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主子,您为什么要放吴嬷嬷走?她是万岁拨开伺候您的,竟也有脸来和您求情请辞!”冬果儿兀自生吴嬷嬷的气,恨恨地嘟囔着。
婉仪正端手看着外间来来往往的人打点着屋内陈设,因是册封的头夜,总归得布置些新婚的喜气出来。
听见冬果儿的牢骚,她只笑吟吟道:“理她作甚么?你听过一句话没有,心气儿越高摔得越惨。她说要回尚仪司,便由她去吧。莫不是真当她情愿去做老妈子,也不愿招惹我这儿的是非么?”
一旁忙着挂喜幔的红果儿听到婉仪这话,顿时转过身来问道:“主子您说这话,想必是知道些什么,才有意放吴嬷嬷走的嘛?”
“你真当我是天上的神仙,能料事如神么?其中缘由很简单,就算猜也能猜到。吴嬷嬷和常嬷嬷都是半道儿来伺候我的,就算有了好处,也得和旁人同分一杯羹。吴嬷嬷平常就爱贪蝇头小利,之所以特地挑在这档口急吼吼要回尚仪司,必定是有人以利诱之,才叫她舍了这处,一脑门子奔向大实惠去了。”
红果儿一点就通,咂舌道:“那照您这么说,她不是回尚仪司,是被人挖走了?可她如今这个岁数了,又是管教化的,要她能做些什么事呢?”
“你们知道么?如果要想挑一个人的错处,最便捷的法子就是从她身边人下手。毕竟时日久了,是人总会有些疏漏。何嬷嬷在我身边虽算不得亲近,但是撂到外头,可就算大有说项了。”
红果儿讶然过后便是恼怒:“丧良心啊!咱们是养了个咬人的狗啊!这个卖主求荣的奸妇,看我不撕烂了她!”
冬果儿是说干就干,当即骂骂咧咧就要出门找吴嬷嬷算账。
婉仪见状连忙起身叫住她,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还是这么个莽性?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这样急着去寻仇?”
冬果儿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吴嬷嬷眼看就要反咬一口,这位主儿居然还这么悠闲,真是快急死她了。
婉仪牵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来,带有安抚意味地拍了拍:“同这种人生气多不上算?就算制住了一个吴嬷嬷,日后还会有赵嬷嬷,王嬷嬷。你难道能挨个料理么?旁人可不管我情不情愿做这贵妃,只要我还在其位一日,便得一日遭他们眼红。防人一时,难不成还能防一世么?但不用担心,因为她们有顾忌,有顾忌就会受牵制。而我却不会,因为我如今只有我一人,没什么好怕的,你们懂了么?”
冬果儿从她的话里品咂出一点辛酸来,虽然她的口气是那样的铿锵,彷佛一拳能撂倒一片莺莺燕燕似的。可到底还是个小姑娘,那种四面受敌的感觉,若是没有强大的心智支撑,怕是此时连投梁的心都有了。
正说着话,门后突然进来一个嬷嬷,瞧着年龄不过四十岁许,一张面团脸倒是很和气的模样。
那嬷嬷进来就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末了掖手站到婉仪跟前,说:“奴才姓何,是皇太后特地拨来给贵妃讲些调理内经的法子的。”
婉仪听的糊里糊涂,咦了一声:“什么叫调理内经?怎么要学这个?赵太医不是日日请脉时说我一切安康么?”
何嬷嬷依然是笑模样,只呵腰说:“主子到时候就明白了,只不过一点,还请劳烦您屏退左右。毕竟事关主子的内科,就算是贴身侍奉的人也该有所避讳。”
红果儿虽然心存疑惑,但到底是皇太后派来的人,总归是放心的,于是便带着冬果儿一道儿出门了。
婉仪立在毯子上打量了一番何嬷嬷,总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何嬷嬷来此怕是不只是为了教我调理内经的法子吧?莫不是母后那里出了什么事,特派你来知会我?”
何嬷嬷但笑不语,示意她坐到凳上,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个小匣子,搁置在桌子上后才道:“主子不用担心,劳您惦记,太后一切安康,此时前来,只是特地为您传授夫妻之道。”
婉仪顿时了悟,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此刻不免晕上两坨红,瞧着倒像是喝醉了酒似的,连脑子都有些转不动了。
“这、难道…难道是那、那个?”
相比于她的害羞,何嬷嬷倒是颇为坦荡,十分体贴人意地颔首,说:“主子猜的不错,奴才待会儿要讲的,就是您口中的那个。”
婉仪傻了眼,母后这是做什么呢?还真当她会和皇帝做那事儿?啧啧啧,真是光是想一想,就让她遍体生寒,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
她想说您别白忙活了,就算传授给我十八般武艺,那也统统用不上。但是秉着求知好问的好学心态,婉仪觉得多了解了解也是很好的。
于是她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眼见着何嬷嬷一脸严肃地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对紧紧相拥的男女雕像。
她顿时有些失望,期待了半天,就只看见一对光溜溜的男女,属实没什么意思。
何嬷嬷却浑然不知她的失落,洋洋洒洒地说道:“天地生阴阳,阴阳生万物,而阴阳调和,则万物皆宁。所以夫妻敦伦之道,乃是天底下再正常不过的事,还请主子不必害羞。”
婉仪心说我不害羞,光看这个小雕像有什么可害羞的。她虽然没有亲历实战,但是光凭混迹花楼的那些日子,也足够她假模假式纸上谈兵几回了。
何嬷嬷见她不语,也不多言,只拿起那对小像,手指微微用力,啪地一声分开了这对恩爱男女。
正是这一下,才让婉仪真正领会到周公之礼的奥妙所在。这对小像其实别有洞天,玄妙就玄妙在他们紧紧嵌合的那一处。内造的工艺果然不同凡响,隐蔽地儿刻画得十分逼真,让人光是看一眼就脸红耳热。
太过栩栩如生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架势连婉仪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她慌忙别开眼,说:“快拿走,我怕再看要长针眼了!”
何嬷嬷很理解的一笑,她得了皇太后的叮嘱,所以并不会像对待其他小主那样,将如何侍奉好皇帝的手段对婉仪讲的十分周详,只求点到即止就行。
她将雕像重新合起来,收进小匣子中,起身将它放置在床上的枕头下:“主子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奴才也就不多言了。只一句,烦请您不必害怕,皇帝定是会体谅您的。这是压箱底的物件,头夜里按老例应当放在您的枕头下,以求夫妻顺遂,来日圆满。您可千万不能挪窝。”
婉仪方才属实被这大有乾坤的雕像震撼了一把,眼下还有些回不过神,漫漫点头应是,其实完全没听明白何嬷嬷说了些什么。
候在外间的两果儿见何嬷嬷走了,方凑到婉仪身边,好奇之情溢于言表:“主子,何嬷嬷传授给您什么内经了?不如同奴才们讲讲,也好涨涨见识。”
婉仪饶是再厚的面皮也受不住,啐了一口道:“瞎打听什么呢?啊?左右不过是些理气活血的法子,我就听了一耳朵,哪儿能记得住。快出去帮我瞧瞧晚膳吃什么,顺带捎点零嘴儿回来,快走快走。”
大概是她敷衍的态度太过明显,两果儿虽然满心疑惑,但终究把话咽进了肚子里,讪讪地被赶跑了。
倒是婉仪坐在凳子上半晌,忽然嗷的一声哀嚎:“这叫个什么事呀!”
她大概满心希冀着白昼能一直维持下去,让难捱的黑夜永远不要来临。可惜天老爷没有听到她的许愿,仿若是一霎就到了酉时。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暖阁,拖曳着的人影昏黄,平白更添出几分惆怅来。
且不论她的心境如何,大抵是底下人都满心希冀着主子能与皇帝和睦。徐嬷嬷如同老将又遇重用,下决心要打造出一个完美无暇的全人来迎接皇帝。
于是婉仪连晚膳也用不成了,徐嬷嬷呼啦啦领着一串的宫女伺候她沐浴上妆,换上庄严华美的吉服,戴上华丽沉重的九翟冠。又是好一阵折腾后,她转头看向巨大的落地铜镜,一时竟觉得镜中这张浓墨重彩的脸,是那样的陌生。
册封贵妃,自然没有那样大的排场。到底是没有待嫁的喜悦心境,婉仪竟觉得这一顿忙活下来唯一的感受就是疲倦。
她不是没有设想过出降时会是怎么样的,可兜兜转转,命运竟是同她开了这样大的一个玩笑,最后竟是连合卺酒都喝不到一口。
她只得撑着酸痛的脖子独自坐在床上,等着皇帝百忙之中的抽空驾临,一时之间竟感到枯燥。她用手指轻轻描绘着襕裙上繁复的百子纹刺绣,回望这过往的十八年,竟觉得如同一场梦,让她仿徨而又失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份量死沉的头面在她的头上已成为重若千钧的存在,婉仪觉得自己连脖子都抬不起来了,哑着嗓子说:“不成了,再这样下去这头面倒成了砍头的铡刀了。”
两果儿心里发急,可又无计可施,只得一叠声的安慰她:“主子,您再忍忍,快了、快了。这时候拆下来,不吉利。”
婉仪几乎要笑出来,本就不顺遂的姻缘,又何必担忧不吉利。可到底犟不过这两人,就在这样如同酷刑的等待中,足以让她领悟到斜倚薰笼坐到明的哀愁了。
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外间传来响亮的击节声,随后便响起御前的邓满和冯祥的和声:“万岁驾到。”
她几乎是一激灵,眼看着面前的门被一下打开,皇帝就这样踏着水浪一般的请安声走了进来。
为显尊重,皇帝好像也特意换上了衮服,庄重的礼服衬得他皎玉般的朗面愈发神光高洁,是不可逾越的帝王气象,他许是沐浴过后匆匆赶来的,未干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紧贴鬓角,似乎还散发着皂荚的迷迭香气。
他抬眼看见盛装打扮的她,一时间竟像是被吓到一般,彷佛认不出她似的怔忡。
顶着他错愕的目光,婉仪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触手之处是一片脂粉的粘腻,不看也知道自己顶了一张多么死白的面庞。
两人之间顿时陷入了尴尬的寂静,先前在房内侍奉的人早已默默退了出去,甚至十分体贴人意地带上了大门,徒留这二人大眼瞪小眼。
好在皇帝很快反应过来,走上前扶她,沉声说:“让你久等了,江南水务晚膳前百里加急传来消息,说是有一处运河决堤,淹了数千亩良田,当地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朕急着指派人前去赈灾济贫,这才耽搁了时辰。”
这种时刻还谈国政的,想必只有这位心忧天下的皇帝了。婉仪却觉得这样很好,甚至附和着点点头,赞扬道:“臣妾有什么可碍的,万岁爱民如子,是臣妾的福分,是天下百姓的福分。”
这幅情景若是落到旁人眼里,怕是禁不住要笑出来。
哪有天底下新婚的人像他们这样的?你不看我我不看你,说话又一板一眼,倒不像是处于喜房,倒像是居于庙堂之上了。
一时间又无话,皇帝在倒栽绒毯子上转了两圈,复偏头看她一眼:“往后你还是甭自称臣妾了,就用我,朕听着怪别扭的。”
婉仪嗯了一声,说实话她话才出口也觉着别扭的慌,见皇帝倒是挺家常,这会子也没那么尴尬了:“那我就多谢万岁恩典了。”
皇帝又延捱了片刻,才迟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两手搭在膝上正襟危坐,目光直视前方:“要不……你还是趁早洗了脸去吧。”
他这声气儿明显比之前温吞,甚至带着些中气不足。婉仪愣了一下,有些没听清楚:“您说什么呢?”
皇帝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又挪开眼去:“朕是…让你洗了脸上这妆,瞧着挺怪的。怎么这脸上还反光呢?”
婉仪顿时颇受打击,虽然她也知道脸上这妆不大好看,可是也没有这样埋汰人的吧,什么叫脸上还反光?她的脸难道白的跟刷了腻子一般了?
她怏怏的侧身从床上的多宝格里掏出镜子,揽镜自照了一番。女孩子都比较在意容貌,于是她也不顾及什么尴尬不尴尬了,追问道:“您说我哪儿反光呢?”
皇帝啊了声,伸出指尖在自个儿脸上比划了下:“就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婉仪跟着他指的方向又看向镜子,脸色顿时不大好了:“您是看走了眼啦,这是时下新兴的珠翠面花。我这是贴了云母贝,才会有那种霞云模样的流光。”
爷们家,自然是不懂这些妆啊翠啊的。按照皇帝挑剔的审美来看,这妆就是很怪,甚至有些吓人。但是碍于不好说出口,只好委婉地说:“哦,原来是一种新样式,怪道朕看着眼生。这妆顶久了总归是伤肤的,快去洗了吧。”
婉仪不疑有他,赞同的点点头说好。她起身走到妆奁前坐下来,想要卸掉头上这要了她半条命的行头。
刚抬起酸痛的胳膊准备卸掉簪环,婉仪忽觉僵硬的脖子咯噔一下,大概是扭到了脖筋,一副剧烈的、难以忍受的痛楚顿时从脖颈处迸发出来,她似乎被电击中般颤抖了一下,急促又微弱的哭声传了出来:“……疼……我好疼……”
正闭目养神的皇帝闻言吓了一跳,睁开眼便见到她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弯着脖子,瞧着就是十分痛苦的模样。
“怎么了?”他起身冲到她身后,略有些惊慌失措的扶住了她瘦弱的肩膀,“是哪里疼么?”
回应他的是更加高亢的叫声。他这一碰更是雪上加霜,婉仪一下子就泪流满面了:“啊!你别碰我!疼死我了!”
候在外间的邓满和冯祥诧异万分的对视了一眼,满面的不可思议——这什么个意思?不是瞧着爷爷根本没那个心思么?眼下柔贵妃这声气儿听着怎么那么暧昧呢?
看来到底是英雄难逃美人关啊,这良辰美景,可不是成事儿的好时机么?
他们感慨着摇了摇头,心里头开始琢磨起到底待会儿要不要掐着点儿喊“时辰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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