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门口进来一个男人，中等身材，一身刀裁的黑色西装，里面一件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衫。
江予泽已经预感到，他站起来，转头：“爸。”
男人没有应声，他的目光越过江予泽，落在他身后的女孩身上。
方寒怔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生疏地打了声招呼：“叔叔好。”
男人嘴角微笑，声音低沉：“你好。”
方寒不知道该接什么，她移开目光，似有似无地瞟了江予泽一眼，暗示他好好解释一下。
后者了然会意，他主动开口：“爸，这我女朋友。”说着，江予泽左手一挥，指向了方寒。
简直是地狱之手，方寒瞬间石化。
江予泽父亲眉头微皱，他重新看向方寒，方寒回视了一眼，又立马心虚地把头低下了，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听见自己胸膛里欲炸的心跳声。
忽然，江予泽的父亲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把包往沙发上一搁，走过来问：“这次联考，你怎么进步这么多？”
江予泽下巴往方寒那一抬，懒懒地说了句：“喏，她教得好。”
“哦？”江予泽的父亲眉毛一挑，意味深长地看向方寒，方寒缓缓摆过头，干涩地笑了笑。
男人的面部缓缓松弛下来，他声音温和地招招手：“正好我也没吃饭，来，坐下吃饭吧。”
三人都坐下，江予泽父亲提起筷子，问对面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方寒。方方正正的方，寒冷的寒。”方寒坐得端正，认真地回答。
“哦，方寒，你们是一个班的同学？”
“嗯，爸你就吃饭吧，别给我把人吓着了。”江予泽夹了一块醋炒鸡，不耐烦地说道。
男人一顿，咳了一声，转而笑着对方寒说：“这些都是你烧的？”
“是。”方寒继续小心翼翼地答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男人动筷尝了一口，他边嚼边点头：“嗯，烧得不错，小小年纪，挺厉害。”
方寒低着头，听得耳根子都烧了起来。
“小方，你不用拘谨，快吃吧。”见方寒迟迟不动筷，江予泽父亲抬头敦促道。
“哦，好。”方寒默默扒了一口饭。
“什么小方？？这么难听……”江予泽偏头看着父亲，嘴角耷拉得好长。
父亲不急不缓地瞥他一眼：“男孩子话怎么这么多，小方，你说是不是？”
方寒顿时被叫到，整个人一惊，“啊？……”
“已经吓傻了，爸，你媳妇吓傻了。”江予泽看着方寒脱线的样子，忍俊不禁，说着还用胳膊肘撞了下旁边的父亲。
父亲忽然爽朗地笑了一声，“这个，小方啊，叔叔也不是思想不开放的老旧派，江予泽一直以来也不是个乖孩子，现在你肯在学习上带带他，叔叔没有理由反对你们谈恋爱。”
话毕父亲又沉声对江予泽说：“你也不能影响人家姑娘知道么？两人好好高考，到时暑假，爸爸送你们去旅行。”
江予泽：“……”
方寒急忙摆手：“不用了，叔叔，我们俩在这个时间段…确实不太妥，但我保证，在学习上，我一定会和他一起加油……他最近也挺努力的。”
父亲听着点点头，“不要有负担，我们江予泽肯读书，我已经谢天谢地了，他这小子，一直是放养式，不服管。”
方寒听着，看了江予泽一眼，嘴角微弯，“是么。”
江予泽急声打断：“好了好了，小方你也别紧张了，爸你也少说点。”
方寒：“……”
父亲似笑非笑地看了儿子一眼，继续对方寒说：“小方，你成绩不错吧？在班里排第几啊？”
方寒还没开口，江予泽已经抢答：“她一直是班里前五，爸，你别问了，要拖下水，也是我拖她。”
父亲总算心满意足，他更加欣赏地对着方寒颔首，半晌，才对江予泽严肃地说：“怎么说话呢？你也不能拖人家下水，两人一起努力，小方一看就是老实人，你可不能欺负人家，知道么？”
“行行行。”江予泽敷衍道。
“小方，你多吃点，下次叔叔请你们去外面吃。”
方寒频频点头：“好，叔叔不用费心。”
终于安静下来，江予泽的父亲又问了几句，方寒一一作答，江予泽已经听趴。
最后，江予泽父亲提出要开车送方寒回学校，方寒还没来得及推辞，已经被江予泽一把拉了出来，两人到电梯里后，皆是长吁一口气。
“我爸有点烦。”江予泽靠在电梯上，无力地说了句。
“没，挺好的。”方寒好生站着，愣愣地回了句。
江予泽忽然笑了一声，他抬眼睥睨着方寒：“你很怕见家长啊。
方寒缓过来，看他一眼：“你要不要试试？”
“怕的还是你啊。”江予泽斜楞着头，淡淡地调侃道。
方寒认输，是，这种事，总是好学生输。
走到小区外面，江予泽点了一根烟，橙黄的火星亮起，被融在昏黄的路灯下。
小区外的人行道上，有个女人站着，她穿着一件薄薄的米色大衣，脖子处围了一块驼色围巾，身姿修长纤细，束着长发，在树底下来回踱步。
方寒淡淡看了她一眼，回头看着含着烟的江予泽：“憋坏了么？”
江予泽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卷，瞬间被风吹散，“你想去哪？”
听到声音，女人低着的头抬起来，她看向江予泽和方寒。
“嗯？什么去哪？”
江予泽慢慢吐着烟，声音带点嘶哑：“毕业后，去哪旅行？”
“哦……没想过。”方寒紧了紧衣服，秋天的夜晚，带着袭人的湿气了。
“去西藏吧。”江予泽说。
方寒转头：“为什么？”
“不是说，一个人一辈子必须去一次西藏吗？”
方寒噗嗤笑出声，“你还信这个？”
“如果有个地方，必须去一次，那就只去一次，和你。”江予泽半眯着眼睛，看着远方摇曳的灯火烛光。
方寒缓缓看向他，声音微不可闻：“好，和你去。”
江予泽笑了，他把烟抽完，往地上一扔，踩灭了火星。
树下的女人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方寒撞撞江予泽，问他：“你认识那人么？”
江予泽循着方向望过去：“不认识。怎么了？”
方寒哦了一声，她咬咬唇：“没什么。”
“冷不冷？”江予泽见方寒脸冻得煞白，把自己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她头上。
方寒眼前一黑，她把衣服一把扯下，结果用力过猛，衣服卡在了头上，方寒急着喊了声：“江予泽，你——”
江予泽向后跳了一步，他弯着腰，两手按在膝盖上笑得发颤：“方寒，你太好玩了。”
方寒终于把自己解救出来，气急败坏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在风中，单单穿了一件短袖，旁边的女人往前跨出一步，又顿住。
方寒移回视线，对着江予泽：“别闹了，快把衣服穿上。”
江予泽笑着走过来，把外套披在方寒小小的身子外，声音低低的：“穿着。”
方寒叹了口气，对他说：“那你快回去吧，我打车回学校。”
“我送你。”
“不行，你快回去，你爸爸还在等着你呢。”
江予泽一把捁住方寒的肩，把她往自己这靠了点：“我爸的意思也是要送你。”
方寒：“……”
打到车后，江予泽送走方寒，回来的时候，他浅浅地瞥了一眼那个女人，女人匆匆看了他一眼，然后疾步走开。
方寒坐在车上，她蹙眉想着，忽然她抬头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掉头，回刚刚的春香花苑门口。”
师傅往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啥？要回去？”
“是，麻烦您快点。”方寒催促着，呼吸都有些乱了。
司机也没再多问，到前面掉头后，加大油门把方寒原路送了回去。
方寒下车后，司机还探出头喊：“小姑娘你的车钱还有多的！”
方寒边跑边挥手：“不用了，不用了！”
她会不会是，是……
方寒脑子胡乱地想着，她的呼吸声越来越沉，夜晚的风灌入嗓子，身上的黑色风衣，在此刻变得沉重起来。
回到小区门口，空无一人。
方寒立马跑到街道外，她左右看了看，忽然，凝目，有个身影在前面的桥上，路灯照在她的头顶，她低着头，依旧看不清面容。
方寒朝着她的方向跑过去，女人似是感觉到了，她缓缓抬起头。
方寒一路不停地跑到她面前，呼哧呼哧地穿着粗气，跑得太急，方寒脸色显得愈发的惨白，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半晌没说话。
女人眉清目秀，面容保养得很好，却有一种藏不住的憔悴，她也盯着方寒看，嘴角微动。
方寒开口：“您好。”
“你好，有什么事么？”女人敛着眉眼，声音寡淡，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别的表情。
方寒捏了捏手心，那里竟然已经出汗了，她踌躇地问出口：“您是不是……”
“你认错人了。”女人打断她，声音冰凉，眉头微皱。
说完，女人转身要走，方寒在她身后，声音轻轻的，一字一语渗入人心：“去看看他吧，他一定想你，很多年了。”
女人脚步顿住，她身体微颤：“你在说什么？”
“您是江予泽的母亲，对么？”
女人沉默了，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像狂风中被刮倒的细枝条。
有太多的低情曲意，压在心口，让人窒息。
方寒眼角有些湿，被风吹开，她看着女人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个倚在窗台吸烟的少年，他们是那么相似，那么难言。
“母亲？”女人哼笑一声，她激动起来：“我不配做母亲，我不配。”
“他一定恨我，恨死我。”
“没有人会不恨丢下自己的母亲，”方寒走上去，她轻轻握住女人的肩，给她力量，接下去说：“也没有人会不想自己的母亲。”
女人眼里已经抑制不住涌上眼泪，她眼角皱起细纹，声音颤抖着：“不，来不及了，我见不了他，我不能见他，他恨我，他一定恨我，是我对不起他。”她喃喃自语着，双手捂着脸，那里被泪水一遍遍淌过。
方寒看着她，心里泛上说不清的苦涩，她噙着眼泪，对女人说：“没有什么是来不及的，只要活着，都来得及赎罪。阿姨，我没问过他，但我能感受到，他是一个孩子，他想自己的妈妈，他想。”
说完，方寒憋着的眼泪终于穿破眼睑，淌下来，夜风吹着两个薄弱的身影，在摇晃的灯光下，忽明忽暗。
女人无助地看着方寒，脸部微微抽动，她呜咽着问：“真的么？”
“是，是真的。”方寒笃定地说。
女人擦了把眼泪，她平复着心情，对方寒说：“谢谢你，谢谢你，他有你在身旁，谢谢你照顾他。”
方寒抓着女人的手，她哽咽道：“阿姨，您考虑考虑，或者高考后，您一定要去找他。”
女人也紧紧握住了方寒的手，颔首道：“好，等他考完，我去找他。”
方寒点头，心头松了一口气。
女人又抬眸，断断续续地问：“他、他成绩好么？有没有旷课，能不能考上好大学？”
方寒低头，又抬头，目光坚定：“他最近很努力，成绩在进步，成绩我帮他，他人生缺的口子，您一定要帮他，好么？”
女人鼻子一酸，眼里再一次泛起泪花，“好、好，谢谢你，阿姨不知道说什么，阿姨答应你，请你也一定要多帮帮他。”
方寒擦了擦眼泪，她笑着点头，心里的苦涩味慢慢褪去，脑海中留下一个窄窄的巷口，那里黄昏熹微，有一个少年蹲着，那一刻他的背影，温暖如焰。
那个少年，他心里缺的口子，总算能有人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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