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回到家中，江予泽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横，转头看着缓缓走过来的方寒，摸了摸头发，便起身领她去厨房。
他从厨房灶台右下方的一个柜子里，翻出了一袋大米，然后往桌上一搁，顿时扬起了一层灰。
“我去——”江予泽一脸厌恶，顿了下，有些无奈：“嗯……这里好久没人用了。”
然后他刚想添一句，我就说去饭馆吃吧。眉目一动，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拿起干的变硬了的抹布，在水池里洗了起来。
“没事，你出去吧，一会粥好了我叫你。”方寒往水池里加了点洗洁精，来回搓洗着手中的抹布，声音清淡，神色专一。
江予泽怔了两秒后，看着她微弯的脊背，愣愣地回了句：“哦……”，便走了出去。
过了半分钟江予泽又颠颠地走过来，急着说：“要不我叫个钟点工吧，你别弄了。”平常每过半个月，江予泽都会叫个钟点工来打扫屋子，只不过厨房因为不用就每次都省去了。
方寒淡淡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用。”便拿着洗干净的抹布，把乳白色的流理台擦得锃亮，然后把电饭煲里外都清洗了一遍，接着洗了两只映着幽雅的兰花图案的瓷碗，和两双原木筷子，还有一只大汤勺。
江予泽有些凌乱，总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如梦如幻。
方寒洗完之后，便舀了几勺米，刚准备淘米，眼睛瞟到身旁不远处有个修长的身影，正懒懒地靠在厨房的拉门上，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
方寒转头，“你在干什么？”
江予泽回过神来，“看你煮粥啊。”
方寒笑了一声，“你没见过？”随即她意识到什么，垂下了眼睑，不再看他。
“是不是女人特别贤惠？”江予泽没有注意到，兀自提到。
方寒松了一口气，笑着说：“粥应该——是人都会煮。”
江予泽睫毛一颤，怒了努嘴，立马说道：“想想就简单。”
方寒抿嘴笑着，转身继续把淘好的米，倒到电饭煲里，加入足够多的水，合上锅盖，按下煮粥按钮，转身发现江予泽还是探着头好生瞅着的模样。
“就这样？”江予泽发觉这事果然没什么技术含量，忽然心里更有底气了。
“一锅白粥你还想怎么样？”
“……”
方寒要走出来，江予泽侧身给她让了一下，然后走到一边，打开冰箱，“也没什么配菜。”他不满地嘀咕了句。
方寒听到了，“其实白粥也很好喝的。”
“……我又不是没喝过。”江予泽将脑袋从开着的冰箱门里冒出来，语气有些急促。
方寒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和三岁小孩没差。
江予泽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提着两罐冰可乐，方寒坐在沙发一侧，模样乖巧。
“给。”
方寒抬头，目光落到他经络分明，结实修长的手上，手真大，她想。
“喝不喝……”江予泽见她半天没反应，又问了句。
方寒回过神，“你不能喝。”
江予泽哼了一声，“这都要管？”
表情里有些不同的意味。
方寒顿了顿，正襟危坐，接过他手里的两罐可乐，“你最好喝白开水。”
“白开水配白粥？”
“……”方寒还没想到回什么，江予泽已经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可乐，喉结上下动着，看来喝得挺爽快。
方寒看着他，觉得自己喉咙也莫名干涩起来，便也开了可乐，喝了一小口。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上学？”
“脸上伤好了之后。”
“……”
“那你这段时间不学习了？”方寒问完，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什么时候学习过？
“嗯？”江予泽闻言也一脸不可名状地看向她。
方寒立马改口道，“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试试看好好学习？”
方寒认真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的答案。其实她心里有个想法，她只当是自己救赎之路多走一步。
“学习？”江予泽哼了一声，他坐在沙发另一侧，此时有些低沉晦涩的气息，仿佛沿着沙发边沿一路传到了方寒那侧。
方寒似是意识到什么，没有继续开口。
江予泽眼神有些放空，他弯着上身，手里悬着半罐可乐，脑海里有一个画面。
那个画面有些模糊，里面的对话时而清晰，时而如波动不定的电流，混着“滋滋滋”的杂音。
“妈妈，我算数比赛拿了班级第一。”
“唔，我的宝贝儿子真棒。”
“妈妈，是不是我拿第一你和爸爸就不吵架了？”
画面沉默了。半晌后重启。
“你考第一名妈妈就一直在你身边好不好？”
话音刚落，画面忽然戛然而止，隐隐约约有男孩郎然的欢呼声，只不过越来越远，仿佛是幻听。
方寒静静望着出神的他，她手指捏着裤腿，手心沁出了薄汗。
江予泽回看了她一眼，继而垂头，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根，“我可以抽么？”
方寒凛着呼吸，她不能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打火机“啪”一声，江予泽手里的烟，火星一起，他夹着烟，起身走到了窗边，那里有微风，鼻尖忽然凉凉的，风吹开了少年鬓角的碎发，还有从嘴里吐出的烟。
无尽的沉默，用一丝丝理解就能包裹。
方寒轻轻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厨房，打开电饭煲锅盖，粥沸腾得厉害，蹭蹭蹭往上冒，锅盖上都沾了一层水雾与粥渍。
方寒闻着白粥清淡香甜的味道，嘴角微微上扬，热腾腾的水汽蒙到她脸上，眼睛都变得湿漉漉的。
她拿起汤勺，来回搅拌了几圈，手上动作一顿，她回头看了一眼背对着她的少年，忽然觉得那身影虽高大，却有些单薄，茕茕孑立。
一只烟的功夫，粥也差不多好了。
方寒用抹布又擦了一遍餐桌，盛了两碗粥，筷子平整地搁在碗旁，她坐下来，没有叫他。
她等着。
过了一会，江予泽看着夜色有些乏了，他注意到身边没什么动静，转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头顶的水晶吊灯洒下柔和澄亮的光线，像铺了一层淡淡的金粉在她身上。
这氛围，很妙，有些温馨。
他掐灭了烟，走了过去。
“都不叫我？”声音懒懒的。
“我也没吃呢。”方寒手点了点旁边搁着的筷子，面带浅浅的微笑。
江予泽也笑了一声，两人面对面坐着。
没有人动筷，江予泽右手撑着下巴，干干地看着方寒。
方寒慌了一下，拿起筷子，想夹点粥上来，结果刚一夹起，看笑话的粥就从筷子中间滑了下去，她一下站起身说，“应该用勺子吃。”
站到一半，江予泽拉住了她的手，方寒惊了一瞬，坐回了椅子上。
江予泽不紧不慢地开口：“其实，这样一看，也蛮好看的。”
方寒耳根子有些热了起来，她拿起筷子就开始扒粥吃，尽量将脸都埋到碗里去。
“……”江予泽觉得她实在脸皮薄，晃了晃脖子，随手拿起碗就往嘴里倒了几口粥。
不错，香甜柔糯，吞咽下去，嘴里还有些温热滋润的余温。
几下江予泽就喝了大半碗粥，方寒终于缓下来，她抬起头，说了句：“饿了？”
“粥应该——是人都喝这么快。”
这话听在耳朵里，有些熟悉。
方寒立马反应过来，她微微撇了撇嘴，江予泽又添了句，“你是在吃猫食呢。”
“……”
刚刚为了方便，方寒把电饭煲搁在了饭桌上，江予泽打开锅盖，又乘了一碗。
刚开始有些烫，江予泽用筷子在碗里拌了拌，方寒仍旧默不吭声地喝着粥。
“待会怎么回学校？”
“打车。”
“哦。”
话题一开启，就断了。
方寒把一碗粥喝下，放下筷子，她想起刚刚心里想的，踌躇着该怎么开口。
“那你白天做什么？”
江予泽侧目看了一下自己受伤的左臂，觉得这下打游戏也不方便，微微叹气。
“没事做的话——”
“睡觉。”江予泽一脸率尔成章的样子。
“医生说了，好好修养。”
“……”方寒吸了口气，
“那也不是这么个休息法。”
“那你说，做什么？学习？”江予泽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语调抬高了点问道。
“我书包里有我的平时笔记，你可以拿去看看。”方寒步步推进，到底为何在学习上想拉他一把，她觉得完全行由心生。
“笔记？”江予泽一脸茫然，仿佛这种东西不是正常人会做的。
方寒点了点头，便走到客厅，从书包里翻出了自己的学习笔记，厚厚一本笔记本，棕色的，看来用了挺久，封面书脚都磨损了些。
江予泽也算来了点兴致，他接过笔记本，随手翻了几页。
顿时目瞪口呆，上面规规整整地记满了各科的重点知识点，还有易错点，不同的知识点还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区分开来。
同时，字迹娟秀，清逸流畅，反正就是学霸眼里的同道中人，学渣眼里之骨骼清奇的旷世奇才。
当然了，江予泽不会这么说。
他看着这写的满满当当的字，顿时脑瓜子都要炸开。
他把笔记本往桌上一丢，头往后一仰，半晌直起身子来，“我说，你们平常都这么读书？”
“嗯。”方寒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大反应，好像看到了九阴真经一样。
“不，我不要看。”江予泽非常肯定，他甚至激动地举起右手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叉。
方寒看着他，觉得好笑，她收回笔记本，
“那好。”
江予泽见她好像有些失落，补了句：“我看这个，你看什么？”
“我还有别的错题本，还有很多真题卷可以练。”
“行行行——”江予泽立马打断她，显然这个话题不是他擅长的。
方寒见他就快从椅子上摔下去，嘴角弯起，便把笔记本重新塞回到书包里。
然后她走过来，“你吃饱了么？”
“嗯。”
说着方寒就准备收拾碗筷，江予泽止住了她，“不用，一会我会弄。”
方寒不确信地抬眼，江予泽眼神闪躲了一下，说出实话：“这么晚了，女孩子不安全，这个明天让临时工收拾，反正屋子也要打扫一下。”
方寒听着，同意了，便洗了个手，去客厅背起书包，“那我走了。”
“哦，我送你。”
“不用。”
江予泽只当没听到，大喇喇走到玄关，已经开始穿鞋，方寒顿了顿，没再说话。
出了单元门，外面夜色静谧，万家灯火，以前江予泽看着会觉得，那些灯光亮得刺眼，如今，他想起水晶吊灯下，一个小身板等着他一起吃饭，忽然觉得，那是家的感觉。
想着，嘴角不觉微微扬起。
“我去街边打车，你回去吧。”方寒偏头看着出神的他。
顿了一秒，江予泽一脚踢飞了一颗小石子，随口回道：“等车到了吧，我又没事。”
方寒挑了挑眉，继续走。
两人步调一致，江予泽特意走得慢些，“我们现在——”
“同学关系。”方寒不知为什么，急着当机立断。
江予泽乐了一声，嘟囔了句：“你都做饭了。”
“……特殊情况，特殊待遇。”方寒顿时一身老干部气质。
“那你把笔记本留下，我们就是——”
“战友关系！”方寒头脑清晰，这回难得没有乱了阵脚。
“战友？战友都是同床共枕的。”
“你！？———”
江予泽嘿嘿地笑着，一脸痞样。
方寒气着往前加快了脚步，江予泽见势拉住了她，又立马松开了手。
算是学乖了，他妥协道：“开玩笑嘛……把笔记本给我吧。”
这样东西，用不用的上不知道，先在手里揣着再说。
这句话倒是稍合心意，方寒呼出一口气，转头，把笔记本从书包里拿出来，递给眼前的高个少年。
“真要好好看？”
江予泽笑着接过，嗯了一声。
这时眼前耀眼的近光灯一闪，一辆出租车开过来，方寒挥了挥手拦下，她简单说了句再见就一下钻到车子后座里，小小的身影转眼埋没。
司机刚要发车，江予泽嚷了一声，“等等——”不一会他的头往前面副驾驶窗口一伸，“师傅，你的车牌号我记下了，把这姑娘安全送到荣晖高中门口，车费先给你了。”
说着，江予泽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100递给司机，转眼又朝方寒杵了杵下巴，“拜了。”
司机转头对方寒说了句，“小姑娘，车钱多了待会退给你吧。”
方寒没说话，她向后看了一眼，那里站着的高个子，站在原地，傻楞地挥了挥手，车子渐行渐远，身影愈来愈淡。
一天光景，大地万物变幻莫测，人心亦是。
江予泽站在路灯下，他把笔记本夹在咯吱窝里，空出的手掏出手机，把上面第一个未接来电，存了下来。
加了备注。
【小身板】
昏黄的路灯下，微风轻吹，一个嘴角咧着的少年，满足地看着车子开走的方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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