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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我靠,你怎么过来也不会吭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的一霎那,方寒忽然觉得自己走不动了。

  她深呼吸后,穿过灌木丛,然后抬起手,戳了戳他的后背。

  “江予泽,你怎么来了?”

  少年轻笑一声,天际的月光亮透了:“谁叫你不回我。”

  方寒低下头,仿佛认错一般:“手机被老师交走了。”

  少年也料到了,他弹了弹手里的烟灰:“好学生总是会被抓啊。”

  方寒苦笑:“我早不是好学生了。”

  少年吸了一口烟:“你后悔么,被我这个坏学生带偏了。”

  方寒摇摇头:“不后悔。”

  少年嘴角微弯,他侧过身子,向洞口伸出自己的手:“给我你的手。”

  方寒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他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掌上。

  少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方寒感受到他的手心温度过分的高:“江予泽,你手很热。”

  少年拿另一只手蹭了蹭额头,那里更烫,他无所谓地说:“是你的手太凉,和冰块一样。”

  方寒笑了,她说:“我想爬出来看看你。”

  江予泽惊了一下,他挑起眉梢:“你还真要钻狗洞啊。”

  方寒心说我已经钻了两次了。

  “我应该可以钻出来,让我试试。”说着方寒想松开手。

  少年松了松手,然后他笑出声:“方寒,你别逗了。”

  咧嘴笑的一瞬间少年忽然感觉到胸中一阵闷痛,像有一块尖锐的巨石戳穿了他的胸口。抵挡不住的剧痛一阵阵吞噬了他的触觉,他嘴唇咬得泛青,身体微微颤动。

  少年低声发出气音:“不要出来。”

  方寒刚做好准备要蹭出来,听到那样低的一道声音,顿了顿,她坐直身子:“怎么了?江予泽?”

  少年死死咬着牙,尽量平稳自己的声线:“没事。”说完他把头埋进袖子里,深深地喘气。

  “我、一会就要回去打针,时间快到了,你别出来了。”

  方寒心里凉了下,她吸了口气说:“好,那你快点回去吧,也别再跑出来了,等你手术完,我们再见……我来找你。”

  少年斜着身子靠在墙上,眼中那轮月亮仿佛渐渐浓缩了,光圈一点点变暗。

  “手。”少年下意识又说了句。

  当两只手重新握在一起时,方寒感受到他的手变凉了。

  “江予泽,你的手凉了。”方寒抬起另一只手给他搓了搓。

  钝痛一阵阵,现在稍稍褪去一些,他打起精神收回手,往里面呼了口气,再伸过去:“好了。”

  方寒嗤笑一声:“小孩子。”

  少年握着她的手,愈来愈紧,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渗透到她的手心,把他仅剩的温暖,通通舀给她。

  方寒感受到他的力道,她仔细看着这双相较之前变得瘦骨嶙峋的大手。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轻声说:“江予泽,该回去打针了。”

  少年:“不急。”

  “你要积极配合治疗知道么?还有五天就要手术了,我等着你回来呢。”

  少年扯了扯嘴角:“嗯。再赶我,我就走了。”

  方寒掐了掐他的手心。

  几秒后,紧紧相握的两只手却依旧没有人打算先撤离。

  “真的走了?”

  方寒无奈笑了:“你又开始闹了。”

  少年却绷着脸,他笑不出,不用在她面前强颜欢笑,可是他忽然觉得,还不如假装时来的轻松。

  “走吧。”方寒轻声说。

  过了好一会,直到胸腔中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少年才说:“好。”

  小手渐渐要离开大手那一刻,少年一股脑的情绪通通倾出涌上来,相隔咫尺的人,自己对她的思念却如海啸一般没过胸口。

  他有一种预感,也许很难再见到了。

  骗你要骗到底。

  身体再差,就不见你了。

  你还有高考,你还有一生要走。

  我的贪婪,我的不舍,要搁一搁了。

  他忽然又奋力牵住了方寒的手指,从没有这么用力过,方寒觉得手一阵涩痛。

  她眉头微蹙:“江予泽?”

  少年不断在墙壁上摩挲自己的额头:“方寒,我他妈太想你了。”

  方寒在此刻坚强起来,她鼓气似的说:“江予泽!所以你要好好对抗病魔,我们还要在一起————”,方寒鼻子一酸,声音哽咽道:“一辈子呢。”

  “你不能不守约定,知道么?”

  少年的额头磨出了血,他闭着眼睛说:“我不会忘。”

  “拉钩。”

  少年顿住,他翘起小拇指,与她纤细的手指缠绕在一起,最后两人的大拇指轻轻一碰。

  仿佛听见了石沉大海的声音。

  一点一点,少年最终松开了手,那里顿时虚无一片,再没有厚重感。

  方寒对他说:“你先走。”

  少年说好,他将身子几下移到旁边,然后身子坐直,抬起两条腿,绷紧,用力往地上踏,踏了十几下,从重到轻,他停下了。

  空气霎时变得很安静,时不时传来几声汽笛声。

  过了一会,他偏头看向那个洞口,有一只小手从那里缓缓穿了出来。

  小手张开又握紧,手里的光抓住又溜走,他听到她喃喃地说:“他走了。”

  淡淡的声音接着传来,“我的江予泽,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的。”

  少年的所有盔甲在此刻全班卸下。

  他眼角有泪滴,无声无息地从眼睑处轻轻滑落。

  良久,她依旧没有离开,她蹲在那,忍不住哭了,她还是担心他,一个人的时候,这种蛰伏着的感觉总是愈发强烈地笼罩着她,一次又一次,不断折磨着她。

  少年静静听着。

  别哭。

  如果可以,我愿撞得遍体鳞伤,把墙敲碎,来抱住你。

  身体的钝痛是时又如小船撞上暗礁一般,蔓延上来。

  少年咬牙忍着,不知过了多久,他依稀记得天边那轮月亮在泪水中变得模糊,继而又在眼中一点点淡去,最后消失。

  ---

  那个夜晚,很漫长也很短暂。

  晚上10点28分,医院的ICU手术室推入一个少年,少年面部戴着吸氧面罩,身上插满了交错的插管,其中一个护士高声喊道:“病人腹围116cm,肝内有大量腹水,血压已降到83/47mmHg。”

  另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呼叫护士准备抢救材料,给少年注射了多巴胺和平衡盐溶液,少年的血压渐渐升高至96/51mmHg。

  过了几十分钟,少年的血压开始持续下降。

  医生给他上了肾上腺素,生命体征暂时恢复平稳,但之后,每隔几分钟少年的收缩压就下降10mmHg,到最后,少年的血压已经降至44mmHg,心率却非常快,保持在78次/分。

  江予泽的父亲母亲在ICU手术室外,女人已经泣不成声,男人面色沉重地扶着她,鬓角的头发几夜白了不少。

  “我要进去看他,阿泽,我要去看他,我要陪着他,震华我要去……”

  男人拉住她,他忍着眼中的泪,声音嘶哑:“医生在救他,他们会救他,我还有话没和他讲完,我孩子他不会死,他不会死。”

  女人头发散乱,她拼命摇头:“我不要,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你为什么不带走我,求你留下我儿子……”

  两小时后,医生从里面走出来,他脚步迟缓,女人马上扑到医生面前,她死死拉着医生的衣领,目光涣散:“医生,我孩子还活着吗?他活着吗?”

  男人蹙眉沉声道:“医生,你说吧。”

  医生叹了一口气说:“病人癌肿破裂出血,情况垂危,现在我们只能用药物维持他最后一点生命体征,你们进去看看他吧,如果患者实在痛苦,由你们决定,停止药物和氧气,患者就……”

  女人满脸泪水,尖声嚎叫,医生说完便疾步走了,留下几个护士留守在手术室里。

  男人沉默,他拉起在地上的女人说:“去看看他吧。”

  少年躺在病床上,一声不吭,氧气罩那里,一起一伏,他还在呼吸。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失焦,仿佛失去了意识。

  女人依旧嚎哭,她趴在少年胸口,不住地抽泣。

  男人最后说了一句话:“阿泽,最后,爸爸妈妈都在你身边,是不是也算圆满了。”

  少年似乎听到了,心电监护上他的心率迅速上升了些,又骤然降下。

  脑子空白的,没有画面了。

  耳边好像有人在敲着一口钟,那里隐隐约约传来些声音,是一个小男孩爽朗的笑声,

  “一只手妈妈,一只手爸爸。”

  最后,声音戛然而止,脑海里留下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不断放大,少年的睫毛动了下,原本煞白的脑海,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板,旁边是一锅冒着热气的白粥,她静静坐着,等他过来吃饭,头顶的水晶吊灯洒下柔和澄亮的光线,像铺了一层淡淡的金粉在她身上。

  在画面的尽头,少年再没有力气,他嘴唇微开,渐渐阖上了眼睛,有人紧紧攥住了他的手,他听到哭喊声,但他内心很静。

  他感受到颈窝处的玉佩滑下,也许菩萨会来带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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