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车窗外的夜色一闪而过，车内静悄悄的，方寒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外头世界灯影阑珊，心中银河却毫无波澜，只有心底的少年方能掀起令她招架不住的惊涛骇浪。

　　越来越近了，方寒紧紧捏着手机，看着上面的【我等你。】，眼中闪过几许晶莹。

　　车子停下，方寒付了车资，打开车门便疾步向医院跑去。

　　跑到医院门口时，那里有不少人进进出出，神色疲惫。

　　方寒左右看了看，然后在旁边的一条稍显静谧的小径上，看到一朵窜起的小火苗，橙黄色的火苗亮起又熄灭，在夜空中，好似一颗璀璨又脆弱的星星。

　　方寒走得很轻，待她快走到他跟前时，他发现了，他缓缓抬起头，嘴角微弯：“来了？”

　　方寒抿着唇，点点头。

　　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坐在一个石板凳上，手指间夹着一根烟，身子骨消瘦不堪，好似被风吹折的野花，他朝她勾勾手，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夜中变得尤为黯淡，他轻声说：“过来。”

　　方寒站着不动，她咬着嘴唇，忍着眼里涌上的酸涩。

　　你藏起你萧条的模样，如今，还不是通通一滴不剩地灼过我的心口。

　　你莫要自以为是。

　　以为我是那么经受不住的人。

　　少年轻笑一声，他眉峰微挑：“怎么，生气了？”

　　方寒吸了吸鼻子，对他说：“江予泽，你这个混蛋。”

　　少年没有说话，他站起身，几大步来到她面前，他丢掉烟，踩灭后，一把将她圈入了自己的怀里，她很冰，幸好，他依旧比她热。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缭绕，唇间温热的气息轻吐在她的耳垂：“对不起，对不起，我怕你担心，我想见你，想了很多次，想到快要疯了，好几次都想把手机砸了，因为我发不出那条短信。”

　　方寒靠在他温暖的胸膛处，她双手紧紧攥住他后背的衣服，眼角的泪抑制不住地落下：“江予泽，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是什么病……我不怕，我陪你……”

　　少年揉了揉她细软的发丝，突然他想到什么，他将她的头绳轻轻扯下，然后抚住她的肩膀往前移开一小寸距离，他仔细端详她：“啊，原来头发放下来是这样子啊。”

　　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戏谑地转移话题。

　　“还蛮好看的。”

　　一层又一层苦涩的泪水涌上来，方寒披散着头发，混着泥土腥味的晚风吹起她柔软的发丝，她说：“好玩么？”

　　少年怔了怔，不是，是真的想看看你头发放下来的样子，想看看，想记住，而已。

　　“什么都不说，让我更担心，好玩么？”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眼前少年的脸庞。

　　少年垂下眼眸，他抬手擦去了她不断淌下的泪水，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是生病了，不过还有的救，早期肝癌，过几天有手术，成功率很高，所以想手术后，再见你。”

　　我不曾料到，原来当我看着你哭得这么伤心，我信口胡诌的本领也手到擒来了。

　　方寒睁着沉重的眼皮，问他：“真的？你不要骗我，不然我不会原谅你，江予泽，你不要骗我。”

　　少年拿手背蹭蹭她的脸颊：“骗你我就死好不好？”这真是我立过最狠的毒誓了。

　　方寒拼命摇头，她拿手用力盖住他的唇：“不会，你不会死，你不会死……”

　　少年看着她，眼神有些放空，他弯腰凑近她的脸庞：“方寒，如果我死了，你会记我一辈子吗？”

　　方寒撇开头：“不要再问这种话。”

　　少年不依不挠：“你告诉我，如果将来你遇到别人——”少年呼吸有些沉重，他压低声音继续：“你还会不会想起我？”

　　方寒没有回应，半晌，她说：“江予泽，我说过我遇不见别人了。”

　　少年怔了一会，最后他喃喃道：“到最后，我真把你拖下水了。”

　　方寒擦了擦眼泪，她抬起手，解下了脖子上挂着的玉佩，她将玉佩放到少年手心：“江予泽，这个你带着，我奶奶去庙里求的，如果，如果菩萨真能保佑人的话，我就将你托付于她。”

　　少年细瞧了下这块祥云麒麟白玉玉佩，然后笑了。

　　笑容不苦不涩，却微甘微怡。

　　少年说：“那你帮我带上。”

　　方寒将玉佩轻轻挂到他修长的脖颈上，在扣上时，她闭上眼睛，虔诚地向菩萨许愿。

　　颈窝处挂上她的牵绊，少年甩了甩手，松松懒懒地说：“这样我手术肯定没问题了。”事实上，医生对他母亲说，他连手术的机会都没有了。

　　方寒稍稍松了口气，她点点头：“肯定没问题。”

　　少年咧嘴笑了下，他抬头看向无尽的苍穹，那里的夜色黑得仿佛要将人吞没了。

　　他低下头，对眼前的小身板说：“在那之前，让我吻你一次。”最后，吻你一次。

　　方寒低头，她还在想什么时，下巴已经被人轻轻抬起，他温热的唇在下一秒贴上她冰凉的唇，她闭上眼睛，让他的每一次吐息进入自己的脑海，让他每一寸味道刻在自己的肌肤中。

　　两人是无垠的夜空里，最平淡的一栗，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交织彼此的生命，如何在自己空白的画轴上，添上对方最浓重的一笔，力透纸背，不将褪去。

　　那个夜晚，少年坐在石板凳上给他的姑娘讲了不少笑话，他快把毕生的笑话都讲尽了，逗得她再不是泪眼婆娑，她舒心地笑着，看着少年生龙活虎的样子，充满着希望。

　　后来，江予泽的父亲和母亲找到了他们，但他们没有走过去，男人这才知道原来女人早也认识了这个姑娘。

　　男人说：“这是个好姑娘。”

　　女人点头说：“是，是她给了我勇气来赎罪，我的阿泽，他也遇到过这样好的姑娘。”话语未完，女人低声开始啜泣。

　　男人颔首不语，他未曾这样细腻过，可此时此刻当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谈笑的倩影，忽然觉得：“我的孩子苦，遇见他的姑娘也是。”

　　夜色如水般温柔，照在他人的心口。

　　人心如树般影深，挡住他人的憔悴，

　　记忆如火般燎原，烧过他人的回首，

　　日光如石般坚曜，戳破人人的碎梦。

　　晨曦微露，少年送走他的姑娘，回头，发现，他的父母在等着他。

　　他们一起，等着他。

　　唯一的缺憾，大抵是，不能同他们一起回家。

　　回到病房后，少年掏出三张纸，分别写了三句话，给三个人。

　　话语很短，他文笔向来不好，在写到最后一张时，他反复改了好几次，最后将一张张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

　　给她的话，好难写。

　　字迹端端正正的，真不像他。

　　绞尽脑汁，最后还是字迹潦草地写了一句话。

　　就这样吧。

　　这样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你也别太在意了。

　　等你看到时，

　　那时，

　　你看完便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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