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签约画师
董秦弓也不知局面何时就变成此刻这样了,方才还垂头沮丧的人们突然都焕发了神采,尤其是彭巨雷,此刻晃着自己的肩膀道:“秦弓兄!就这么办了!你给他们画几幅,震震那些商家!”
商家怎么了?还震震我们商家?商家就怕你们不震撼呢!
笑笑呵呵笑了两声:“董先生,可否介意您的画作成为商品画。”
“商品画?”董秦弓细长的眼睛望着笑笑,鼻翼侧影在烛光下仿佛黑蛉的翅翼。
“对,自己的画作不再是特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心灵净土,也不再是几个画友小范围欣赏的对象。这些画作将会面世,变成画集子、彩笺,甚至印到年画上、窗纸上、瓷器上。董先生听到的也不再是思存画会这几位画众的声音,而是世人的评论,那些评论可就不仅是赞誉了,说不定会有批判,甚至还会有诋毁、辱没……”笑笑望着董秦弓那对细眸,“董先生自此就成为了公众人物,自己的画作甚至都不能自己做主,因为很多出发点都要考虑公众之需。譬如大年下的画作,旁人不需要‘千山鸟飞绝’的苍茫雪景,只是想要挂着大红灯笼的‘瑞雪兆丰年’,董先生也要一一画来……诸如此类,董先生,可愿意?”
董秦弓凝眸许久,火烛的流光在眸中跳跃着,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爆燃。董秦弓的薄唇依然紧紧抿着,保持着一种克制之态:“多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也未尝不可。”
“对!不怕他们批评!”彭巨雷道,“秦弓兄的画作决不让那半途山人!”
石醉墨呵呵笑道:“半途山人的画还有人骂呢。”
阮氏轻轻咳了两声,用手捏了捏笑笑:“别扯远了,先把跟夏家谈判的事儿定下来吧。”
笑笑始终不知四婶婶此举何意,莫非自己方才说得太激动,吹大发了?四婶婶认为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会吧,明明没那么难。再加上,慕雅集古社的成员里本来就是彩笺夏家的嫡女夏凉,到时候同她说一说也成啊,双赢的事儿,也算不得恳求。
笑笑清清嗓子:“不知董先生能否帮我画一些尺幅小的画作?不必精益求精,只要画面简洁颜色好看就成。”
“瑛园要多大尺幅?”董秦弓微笑问道。
“一本书大小就成,”笑笑有自己的想法,从桌上拿起张纸来,折成书籍大小,“下面这一段留白不画,我另做他用。”
“要几幅?”董秦弓似乎已经慢慢进入了商业画家的角色。
“自然是越多越好,我想在四月十五之前用。内容么,大多为夏天的景色,也可以有几幅秋景。”见董秦弓点头应允,笑笑又对其他画师道:“几位先生若是有心,都不妨画几幅,山水、花鸟、人物、静物都成。”
石醉墨先笑道:“瑛园既然提出来,我们就都试一试,给商家画些笺谱也可挣些笔墨钱呢!”
彭巨雷居然也没有泼冷水,只是笑了笑。
大家都明白,笺谱并不简单,本朝能上笺谱的都是名家手笔。几个画师却都点头答应了笑笑,大约是不愿让小姑娘刚立起来的自信心就立即破灭吧。
笑笑这个古画古笺控又焉能不知?既然提出来,就定然有其用场:“咱们得统一了纸张,等我回家裁了纸,明儿就让思存先生带到画会来。”笑笑望了望书坊里一两个选书的客人,“这里就是画会么?”
“画会在修缮,故而先挪到书坊了。”阮氏见伙计们都在忙,就站起身来道:“我去催催茶,各位慢坐。”
笑笑便同阮氏起了身,走过书厅,来到了一间类似小茶室的地方,笑笑这才道:“四婶婶可是有事情提醒我?”
阮氏用茶勺从玫瑰紫釉的茶叶罐子里舀出些茶叶:“你们不做印社,怎知刻木板的重要,只知书籍‘付梓’之喜,又怎知这‘梓’从何来。若真被制笺的商家看中了,人家又怎肯把刻板给咱们印社用呢。”
这一点笑笑却并未想到,只是无语地看着阮氏把茶叶放进一只六人壶里,冲上热水,香气很快散出来,沏的是峨眉雪芽。
笑笑突然觉得,阮氏的画会根本挣不到什么大钱,这样捧艺术家,要么是一直没出名,要么就是出了大名,可一旦成了名画家还会寄居在这么一间平民画会吗?最起码,现代的画廊还要有画廊签约画家的。
“四婶婶的画会怎样挣钱?”笑笑问。
“左不过是卖画。”阮氏倒是神情淡淡,似乎就没奢望着用画会赚大钱,将那茶壶和盖碗放进托盘,唤来伙计:“芸帙,把茶给先生们端过去吧。”
阮氏却与笑笑留在茶室,两人站在玻璃窗边看着雨景,笑笑道:“四婶婶何不与画师们签个契约,五年或十年之内,这些画师的所有画作都由画会来全权做主。无论是卖画,还是把画印成画集子、笺谱等等,这些事情都由思存画会来代理。”
阮氏对笑笑大胆的想法有些吃惊,在知识产权匮乏的元龙朝,能有个首造司已经顶天了,人们哪里还能想到签约经纪公司这类事情呢。
“婶婶不必担忧,这并非卖身契,签这个也算是画会与画师之间的互相尊重,”笑笑想让阮氏接受自己的想法:“我想,这些画师们都很清高,他们也不愿天天白混在画会,这么好饭好茶的白吃白喝,眼看着画会漏雨修缮,自己却掏不出半个子儿来帮衬思存先生!毕竟卖画是个未知数,某些人说不定几个月也卖不出一幅画。这样寄人篱下的日子,反而更让人不舒服。”笑笑脑海中闪现出彭巨雷的愤世表情,感觉他大概很久没有卖画进账了。
“这……画师们不同于普通布衣,他们只怕不愿被契约束缚。”阮氏说出自己的担忧。
笑笑摇头:“若是全然自由,只怕更加找不到出路。比如今天的事,若是没有人跟制笺商家搭线,他们怎么办?就算是搭上线了,让他们自己去谈吗?画师跟商人谈生意?只会令他们更不自在,并非所有的生意人都是四婶婶这样尊重艺术的人,很多商人大多唯利是图,他们会把这些画像卖肉似的按斤按两地算计!画师们的自尊心只能更受伤!”
笑笑抱起自己的手臂,望着阮氏,继续说道:“这时候最需要一个可以全权代表他们的人,为他们去操心这些事,他们的任务只是画画。不要歧视商品画,若是画好了一样会有前途的。若是婶婶跟他们签了约,甚至可以付大家工钱以保障生活,笔墨纸砚也由画会负担,剩下的所有商品所得都要由画会抽成,我想,大多数人都会愿意。这样,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天天在画会画画、谈画,作品的问世完全由画会经手,自己半点儿不操心。我若是个画家,我会毫不犹豫签约。”
阮氏低首想了想,终究没有做出决定,让她跟画师们去谈这个,她感觉自己说不出来。
“我签。”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回过头去——是董秦弓,正站在茶室门前,长长的眼睛望着阮氏:“思存先生,我愿意签。”
笑笑看了看阮氏,摊了摊手:你看看,我说的没错儿吧。
窗外响起一个闷雷,天色愈发昏暗,茶室门边摆了一只杏黄色的纱灯,照得董秦弓仿佛古人,比唐代魏晋还远的古人。古人微笑:“我去同他们讲,定然都是愿意的。”
“有劳秦弓了。”阮氏浅笑,转身端上茶食,与笑笑一起离开茶室。
很久之后,笑笑仍旧记得这一日,自己走在两人身后,望着董秦弓和阮臻的背影,旧色的宽袍,披散的青丝,一盏一盏的四角纱灯,空气中弥漫的书香,还有窗外寂静的雨……
笑笑甚至觉得,他们才更像是一对儿。
雨天就是更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元龙朝的民风再开放,到底是一个封建王朝。这种事情放到现代都毁三观更别提古代。笑笑摇头一笑,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多感触,眼前这二位明明都各自磊落,非要把人家强配成cp,简直是琼瑶版拉郎配……
这场雨一直没有要停的意思,过了酉时,阮氏就同笑笑一起乘马车回唐家。
幸而车厢也装着玻璃窗,那些猛雨不至于吹帘入内。方才在书坊喝够了热茶,婶侄两人此刻就靠着车厢软垫静静坐着。
窗外是雨落深潭般的声响,似乎世间万籁都融进了这场雨中。
笑笑也不知怎么都想到梵高之死了……这无边的想象力。
“今儿不介意吧?”阮氏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清冷。
“介意?”笑笑望了望自己的婶婶,“只怕我胡乱出主意,婶婶会介意呢?”
“傻孩子,你这主意帮了思存画会,我谢你还来不及呢,”阮氏轻笑,“方才大伙不是都乐意签那契约么。”
这倒是,想起方才彭巨雷又是脸红又是高兴的样子,笑笑也替他们开心。
阮氏又道:“我是怕你介意,他们随意地议论半途山人。这些画师们并无他意,只是就画论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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