说“十疹九死”，所以他娘才一听说是疹子就晕了过去，可这大夫小小年纪，还是个女的，居然一剂药就把孩子救回来了！
“去叫来福，让他从账上取十两银子，”想想周敏是女大夫，就又加了一句，“再送两匹好布来。”
乔三爷吩咐完，这才一脸和善地对周敏说：“多谢周大夫救我儿一命，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那些大大出乎了周敏和周顺的预料，两个人都晕乎乎地拿着东西回耳房去了。
翠儿听到少爷没事儿了，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少爷没事儿就好了。
小少爷平时根本离不开她，这是她最大的依仗。
胡氏和乔三爷又回到内室看儿子，胡氏此时才低声道：“翠儿你来处置！”
乔三爷一愣，神情不变，语气也如常：“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你不知道？”胡氏嘴角挂着笑，但眼神里满是讽刺，“别的我都可以忍，我可以忍受你的妾室，忍受她有别的心思，但我绝对不能忍她没有带好锦林。”
胡氏看乔三爷脸色变得很不好，努力忍下一口气：“不过，老爷，上次您说让我给您留体面，所以她就由您亲自处理吧。”
乔三爷眼眸狠狠地盯住胡氏，这个女人从来不知道怕他，这种感觉总让他觉得一团火憋在心头，急需发泄。
他没有说一句话，起身“哗啦”一声挑开珠帘，盯着那一脸希冀望着自己的翠儿，这一双眼睛与身后那一双如冰刀一般的眼睛完全不同。
可此刻翠儿的眼神再也无法唤起他的柔肠，乔三爷只想比他的妻子更狠，想要借此压她一头。
他眼神里露出少有的残暴，沉声吩咐：“少爷身边的大丫鬟翠儿，未尽职责，害少爷重病，杖十，赶出乔家。”
胡氏听后摇摇头，这就是男人，还说最毒妇人心呢。
她坐在床边，接过丫鬟手上的帕子，擦了擦儿子额头上的汗。
“翠儿呢？”乔家小少爷眼神迷离，虚弱地问。
“娘陪着你呢。”胡氏轻声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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