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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篮球赛的兴奋劲一过,江予泽顿时觉得全身的关节都痛,又酸又涨,他只当自己是被那个四肢发达的大猩猩撞多了。

  方寒注意到他走路姿势不怎么自然,偏头问他:“不舒服?”

  江予泽立马甩了甩手脚,神态轻松道:“没有啊。”

  方寒凝眉:“江予泽,你别骗我,身体这事,不能犯懒。”

  江予泽噗嗤笑出来:“我身体很好,你放心。”

  他的眼神里好像闪着不一样的光,方寒顿悟他又在想什么,立马别过头,停止这个话题的深入。

  江予泽顺手牵起她的手,细细软软的,握在手心,他慢悠悠道:“就剩100天了。”

  方寒想抽回手,却被少年握得更紧,罢了,她回:“是啊,时间过得好快。”

  “我们真正认识好像也不到一年。”江予泽用另一只手挠挠脖颈说。

  方寒嘴角带着浅浅的笑:“以后还有好多年呢,一点不晚。”

  江予泽转身,弯腰,看着她清秀的眉眼:“方寒,我感觉高中没白读。”

  方寒眯眼:“就因为最后谈了一场恋爱?”

  “别说得那么肤浅。”少年不乐意了。

  方寒饶有兴趣,她嘴角微弯:“哦?那是什么?”

  “因为遇见了你啊。”少年仰起头,仿佛对自己的答案十分满意。

  “……”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混小子。”方寒抬头看着暗沉下来的夜空。

  “你以前就这么关注我?”

  “……没,只是你事儿多,耳濡目染。”

  少年捏捏手心里的小手,接着说:“那现在呢?”

  “还是个混小子。”方寒难得笑得如此恣意,她看着他清澈的眼眸,像在逗小孩。

  少年蹙眉:“逗我呢?”

  “只是,你活得更像你自己了。”方寒收起笑容,轻声说。

  “怎么样算更像我?”

  方寒心里想说,一个纯粹的三岁小孩那样,不过她还是斟酌了下措辞,淡淡说:“一个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赤诚和温暖。”

  江予泽微微眯起眼:“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受?”

  “嗯?”

  少年缓缓道出:“语文好的人说话真他妈带感。”

  “…………”

  江予泽接着模仿方寒说:“我以前觉得你————”

  方寒静静等着他说下去,却迟迟没有下文。

  等她转头看旁边的高个男孩,他已经憋笑憋得唇线弯出一道悠扬的细线。

  “说实话,我以前压根没注意到你过。”

  方寒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在你之前,我注意到的人也没有一个能到这里去。”少年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那里透着他温热的体温,一寸寸渗透到方寒的手心里。

  方寒忽然觉得所有语文不好的人是因为他没有遇见爱情。

  如果他遇见了。

  那么从他口中冒出最简单的情话,都能催人心发芽。

  或者是。

  听者有意,何须浇灌,微风轻拂,留心种,自会开。

  方寒也看着他,与他四目相对,这画面有些含情脉脉了,如果再拖几秒,也许就能用两人眼神间的小火花点燃篝火了,想想就唯美。

  之所以唯美,是因为它容易被外界打破。

  “那个!”一道熟悉的男声从不远处传入两人耳中,两人皆是一顿,然后缓缓回头。

  胡哲宇不好意思地推推眼镜,有些为难地说:“王、王老师说集合了,篝、篝火晚会快要开始了。”

  方寒迅速抽回手,“行。”

  江予泽一脸不耐烦地对胡哲宇说:“你他妈真行。”

  方寒抽了抽他:“快回去了。”

  江予泽嘴上应着,步子拖拖拉拉,浑身上下的细胞都不乐意。

  ---

  学校的习俗,不管什么集体活动,班级都要以方阵的形式入场。

  理由是,没有理由。

  不过今日不是去跑操和升旗,所以一个个方阵里的小人个个生龙活虎,脚下生风,大家交头接耳的,心情很是畅快。

  进了操场,各个班级呆在被分配到的木堆旁边,大家心里早已蠢蠢欲动,开始摩擦鞋子,却因为领导在台上操|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盛情款款地发表讲话,便稍作矜持,昂首挺胸地看向司令台。

  操场上一共有五个木堆,中间一个勘称“直冲云霄”的大木堆,由数不清的长短不一的木头堆垒成垛,旁边对称的围了四个尺寸稍小的木堆。

  看着它们安安静静像战士一样立在原地,同学们眼睛里已经不约而同地燃烧起熊熊焰火。

  在漫长的等待后,触人心弦的篝火晚会终于正式开始了。

  舞台上低年级同学开始了精彩绝伦的表演,他们尽情地歌唱起舞,仿佛在为高三学子们呈上最完美的饯行宴会,等待100天后他们能容光焕发地凯旋归来。

  老校长举着手里有些沉甸甸的火把,点上今夜的第一束火光,继而他迈开坚定的步伐开始奔跑,将承载着希翼的火把传递给教师代表,教师代表激动地接过,将越燃越旺的火把交付到稚嫩又坚毅的学生代表手上。

  学生代表要做的事就比较酷了,他不紧不慢地跑到最大的木堆前,点燃了整个操场最中央的亮光,那一刻开始,今晚注定是不眠夜。

  紧接着,全场的火堆都肆意地燃烧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光芒渐渐蔓延开来,漫天的火花噼啪响,照亮了每一个在场的高三学子。

  此刻,他们无比自由,没有三年高考五年模拟,没有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没有满抽屉的黄冈卷……

  他们围着散发出红光的篝火跳兔子舞,他们手牵手,疯狂地跑着,喊着,唱着“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每个人的脸上都被照得通亮,身子暖暖的,心里也是暖流淙淙,大概人们所说的幸福,也就是这样简单的时刻吧。

  方寒白皙的小脸也被照得通红,江予泽看着满天的火光,和火光里的她,笑得很灿烂,他捡起一根木头,大喊一声:“我要和方寒永远在一起!”然后将木头用力丢进了猛烈碰撞的篝火里。

  方寒笑着接过他递来的木头,冲着篝火大声呐喊:“我要和江予泽一起走到人生最后的一百天里。”

  江予泽在她耳边说:“那最后一百天,你要做什么?”

  方寒抬手摸了摸他的发丝,说:“和现在一样,燃起一个火堆,然后想起这个夜晚。”

  “说得我都要哭了……”江予泽半开玩笑道。

  方寒笑着转身将木头往空中一甩,木头划出一个偏离预定轨迹的抛物线,落在了篝火旁,火光照着它,却燃烧不到它。

  “呀,丢偏了。”方寒惊呼。

  江予泽几大步跑过去,将那根木头捡起,“嗖”一下将它笔直丢入火中。

  方寒笑得不行,她摆摆手:“捡错了!”

  少年耸耸肩表示怎么会?

  方寒也跑过来,捡起他脚边的一根木头,递给他:“是这根。”

  江予泽:“……”他心一急,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木头丢出。

  结果竟、也丢偏了。

  奇了怪了。

  可这回俩人跑过去看到地上一堆木头,全长差不多,再找不着刚才那根了。

  方寒心里有些凉,江予泽握住她的肩安慰她:“没事,再拿一根,再许一次好了。”

  方寒顿住了,她转身看着眼前面容被照得橙黄的少年,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拂过他额头前的碎发,他短短的睫毛,他笔挺的鼻梁,他带着热气的嘴唇,这样的触感,她一辈子不敢忘。

  她不曾想到,很久很久以后,她再也不敢记起的,也是这个。

  少年站着不动,他微微勾背,好离她更近,他低声开口:“怎么了?”

  方寒微微蹙眉:“不知道,我突然很想记住你的脸。”

  少年怔松地笑了:“怎么,怕愿望飞了,我也飞了?”

  方寒猛地摇头:“不是,只是我不由自主地————”

  话说到一半,方寒的脸被一双修长的大手捧起,他亲了她一下,继而淡淡说:“我也不由自主了。”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拍开他的手,她垫起脚,闭着眼睛,回吻了他一下,很轻很淡,好像一切是虚无,在静谧的夜空里,在热闹的烛火里,在无穷无尽的生命长河里,它轻柔寡淡的似乎不曾出现过,又浓烈深刻地像被刻在了心底。

  方寒记住了这个感觉,火融于水里,有些细腻,有些飘渺。

  少年嘴角微咧:“方寒,你学坏了。”

  方寒低头,笑了。

  大概是这个夜晚太过于美好,有些不真实,所以我像在梦里,你想吻我时,我和你的心情一样,旁边一闪而过的是衣香鬓影,耳畔掠过的是言笑晏晏,而我这里很静,就有个你而已。

  两人在火堆旁找了个离人群远了些的地方坐下来。

  方寒靠在江予泽的肩上,听着他富有节奏的呼吸声。

  方寒轻声说:“我不会忘记这个夜晚。”

  江予泽:“那你会不会忘记我?”

  方寒看着远处跳跃的火光,微阖着眼眸说:“如果有那么一天,那就是两种情况。”

  少年扯了一根细草,撮稔了下:“说来听听。”

  方寒淡淡地说:“要么我死了,要么我老年痴呆了。”

  还有一种情况方寒不敢说,她觉得不吉利,就是他死了。

  要是我死了,我便记不起你,要是你死了,我便不敢记起你。

  可偏偏,任何不敢记起的,都是最藏不住的东西。

  少年笑了:“我想你也不敢忘了我。”

  方寒回他:“江予泽,也许我们以后要经历许多磕磕绊绊,永远这个词,总是在说的时候最美好。”

  就像火堆燃尽了,也会变成荒芜一样。

  江予泽呼吸有些沉,下午篮球赛前,腹部右上方处,一阵阵难忍的钝痛感又清晰尖锐地侵蚀上来,他忽然觉得浑身乏力,好像远处燃着的木堆全压在了自己身上,把他压得死死的,连一口气都不给透。

  旁边还有靠着他的小小的身板。

  那身板很轻,她靠着自己,已经没有厚实感了。

  江予泽撑着身体的右手不住地颤抖。

  方寒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没有发觉,她接着说:“所以,刚才那个木头才那么难以投进吧。”

  因为它给了永远一个具体的含义,它变成了一生的缩影,那得汇聚多少平淡与坎坷,这已远远超过了永远这个词本身。

  她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听来,变得尤为空洞,好像是从四面八方散过来的。

  “江予泽,你睡着了吗?”

  心窝处沉闷的好像那里已经不再跳动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她:“我、我在。”

  方寒这才感觉到,仿佛是他在靠着她。

  当她松开身子,身边的人竟直直地倒了下去。

  人群还在载歌载舞,欢声漫天。

  远方还有火光潋滟,夜幕温柔。

  这个梦,再美我也该醒来了。

  只是,醒来后,告诉我这是梦,就行了。

  那个少年,那个面容被照得橙黄的少年,她刚刚还缓缓抬起手,轻轻拂过他额头前的碎发,他短短的睫毛,他笔挺的鼻梁,他带着热气的嘴唇,这样的触感,此刻在心头漫起,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方寒睁大眼睛,她用手颤抖地抱起他的头,苍白地唤他的名字:“江予泽、江予泽你别逗我玩,你醒醒,你快醒醒。”

  少年没有反应,但他的胸前还有微弱的起伏。

  方寒冲到人群前,她疯了似的喊人帮忙。

  “他只是昏过去了,他今天太累了,他只是太累了。”方寒被突然涌进的人群挤开,她失魂落魄地一遍遍地自语。

  那一晚,江予泽被担架抬到了救护车上,方寒一直追在最前面,最后被老师拦了下来。

  那个夜晚,草草收场。

  方寒忘了老师怎么和自己说的,忘了自己怎么被夏桐拉到寝室,忘了那一夜,怎么从漆黑到熹微,她只记得,当她一直睁着眼睛时,少年的样子,竟已经有些模糊了,她心急地不行,眼睛睁到眼泪一点点从眼睑处流下,她依旧不停回想。

  只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其实没事的。

  可为什么夜晚的种种告诉她,命运的磕绊已然启程。

  像那根找不着的木头,你无力驳回。

  我要去见他,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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