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临时归府

　　夏初时节天光清亮，半开的窗扉间晨风轻动，屋内纱幔微摇。萧竹莹在鸟雀啼叫声中醒转，透过薄薄帐子，望着若隐若现的翻滚云朵，心中平静如水。

　　听见院中似有轻动，她看了一眼斜斜靠在床榻边熟睡的桐香，轻叹一声，随后便缓缓坐起身来。

　　来人是一个瞧着眼熟的婢女，一身雪白素服在淡淡的阳光中显得十分刺眼，这身衣物用料粗陋，显然是临时准备的，她见萧竹莹走出屋外，稳稳地行了一礼，“萧十九娘。”

　　萧竹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缓缓道：“你是何人？”

　　“奴婢是刘大娘屋里的侍婢，名唤阿蓝。”侍婢恭敬地答道，她的声音虽然依旧平稳，却是带着一丝强忍着的恐惧。

　　阿蓝？

　　萧竹莹立刻回想起，前日里刘承芸刚与她提过这个丫头，而她亦在刘家的院子里暗暗训诫过一番，于是也不再多问，只是面无表情道：“可是你家娘子有话欲告知于我？“

　　阿蓝的身体慢慢开始颤抖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她小心翼翼地窥了一眼面前冷若寒冰的娘子，垂头道：“我家娘子……差奴婢前来转告萧十九娘，二郎已无大碍，今儿个早上已经记起往事了，只是因为家中大乱，所以不能亲自前来道谢。”说着，便递上一只包袱，“这是我家娘子的一点心意，还望萧十九娘能够收下。”

　　萧竹莹略带疑惑地接过那只包裹严密的包袱，“可是出了什么事？”她的目光落在阿蓝的身上，“你又为何身着素服？”

　　阿蓝脸上露出难色，后退了一步，缓缓道：“是……是我家三郎……”她抿了抿嘴，一个死字就这样被咽了下去。

　　刘家三郎？萧竹莹微微一愣，便明白她指的是刘承芸继母何氏的亲生子——刘承定，先前刘承芸的确与她说过此事，只道那孩子与刘承徽一般，都是染了“重病”，然而因他与何氏同住，不宜叨扰，所以才未能探视，想来是死于昨夜的招魂时分了。

　　“那……你家娘子可还好？”萧竹莹皱着眉头问道。两个病症相同的孩子，一个活了过来，且渐渐康复，另一个却凄凉死去，身为亲母，即便此事罪不在刘承芸身上，恐怕也会迁怒于她。

　　阿蓝果然摇了摇头，“夫人听说娘子请了高人前去，医好了二郎，却不引荐给三郎，便说她居心叵测，故意不让三郎痊愈。”言罢，她又偷偷看了一眼萧竹莹姣好的面容，心道：二郎痊愈，娘子却来谢萧十九娘，莫不是这位高人便是她吧？可是萧十九娘也不过是个闺中娘子啊……

　　萧竹莹见她神色有变，心中立刻猜到了九分，于是轻咳一声，“回去转告你家娘子，让她莫要伤心，那位医者乃普度众生之人，这也是二郎的医缘。”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解释，阿蓝略松一口气，欠身行礼道：“我家娘子的话，奴婢已经带到，这会儿该回去了。”

　　萧竹莹点了点头，看着她快步走出院外，旋身便想进屋，却见桐香正站在她身后，直愣愣地看着远去的阿蓝，她见萧竹莹转过身来，连忙回神，“娘子……那个侍婢，是刘大娘身边的阿蓝吧？”

　　待萧竹莹颔首，她有些焦急道：“方才奴婢听到了一些娘子与她说的话，莫不是已有人知晓昨夜前去医治的人就是娘子的事了？”

　　萧竹莹慢慢走到镜前，“想来还没有，她应该也只是猜测罢了。”

　　“但终究起了疑心，娘子今后还是莫要如此了，若是传出去，恐被人议论啊。”桐香见她并不伤心，不由越发忧心，“娘子届时去了邢州，已是名声受损，若是再传出会这些个杂事，恐怕……”

　　伸手拿起案上的木梳，萧竹莹轻轻将鬓边的碎发收拢，“悬壶济世乃是好事，又怎么会有恶名呢？”

　　桐香皱眉道：“娘子，往日您可是最重这些的，如今怎的糊涂了呢？”言罢，她见萧竹莹并没有什么反应，只得轻叹了一声，迟疑道，“娘子……昨夜是如何医治刘二郎的？竟比那些杏林高手都厉害呢。”

　　萧竹莹摇了摇头，“我可不会治病。”

　　“那……刘二郎是如何醒来的？”桐香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镜中的脸，“方才阿蓝不是说他已无大碍了吗？”

　　萧竹莹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她不会治病，却能收魂。原本她以为鬼差之血只能压制邪气的躁动，却没想到误打误撞地发现了更多的效用，萧竹莹看着桐香为她簪花，心中闪过一丝冷意。

　　如今她处境艰险，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寻找机会来下杀手，若是她与刘承芸交好，又用“奇术”救活刘二郎的事被传扬出去，不知又会成为多少人的心头刺，届时若是那些人对刘氏姐弟下手……

　　“桐香，你晚些时候寻个机会，去阿芸院中走一趟，告诫她要小心一些，莫要让人知道是我治好了刘二郎。”萧竹莹拿着木梳的手微微握紧，“同时也需得警惕有心人。”

　　桐香见她神色凝重，连忙点头，“奴婢知晓。”

　　萧竹莹又叹了一声，伸手将刘承芸赠予她的包裹打开，见里面皆是些诗词选集，装帧无一不是精致绝伦，就连书页外侧都鎏了金粉，想来应是十分难得。她摇了摇头，复又觉得好笑，这位刘大娘应是“投其所好”了。

　　桐香见她面带笑意，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包裹中的书册，也抿嘴笑了起来，“恐怕刘大娘是不知晓，娘子如今已不爱看这个了。”

　　“终究是一片心意，且收起来吧。”萧竹莹抬起头，望向窗外的油油绿意，心情渐渐松快起来。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萧十九娘可在？”

　　萧竹莹与桐香皆是一愣，就见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原来是一个小和尚，那和尚滴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萧竹莹的脸上，随即有些脸红，“贫僧奉师父之命，前来告知萧施主，午后便去大殿进香。”

　　“午后……不是还有两日吗？”桐香有些莫名地问道，“莫不是你师父记错了？”

　　小和尚摇了摇头，“贫僧不知，萧施主届时前往大殿便是。”说罢，便将头一缩，快步跑走了。

　　桐香越发不解，她挠了挠头，望向萧竹莹，“娘子……这位小师父莫不是在匡我们吧？”

　　原定于几日之后的进香竟然换了日子，若不是萧府中出了什么事，恐怕向来墨守成规的萧氏一族不会作此改变。萧竹莹眯了眯眼睛，脑海中回想起昨夜的事，随后勾了勾嘴角，“应该不是在说谎，我们午后依言前往便是。”

　　桐香懵懂地点了点头，于是连忙取出包袱，翻找进香时穿的衣物。

　　进香乃是大事，衣着不可艳俗，亦不可丢了萧氏的脸面，且进香前需得沐浴熏香，所行之事十分繁琐，因此待萧竹莹一切整理妥当之后，便已近午时，于是她只得将午膳放置一旁，带着桐香前往慈恩寺的礼佛前殿。

　　萧氏乃兰陵大族，进香时自然不宜打扰，因此前殿已无闲杂人等，只聚集着此番同行的诸多族人。萧十九娘生性喜静，往日里不曾与族中姐妹交好，所以即便萧竹莹站在殿中已有一盏茶的时间，也未有人上前与她说话，倒是有不少娘子窃窃私语，时不时地瞥她一眼。

　　萧竹莹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却是细细地听着她们交谈时所说的话。

　　只听不知是谁悄声说了一句，“你们可知，我们此番为何改了进香的日子？”

　　“不知，难道你知晓其中的缘由？“另一人轻声道，“你阿耶是长房嫡子，想来应是知道不少事儿。”

　　萧竹莹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人堆里正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娘子，一身淡粉衣衫衬得她娇憨可爱，此刻正一脸得意地对身旁的橙衣娘子轻声道：“听说十四娘病重，房夫人正闹着呢。”

　　橙衣娘子吃惊道：“昨儿个不还说已经大好了吗……怎的这会子又不行了？”

　　凑在一块儿的几个人又将嗓子压低了几分，不知粉衣娘子又说了什么，时不时地便传来几声嗤笑，萧竹莹缓缓垂下眼帘。

　　果然。

　　独孤氏很快便由侍婢们扶着走进大殿，在她身后跟着的，是依旧肃然的萧锴与略显焦虑的萧钺，随着他们的出现，一干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刹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独孤氏面无表情地向着一旁的慧空施了一礼，慧空点了点头，手中的木鱼便“咚”地响了起来。

　　萧竹莹随着一干萧氏子孙跪在蒲团上，心中满是嘲讽。

　　世人总爱求神拜佛，但真正心怀慈悲之人可谓屈指可数，更何况不知多少人因这萧府中的异动而丧命，或许这幕后之人，此刻正跪在佛像前祈福呢。

　　她嘴角微动，眼中含着冷意，与众人一同拜了下去。

　　两个时辰的进香祭祀很快过去，众人还未离开大殿，萧竹莹便瞧见萧钺已先一步冲了出去，她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就看到萧恕穿过人群向她走来。

　　“阿莹。”萧恕的眼中满是担忧，“听闻昨夜你院中有异动，可有伤着？”

　　萧竹莹摇了摇头，“幸亏二伯及时赶到，我并没有什么事。”她顿了顿，抬头望向萧恕满是忧虑的眸子，“听闻十四姐突然病重，可是真的吗？”

　　萧恕眼中的忧色又深了几分，“是……今儿个三更的时候，萧管家骑着快马前来禀报，说作业阿柔突然发病，亏得有张医生施针，才暂时保住了性命，阿耶非常忧心，天未亮便去求了祖母，这才……”

　　萧嘉柔的魂魄已是非常不闻，昨夜强行施法，她必定会命悬一线，看来张齐光确实有些本事，竟然能留住她的性命。萧竹莹轻叹一声，安慰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快回去吧。”言罢，便要转身离去。

　　萧恕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跟上她的脚步，他迟疑了片刻，略显不安道：“阿莹，母亲吩咐说，待你回府后，立刻前往藏珍阁……求你救阿柔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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